338 初心

燕霆、燕無雙和程倚天對面而坐。

燕霆、燕無雙上下打量對方,均感到不可思議。

臉還是那張臉,可是,不知怎的,那雙本該十分熟悉的眼睛裡,流轉着非同一般的光彩。既不同於以前的明朗,也不同於後來的陰鷙,彷彿有洞穿了一切似的那種沉靜,同時,又泯滅了所有哀傷一般會有的那種輕鬆。

最鮮明的,還是黑髮間夾雜的一指寬的銀色頭髮,純粹發亮,有些怪異,更多的是與衆不同!

“發生了什麼事?”燕無雙終於忍不住,“這頭髮,怎麼會這樣呢?”

程倚天一笑,淡淡道:“若是你不介意我提起你那位勢力如日中天的父親,我現在一切,正是拜他所賜。”頓了頓,解釋,“我所練的功夫,是我爹將他自己和我娘擅長的神音譜心咒合二爲一的乾元混天功,這門功夫的特點,陰陽相互獨立,又相輔相成。從小我只知道陽氣暖融融的,練着舒服。而在從胡氏莊園回頤山的路上,殺害我義父的兩個怪人激發出陰勁的威力,從而使我練成了我孃的神音譜心咒。當年我爹之所以要將他的功夫和神音譜心咒合在一起,爲的是,用他功夫的陽氣沖淡神音譜心咒的陰寒,從而達到保護修煉此功心脈的效果。不過,一直以來,我爹大約始終沒有真正解決‘神音譜心咒每每使用,多少還是會傷及經脈’這個大問題。知道這個秘密的人,目前差不多都死絕了,除了一個人。”

“你說的,是我爹?”

程倚天點頭:“我也不知道連續使用此功的後果,知道我答應展銘,要幫助他,打敗你表哥。坤勁發至三丈外,極損內元,而你給我的東西大傷我的心情,氣息紊亂,我那會兒已然有內力走火的跡象。”

“可你晚上還來找我娘——”

“我是想提醒你娘。”

“我爹覬覦玄門,你竟然早就知道了?”

“當我內力走火的時候,我才明白:展銘出戰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爲了爭奪門主。他拉攏我,也只是爲了逼你娘拉你爹入夥。這樣,你爹才能名正言順參與玄門事務。你爹瞭解我,也瞭解我的過去,又利用我想借展銘分北方武林一杯羹的心思,加上蕭三哥、殷十三哥對我那段日子所作所爲的不滿,一石二鳥,順便解決我。”

燕無雙聽得驚心動魄,好久,才緩過神,關切問:“那你現在怎麼樣?”

程倚天輕籲一聲:“很好,從未有過的好。我在山中帶了這幾個月,看到了春花開春花謝,鳥兒早晨飛出林,晚上飛回來,早早晚晚啾啾叫個不停。夏日來到,塘中荷花又開。山底下農家的稻田長得碧綠碧綠,一到晚上,滿稻田的青蛙又呱呱叫得很歡。靈猴在樹間縱躍的樣子,比辛苦練功的人類更加好看,羚羊在山間跳躍時,也比我們敏捷。大多數生物都自給自足地活着,除了解決溫飽纔有的殺戮,連野獸都過得那麼自在。我突然明白了一個人——我爹沈放飛,別人都叫他天魔,其實,縱觀江湖,大約再也沒有比他性情恬淡的人啦。即便愛上我娘,他也只想帶她感受這世界的日出日落,草長鶯飛、夏日炎炎、金風送爽、冬雪飄飄,各有各的情狀,各有各的美好。認真活着多好呢?每天都會觀賞到那麼多美好的事情!我功力錯亂到最不可收拾的那一刻,突然就這麼想:若有來生,我必遠離一切爭鬥。報仇,會讓更多的人殫精竭慮前去算計,放手,纔會得到解脫,包括我!”

“然後,頭髮就白了?”

程倚天點頭。

“那你的武功呢?”

程倚天笑笑:“許是精進了吧。”

“以後不會再用於無形殺人的手法了嗎?”

“看情況。”

燕無雙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突然長嘆一口氣。

程倚天明白她的心思:“有件事情我得告訴你,你娘,已經去了。但她是自殺,並不是你爹下的手。”

燕無雙已然料到,眼淚絕了堤的黃河水一樣滔滔涌出來:“那又有什麼區別?”

燕霆伸手把她抱入懷裡,也哭得眼睛紅紅的。

等他們都哭得差不多,程倚天才說:“雙兒,從血緣關係講,你和雲杉實乃姐妹,她是你的姐姐,你也就是我的妻妹。燕女俠不在,我還是你的孃家人。今天,我便做個主,讓你和燕公子就在這兒成親。”

燕無雙聽了,點點頭:“我聽你的。”

程倚天又對燕霆說:“我將雙兒託付給你,從現在起,她的哀樂便是你的哀樂。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你都要以她爲先,關心她,愛護她,給她你能給的所有的幸福。”

喜堂布置起來很快,小小一方客廳裡,張燈結綵。程倚天請了當地的理正做唱禮官,自己既是家長,又是媒人,接受了新人一拜,又見證他們互拜。

喜娘將新娘送入新房。

半個時辰後,燕霆也結束應酬,過來。

喜慶的紅燭喜氣洋洋。但是,被揭開紅蓋頭後的燕無雙並未完全浸入嫁人後的喜悅中。想起娘剛過世,心頭更是一陣陣發痛。不過,讓自己嫁給表哥,一直以來都是孃的心願。所以,她還是努力揚起笑臉,和燕霆在桌前手臂互套,喝了合巹酒。

玄門派來觀禮的人,全被程倚天打發走。

屠善、周文成奉展銘之名前來試探程倚天的真僞,都沒敢進門,遠遠看了一眼,嚇得撒腿就跑。

後來幾天,洗心樓附近都安靜得不得了。但凡有點武林常識的,三條街外,自覺繞道。

又是一個多月,今天,已是燕素素出七的日子。燕無雙、燕霆換了孝服,雙雙穿素,向程倚天辭行。

“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呢?”

燕霆說:“羅漢堂的天遠大師是我師公,爺爺過世得不明不白,玄門又遭人竊取,我現在只能去投奔他。”

燕無雙補充道:“嚴格說來,表哥也算少林弟子。我們此去少林,少室山下千畝地界,總有我們存身之所。所以,你不必擔心。”

程倚天點點頭,過了會兒,對他們說:“看見天慈方丈,代我向他說聲‘抱歉’。我與他約好的事,一件也沒完成。”

燕霆、燕無雙互視一眼,不明所以。

燕無雙問:“你現在去北通關呢,還是回逸城?”

“先回逸城,然後再去北通關。”

“噢,”燕無雙這纔想起,“對了,逸城那兒,你還有一位夫人呢。”

程倚天也不避諱:“算時日,兩個月前青箬應該已經做母親了。都是我的孩子,我得回去看看。”把燕氏夫婦送到城外,雙方揮手作別。

離塵居的荷塘內,荷花開得正好。清風拂面,送來陣陣荷香。

青箬一如既往,柔柔順順的。將一個粉嘟嘟的男嬰放在程倚天手裡,她微笑:“公子,你來給他起個名字吧。”

“嘉風,姓程。”程倚天將這個男嬰抱得面朝自己,“從現在起,你可就是偌大逸城半數以上財產的唯一繼承人啦。”

青箬一怔,旋即面露喜色,嘴上卻道:“這不可以。”

程倚天用臉靠了靠程嘉風的臉,飛快瞧她一眼:“這是你們孃兒倆該得的。”

單獨離開離塵居,他回到淞南苑。杜伯揚帶蕭三郎、殷十三前來負荊請罪。

程倚天看了看蕭三郎和殷十三,擺擺手:“三哥、十三哥,你們都見外了。”他讓杜伯揚準備一桌酒席,他和四傑一桌吃飯。

席間,殷十三說:“公子,我和三郎對你,絕對一心一意。”

蕭三郎也說:“是啊,公子,無論對錯,都希望你不要懷疑我們的忠心。如果必要,我和十三同大當家、無常兄弟一樣,都能爲你上刀山、下火海。”

程倚天笑了:“不用你們上刀山、下火海。”敬了四個人一杯,正色道:“倒是有一件事,我確實需要你們幫助我完成:雲杉生了兩個孩子,女孩叫沈靈,男孩叫沈越,同時我給他小字鬱劍。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孩子,所以這樣安排。嘉風不是我的長子,但是我先知道的孩子,現在姓程。逸城本是我養父程懷鈞的,我不私吞。養父雖然伴我身邊時間不多,可是對我也一樣恩重如山,我此生都姓程,但是,他的產業,我一分不要,以後全算在嘉風名下。”

殷十三嘴快:“呃,公子,你這樣安排,雲姑娘她知道嗎?”

“她不會在意這些身外之物。”

“可是……”

杜伯揚插口道:“十三,公子只是說把姓程的鋪子全部給嘉風少爺,也就是說,和順居、和家當、彩雲坊、洗心樓這些、以後都是嘉風少爺的。但是傳音閣是公子自己的,公子日常取用,從傳音閣走,可以保證,若是沈靈小姐、沈越少爺以後有需要,傳音閣這兒,同樣也不虧待。”

“原來是這樣。”殷十三拍了拍腦袋。

“但是,不管是鋪子,還是傳音閣,你們都要繼續出全力,維持正常運行。我三日後去北通關,到了那裡,或許,我就再也不回來了。”

四傑愣住了,杜伯揚沒控制住,站起來大聲道:“你說什麼?你這是要走啊?”

“對!”程倚天雙目清朗,“遠離武林,遠離一切。”

只是,當他快馬抵達北通關後才知道:就在他從晉州回逸城那段時間,雲杉居然帶着沈靈、沈越離開了北通關。

阮雲雁老將軍交個他一份信,程倚天把信拆開,那裡面大致意思是:我在將軍府呆了好長時間了,拙夫又失去了消息。孩子們漸漸大了,不能連再見父親一面的機會都沒有,所以請辭。

“雲兒必定是看見了誰。”程倚天把信折起來,“好好的,她不會就這麼走。”

阮雲雁點點頭:“老夫思量來去,也如賢侄所想的這樣。只是,雲兒走得突然,行蹤又十分隱蔽,即便我即時派人,也找不到她的蹤跡。”

程倚天不由心焦。

在將軍府呆了兩日,收到從傳音閣傳過來的幾分傳書,均未得到有關雲杉的任何消息。

“她到底去了哪裡呢?”程倚天快要急死了。

再在北通關逗留,也不是辦法。他只好往回走。路過陝西咸陽,傍晚在城中打尖,吃飯時,聽見有人議論:“唉唉,你們知道嗎,女富商又買新物件兒啦。”

“真的呀,這會兒是什麼?”

“猜猜看。”

“別賣關子了,趕緊說吧。”

最先說話的人一邊比劃出嬰兒拳頭大的東西,一邊說:“這麼大的夜明珠,不是一個啊,整整一大盒。據說,在房間裡掛起來,好像掛了十幾盞燈,亮堂堂的,連燈都可以不要開了。”

衆人一片驚歎:“真的呀。”“還有這麼好的東西?”“不是一個,整整十幾個?”旋即有人問:“那這一大盒夜明珠,買下來得多少錢?”

“你們再猜。”

“五萬兩?”

“那是上一次紅珊瑚的價。”

“十五萬兩?”

“再往高裡頭猜。”

“五十萬兩!”

最先說話的那個人雙掌一拍:“告訴你們吧,整整八十萬兩。而且,”他又說,“你們知道這些奇珍最後都去了哪裡嗎?”吊起所有人的胃口後,卻道:“天機不可泄露。”抹抹嘴,結賬走了。留下其餘人一片噓聲!。

程倚天聽在耳中,沒有多想。入夜之後,一個人影攀上了牆頭,來到他所住的天字一號房窗戶外,叩窗,程倚天有條不紊走過去,將窗戶打開。

隨影冷無常蛇一樣從外面游進來。

冷無常不善言辭,直接取出杜伯揚的一封信,放在桌子上。程倚天抽出信瓤,打開一看,不由吃了一驚:“怎麼會這樣?”放下信後問:“杜叔叔確定嗎?整個陝西都從來沒有過如此闊綽的女首富,那個女首富,必定和我要找的人關係非常?”

冷無常點頭:“整個陝西、山西商會,大當家如今都熟稔。漫說女的,便是首富,憑空而出絕無可能。”

“我知道她離開蓬萊後,黑翼鷹王確實贈送了巨資。區區百十萬兩,對她而言,當真九牛一毛。找個傀儡,去買那些東西,輕而易舉。可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思索一會兒,程倚天突然想到關鍵:如今的中原,情勢已經大改。燕霆爭奪玄門門主的勝利,並不是真正的勝利。順利打入玄門內務的上官劍南武功遠在燕霆之上,囚禁燕霆,又軟禁燕素素母女,最後造成燕霆、燕無雙逃離,燕素素自殺,整個玄門最終還是落在上官劍南手上。

但是,這樣驚人的消息,一直到現在,道上都未廣泛傳開。

想必展銘負責下的清通道居功不小。

再往另一件事上說,雲杉在北通關竟能不辭而別,原因只能是她無暇找阮雲雁、同時也不能泄密給任何人轉達。她是他的人,靈兒、越兒是他的孩子,整個武林如今還有膽子覬覦他們母子三人的,也只有一個人——上官劍南!

“她爲了散佈消息!噢,不!”程倚天立刻又否定了這個說法,“她應該還是爲了安全。得靠上玄門動不了的人,這樣才能在我找到她之前,確保不遭上官劍南那廝的毒手。”

那麼,咸陽城裡,誰是足以睥睨玄門勢力的人呢?

白天冷無常出去,連續查探兩日,回稟:“只有城東公爵府的寧國公房之炎。”

冷無常不太愛動嘴巴,整理書面材料是好手,取出後他事先書寫好了的一沓子關於房之炎的介紹:先祖房守成僅爲縣丞,但是龍氏爲了推翻前朝暴政起義那會兒,他以千石糧食爲媒,做了當時還是開路先鋒的大興皇帝龍懷璋的押糧官。從此追隨大興皇帝,押糧從無差池,大興皇帝有一次遇險,他還是第一個接駕的人,從此更受器重!大興皇帝即位後,房守成便做了安陸侯,五十二歲身體不好,彌留之際,大興皇帝握住他的手,悲泣自己又一位忠臣要先自己而去,當時親允的“寧國公”,世襲!

程倚天看完,掩卷噓唏:“當真是棵根系深遠的大樹!”

冷無常又說:“紅珊瑚和夜明珠,都在寧國公府。”

“那夫人呢?”

冷無常搖頭:“遍尋寧國府,屬下也沒看見。”

“女首富,你找到沒有?”

冷無常點頭:“在公爵夫人處做客。”妙筆丹青將那人的樣貌畫下來。程倚天一看,頓時“哈哈”大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這下得來全不費工夫。”想了想,對冷無常說:“還得煩勞你,我給你三日時間,一日來回,去北通關鎮北將軍府要一封關於我的推薦信,然後再費一日,買一樣不低於一整盒夜明珠的珍品。第三日,你把這兩樣送進寧國公府。”

冷無常腳程快捷無比,三日把所有的事情辦得停停當當。

第四日,寧國公府的請帖下到客棧。當天下午,程倚天如約而至。

房之炎的兩個兒子想要學武,程倚天便擇了兩套曾經自己看過的中上乘掌法,一人授了一套。房之炎還有四個女兒,老大老二都已婚配,老三老四傾慕逸城公子風采,躲在簾子後面偷窺。兩位小姐先是輕聲議論——

“他的頭髮爲什麼會有一縷銀色呢?”

“故意染成這樣的嗎?”

“以後會不會全部長成那種顏色啊?”

“那樣子真是好奇怪啊,不過,看起來還是很好看怎麼辦?”

…………

聲音越來越大。

房之炎臉都氣白了,放下茶盞就要發火。

程倚天笑笑道:“不礙事,二位小姐天真爛漫,她們說的話,在下一點兒也不會生氣。”

兩位房公子退下去,程倚天這才道:“房大人,在下輾轉拜見,實則是有事相求。現在府上做客的那位女首富,她真名叫呂珍姬。她本來是百花門的門主,後來爲我所用,留在賤內身邊照顧。”說到這兒,哂笑:“呂珍姬的錢,應該都是賤內的錢。如今呂珍姬在府上,不知賤內在何處?還望房大人明示!”

房之炎聞言,躑躅起來。

程倚天看在眼裡,不由詫異:“怎麼了,房大人?莫非,還有什麼隱情?”

“賢侄,實話對你說吧,你的人到我府上,還有其他道上的人到我府上,我都知道。爲什麼,你聽我這麼說,應該可以想到吧。”

程倚天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大人的意思是……”思忖片刻,問,“是幽蘭門?不會韓疏桐本人都在府上吧?”

房之炎苦笑:“你說呢?”

程倚天倒吸一口涼氣,半晌說不出話。過了會兒,他站起來:“我現在就去會一會這位幽蘭門主。”

幽蘭門之所以叫“幽”蘭門,除了因爲門主乃是以爲喜歡蘭花的女子之外,還在於韓疏桐本人擅五行術,不僅可以借周圍環境隨時隱藏自己,還能改變她身處的環境,深度深藏自己,叫別人難以發覺。

這纔是冷無常踏遍寧國公府,都發現不了雲杉蹤跡的真正原因。

程倚天如今想要找雲杉,必須先找到雲杉所呆的地方。兩個房小姐悄悄追到後面,想要告訴他家裡何處起了變化,人還沒靠近,被兩個紫衣人捂住嘴巴,帶去旁邊。

程倚天聽到身後的異動,不過,寧國公府,除了和寧國公站在一條線上的人,誰又敢隨意造次?因此,他只是頓了頓,並未停下找尋的腳步。

幽蘭門的景,是假景。假景混在真景裡,功力高如幽蘭門主韓疏桐,神仙也難區分。程倚天走過一道道遊廊,穿過一個個院子,經過好幾個亭臺樓閣,都未能發現異常。

最後,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個軟兜。軟兜兜住了一個竹編的小筐。蓋子打開,一隻翠羽小鳥飛出來。

他曾經給雲杉用過聞香鳥可以找尋痕跡的香粉。

如今過了這麼久,沐浴了無數次,衣服也換過無數次,放出聞香鳥,期待找到雲杉,大約也是腦洞大開之舉吧?

聞香鳥在寧國公府自由自在飛,飛啊飛啊,突然站在一面牆頭上,“嘰嘰”叫個不停。程倚天飛身追過去,卻見聞香鳥又往來路飛起,飛了一段,又折返回來。兜來兜去,顯然,這隻尋人功夫極佳的鳥兒也迷了路。

程倚天站在這面牆下,仔細觀望。

牆縫與牆縫的對接毫無異常,就連從屋檐垂下的綠植,都正常得挑不出一點兒錯誤。

不過,等等!

程倚天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去看那叢細長藤蔓低垂的綠植。這是凌霄,綠葉綠成了一個顏色,橘黃色的花每一朵都像一隻漂亮的小喇叭。

程倚天看了看地,一片落葉、一朵落花都沒有。沒奈何,他屈指向着花叢彈了一下。宛若實質的坤勁飛射到花上,沒有一點阻礙,削了進去,接着又削過去。

“假的?”程倚天驚歎,顧不得許多,伸手去摸。結果,他摸了一個空。

他頓時聯想到陸家兄弟的花塢,那兒的桃花、桂花、蠟梅花,無不真假難辨。但是,仔細辨認:有瑕疵的,便是真的。沒瑕疵的,就是假的。這裡看來也是一樣。完美得沒有一點枯葉、殘花的凌霄,原來只是五行術裡的迷幻術。

虛像只能迷亂視野,並不會像陸家兄弟的花樹,一碰,飛花立時能夠變成傷人的利器。因此,程倚天大膽地摸上去。他的手直接淹沒在一片花葉之間,跟着,人也陷進去一半。摸啊摸啊,一個門戶出現在手底下。

兩扇包鐵皮的木門關着,他掌心乾勁輕吐,“嘭”的一聲,後面門閂便被震裂了。

面門感受到寒意點點,他閉上眼睛,手指在空中接連虛點。半空傳來“叮叮噹噹”的撞擊聲。程倚天循着聲音,往中間劈出一記力道十足的乾元掌。掌心觸碰到一隻冰冷的手掌,對方的陰寒內力不弱,但是,比起他自山中出來、修爲又精進之後的乾元功,遜多了。

程倚天只揮了一下手,所有寒冷的感覺一瞬間迅速離去。

Wшw• тt kдn• ¢ 〇

他內力吐得迅猛,對面先是傳來人重重摔落地的聲音,接着便是那人受了內傷,情不自禁發出的一聲痛哼。

周圍的景物旋即變化,漂亮的凌霄花很快隱去,露出一面牆漆已經斑駁的院牆,蒙灰的屋檐上,只有幾叢亂草長得還算蓬勃。

摔在對面的是個女人,看起來並不年輕,但是皮膚保養得很好,眉眼俏麗,若是少女時代,必定讓人心動。身材瘦削,被乾元掌打中了,一口鮮血涌到嘴裡,硬嚥下去。但是薄薄的嘴角,還是沁出了血絲。

程倚天走上幾步,又舉起手掌。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倚天!”他心猛地一跳,放下手掌,轉身去看。

穿一身青灰色衣裳的雲杉笑盈盈從屋子裡跳躍出來,奔到他面前。

程倚天很激動,一把抓住她:“你真的在這裡!”又怕這可能又是虛像,急問:“你真的在這裡?”摸了摸她的臉,又親親她的額頭、鼻子和嘴脣,最後緊緊摟住她,用身體去感受她的心跳,最後才確定:“確實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

眉眼俏麗的女人爬起來要跑,程倚天伸手一招,她便被鞭子扯住了一樣,倒飛,摔在程倚天腳下。

程倚天從腰間取出一把劍身透明的劍,指在她咽喉。

雲杉連忙說:“放她走吧!”

“爲什麼?”

“你先放她走,待會兒我和你說原因。”

程倚天想想,收了劍,斥道:“快滾!”

眉眼俏麗的女人又羞又氣,站起來,埋頭疾奔。

“她的內力很是陰寒,看來和石屏山莊幽谷星君是一個路數,應該就是幽蘭門主韓疏桐吧?”

雲杉笑着點頭:“是啊,正是韓疏桐韓門主。”

“你倒對她客氣。”程倚天查看一回她的情況,並未發現不對勁,略帶責怪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