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 北方

雲杉將他帶進屋子。沈靈、沈越並排躺在牀上。

穿粉色綢衣那個是沈靈,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不時瞅着雲杉笑。旁邊穿藍色綢衣的便是沈越了,自從程倚天進來,他一雙同樣烏溜溜的眼睛就盯住了。程倚天走到左邊,他看到左邊。程倚天覺得有趣,又走去右邊,他的眼珠便又跟去右邊。

沈靈手裡舉着一個搖鈴,“噹啷噹啷”晃着。程倚天輕輕拿過來。

沈靈瞧瞧自己的手,空了,紅嘟嘟的嘴脣慢慢嘟起來。還沒等她哭,旁邊沈越“哇”一聲大哭起來,聲音可響了,同時手舞足蹈,恨不得馬上站起來似的。

雲杉急忙將搖鈴拿過來,在沈越面前晃晃,又塞回沈靈手裡,嘴巴里哄他:“好了好了,不哭,還給姐姐啦。”

沈越抽抽搭搭,這才止住哭聲。

程倚天被逗得忍俊不禁。

倆孩子都剛睡醒,他們夫婦一手抱一個陪他們姐弟倆玩。雲杉說起姐弟倆這幾個月的煩人事,那可有一大籮筐的話。程倚天就兩邊娃兒都逗逗,同時聽她講。

好不容易把倆孩子又哄睡着了,夫婦倆這才把孩子放下,退出房間。

來到廳中,程倚天伸了個懶腰:“唉,從沒想過,當個爹會這麼累。”

雲杉站在他身邊:“這麼久纔來找我,期間理當回過頤山了。這爹,算算,你也是第三次當了。”

程倚天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雲杉許久沒和他親熱,一時半會兒還沒入狀況,雙手撐住他的前胸,俏臉微紅:“被人瞧見。”

程倚天嘴脣摩挲她的臉頰,又吻住她的耳珠。她全身麻酥酥的,不由得軟了。

過了會兒,程倚天才從她的甜香中擡起頭。

“剛纔爲什麼不讓我教訓那個幽蘭門的人?你是我的妻子,她竟然幽禁你和我的孩子,我當然得讓她付出代價。”

雲杉暗暗嘆了口氣,笑而應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嘛。”飛快轉話題,“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程倚天預料她要說什麼,一口拒絕:“不行!”

“爲什麼?”雲杉有些發急,“你還沒聽我說是什麼。”

“我知道,你想讓我插手太子和燕王的事,雲杉,”程倚天輕輕捏住她的小下巴:“你眼神專注一些,以後不管是慕容三公子,還是黑翼鷹王或是他弟弟什麼的,你能不能都不要再注意他們?”

雲杉一聽,小臉頓時“吧嗒”垮下來。

程倚天笑了:“我是在爭取我的權利嘛。”湊過去,在她臉上親了兩下,“我只是想讓你的眼睛裡只有我。”旋即又發誓:“我保證,以後我把我的時間全用來陪你,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威脅和傷害。”

“可是這次,”雲杉扁了扁嘴,最終還是說出來:“房大人說得對,到底燕王殿下和鷹王殿下是親兄弟。鷹王從無奪嫡之心,但是,相信他從來都不願意自己的同胞兄弟爲他人排擠、傾軋,甚至不知不覺被謀害。房大人支持鷹王,我嚴格講來,還是鷹王的弟子。”

“我已經打算退出江湖。”程倚天一語驚人,“雲杉,你到底懂不懂?自古過於靠近皇權的人,即便飛黃騰達,隨時隨地也還是會有粉身碎骨的那一天。我現在不僅有你,我們還有孩子——靈兒和越兒,還有你,我不想也不能,讓你們中任何一個人受到一丁點傷害。”

過了會兒,他將語氣緩和下來:“慕容三公子對你有恩,我知道,所以,武當山我還是去了。但是燕王這件事情不一樣!即便鷹王對你恩重如山,我無法掌握那裡面的事情,我便不能參與。靈兒、越兒不能沒有父母,對於我,還有如今的你而言,我們如果必須得考慮什麼,只能是他們兩個!”

“可是我……”

雲杉還想力爭,被他用吻堵住。從蓬萊回來,一下船便被分開,他們彼此的思念當真太深。相擁來到隔壁的房間,完成他們這會兒真正應該完成的儀式。良久,雲杉偎依在他懷中,嘆息:“那——還是按照你說的做吧。”

辭出寧國公府,程倚天帶雲杉去了一趟斷天崖。離開斷天崖後,他們又沿着崑崙山脈一路東行。這日到達新疆,再往東走,又得回去中原。程倚天便建議:“我們還是往北走吧。”

夏天的大漠,草豐水美。但是,又過了二十來天,雲頭深重,空中“呼呼”颳起強勁的朔風。

他們提前到達一個小鎮。

找了一個牛羊頗多的人家,戶主叫冉讓。程倚天付了他五兩銀子,冉讓便讓女主人伊塔,挪出一頂大氈房。程倚天一家四口借住其中。

飛雪倏忽而至,大漠的冬天早早來到。

不下雪的日子,程倚天就幫助冉讓給牛羊保暖,或是鍘草料餵馬。有時候也會幫着牧民放羊,讓羊啃一啃冬季牧場的枯草。假如遇上狼,恰巧這一天放牧的隊伍裡剛好有他跟着,那麼,牧民們就有福氣了,不僅丟不了羊,還能獵幾頭狼。最碰巧的那次,狼王帶狼羣出來,被程倚天遇上。

牧民和羊全嚇傻了,冉讓抓着一把彎刀,整個人都在發抖。

程倚天讓他和其他人趕着羊躲在後面,然後從腰間接下幾圈透明的絲絛。

這絲絛,其實就是一條,柔軟無比、質地透明的緣故,當作腰帶纏在腰間,即便仔細看,也看不出痕跡。

便是這軟軟的絲絛,在程倚天手裡,抖直了,就是一條長長的鞭子。這鞭子指到哪裡,哪裡的餓狼脖子馬上就會被割斷,連體型巨大的狼王都難以倖免。

眼看四十幾頭狼飛快少了一半,冉讓坐在馬上嘶聲喊起來:“阿達,不能再殺了,住手,請住手吧!”話音剛落,那軟軟的絲絛在還活着的羣狼面前捲起一大片飛雪。激飛而起的雪珠,射痛了狼臉。僥倖活下來的那些狼魂飛魄散,夾着尾巴掉頭逃竄。

從這天起,程倚天成了這兒的北汗人心中的天神。雲杉穿一身北汗國女子的衣服,和伊塔在一起坐在篝火邊,看着孩子,同時縫縫補補,然後聽所有的女人轉述她們男人口中程阿達的英雄事蹟。

程倚天將一張完整的狼皮鋪在氈房中間的椅子上。

雲杉遞給他一碗羊肉泡饃:“我的耳朵,一個晚上,可灌滿了有關有些人的英雄事蹟。”

程倚天幾口吃完,放下碗:“舉手之勞而已。這裡民風淳樸,牧民們傳播得誇張了些。”

“你用的那個兵器,軟軟的,透明的,是什麼?”

程倚天便把那絲絛解下來給她看:“我還沒到這兒的時候,冷無常受陸氏兄弟所託,百里加急,追趕上我,然後送給我的。玉蛛絲,收集溫泉旁的白蜘蛛每年吐的第一根絲,經三十年,然後加工編織而成。非常輕。”

雲杉在手裡掂了掂,幾若無物。

“韌性也很好。”程倚天讓沈越抓着兩端,他拎着中間,把沈越提起來,左右搖擺,那玉蛛絲隨着力道的轉變時而伸展、時而回彈,性能確實十分良好。

已經抓完周的沈越“咯咯咯”笑得口水流下來兩寸多長。

雲杉嚇壞了,忙把孩子抱住:“你瘋了?他纔多大,可抓得住這玉蛛絲?”

程倚天笑呵呵拎着玉蛛絲來到她旁邊:“我的兒子嘛,這麼點本事,就這麼大,還是會有的。”

沈靈看到弟弟被爹孃寵愛,很吃醋,貼着他的腿,呢喃:“爹、爹,抱、抱!”

程倚天一聽,驚喜不已:“你聽你聽,靈兒說話了。”把沈靈抱起來:“再叫一聲,像剛纔那樣。”

沈靈嘴一咧,又叫兩聲:“爹、爹。”

“她叫我唉,她最先會說的就是‘爹’唉。”程倚天高興地滿氈房轉圈圈,“我女兒最先會叫的就是‘爹’,可是連你這個‘娘’也沒會喊哦。”

雲杉撇嘴:“好好好,你這個爹最偉大,最了不起。放着江南大好的風光和富庶的生活都不要,偏帶着我們孃兒仨在這個地方苦哈哈度日。”把沈靈抱過來,和沈越並排坐,倒了兩碗**,給他們面前一人一碗。

沈靈捧着碗一點點喝,沈越張開嘴,“咕嘟”幾口全喝了,小碗敲得“噹噹”的,“乃乃,乃乃!”叫個不停。

程倚天便給沈越小碗裡又倒了半碗,然後在雲杉身邊坐下來:“我聽說天山的風景好。靠近火焰山的地方,冬天也不會這麼寒冷。草甸子一長一大片,水泡裡光是魚,就補不完。”

雲杉哼了一聲。

他摟住她,繼續說:“我會給你蓋房子,我們就一家四口嘛,要不了多大,兩進房屋,四邊抱廈足夠。我也會養馬,精壯的讓杜叔叔帶走,然後我們就會有收入。有了收入,再給你買你喜歡的東西。那樣,一切又都回來了。”

“那你真的再也不回去啦?”

“能讓我自由自在和你,和孩子們在一起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雲杉嘆了口氣,想想他說得也沒錯,這才又笑起來。

眼看苦寒的冬天漸漸過去,溫暖的春天就要回來。這天,發生了一個變故。

先是一個女子衝到冉讓家的牧場上,看中了冉讓馬羣裡的又高又壯的白色暴風雪種馬,一鞭子將冉讓抽在一旁,奪過暴風雪,跨上馬背,騎馬逃了。

接着一隊騎兵又衝進來,首領是個帶着好幾個天珠的年輕人,緊跟在旁邊的卻是個身材極爲壯碩的漢子。年輕人神情桀驁,不和任何牧民交談,身材壯碩的漢子逢人就抓起來問:“看見達瑪公主沒有?”或是:“達瑪公主有沒有到你們這裡來?”

冉讓正爲暴風雪被搶走急切不已,轉頭一看那隊騎兵,連忙把抓在手裡的馬繮繩鬆了。

伊塔問:“怎麼啦?怎麼不快去追那個搶嗎的女人?”

冉讓臉色發白,低低呵斥:“別說了,一個大字都不要再講!”

正在這時,戴天珠的年輕人趨馬向他走來。

身材壯碩的漢子擡了擡下巴,一個士兵下馬,把冉讓一把抓過來。士兵喝道:“跪下!”

身材壯碩的男子問:“知道我們是誰嗎?”

冉讓眼神躲閃,牙齒打顫:“我、我不知道。”

“當真不知道?”

冉讓快嚇暈了,趴在地上,好半天才說:“您、您是赫連宸大將軍,我們、我們北汗的、北汗的第一猛士。”

赫連宸提着馬鞭,“哈哈”大笑,笑完了,扭臉對戴天珠的年輕人說:“王子,讓這個人帶我們去找公主吧。公主的馬倒斃在路上,找新馬必定要到這兒牛馬最壯的人家。他家就是這兒牛馬養得最好的。我剛纔問過了,確實有一個姑娘,騎走了他家剛培育出來沒多久的種馬。屬下想,這位姑娘應該就是公主。”

王子點頭。

赫連宸吩咐手下:“把他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