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118章

隆欣四年八月, 先帝三子陳楚之僞造聖旨妄圖殘害親兄的罪名坐實,以蘇瑾彥爲首,百官聯名上書逼其退位, 陳楚之當場嘔血暈倒, 被迫易居先皇廢殿儀孝園, 三日後, 攝政王陳楚銘登基, 衆望所歸,改年號瑞康,廢若干舊臣, 大赦天下。

半月後,月圓夜, 新皇設宴於百液池, 歡歌笑語一片。

“事到如今, 你不在前廳同他們一起慶祝,還來這做什麼?”儀孝園冷冷清清, 光暈暗淡,只有偶爾兩盞宮燈在風中閃爍着火光,竟比不過天上狡黠的月輝。

陳楚之身着舊服靠於牀側,面容憔悴,雙眸卻深邃雪亮, 目光鎖着那踩着月光踏進殿裡的人, 毫不隱藏的譏諷以及狠意。

身影未頓, 似沒發覺此處連伺候的宮人也無個, 三兩步踏進正殿, 微微鞠一禮,卻未開口致詞:“只是今日偶然聽宮人提起, 說……你又未進食,故,奉命來此一問。”

一個“你”字,道盡多少世事蒼涼。

陳楚之冷笑兩聲,不幸被風灌了喉嚨,猛烈咳嗽一陣,才道:“蘇瑾彥,你現在滿意了?我還沒死,你們放心,我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來人正是蘇瑾彥,聽到陳楚之的嘲諷也不在意,大殿空蕩蕩,沒有擺設也沒有多餘的裝飾,僅剩的兩把椅子都蒙了灰,散落在旁邊,顯然,蘇瑾彥沒有坐上去的打算。

“哼,自古成王敗寇,我有今日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沒能搶先一步殺了陳楚銘,又或者抓住謝唯黎,倒是你蘇瑾彥……我倒是極其好奇,如果南樑王真的娶了謝唯黎,你會有何感覺,哈哈……咳咳咳!”

蘇瑾彥臉色未變,眼裡的淡笑卻早已凝結成寒冰,卸去往日的恭謹,他拍拍袖袍,高傲道:“我的事不勞楚之操心。”

“自然不勞我操心,我也不會操心,我啊,就等着看林少將軍得知此事帶兵回朝,看你們如何收拾!掌控朝堂百官又如何?白祁國大半北地的兵符都在林染陸手上,他若想造反,就算不成功,也足夠給你和陳楚銘添亂,到時候弄得民怨四起,民不聊生,我看你們如何給白祁百姓一個交代!而且你尚不知,當初和南樑王建交的不是白祁國,而是我陳楚之,南樑王手上有你夫人,又善用兵善用蠱……倘若你們逼急了他,受累受苦的人可不是我喲。”

陳楚之的表情堪稱惡劣,或者說這些報復的話早已囤積心中太久,毫不懷疑,如果此刻謝唯黎在他手中,他寧可死也會先折磨蘇瑾彥到生不如死。

“林染陸?呵,原來事到如今你還沒死心,還依靠着那個鬼師將軍。陳楚之,我看你是不是忘了,楚銘兄也姓陳,對林少將軍有恩的是陳家,林染陸發誓效忠的也是陳家,況且林菀是我讓楚銘兄親自送到林染陸手上的,你舉得他現在心中是更在意你這個廢帝,還是在乎那個救了他半條命的新帝?”

“至於文殊辰……”蘇瑾彥突然朗笑起來:“你又怎知文殊辰的狼子野心不是我一手助長?莫不是以爲南樑軍的異動我真的不知?你一生多疑,不信我卻獨獨信了林染陸,可我不是你,林家的人我一個都不信,南樑與白祁對戰,只要林染陸在驪戈一日,文殊辰必帥軍隊親征,兩虎相爭,不管結局如何,對我,對楚銘兄都是有利無害。到時對內好生安撫百姓,將過錯統統推到南樑的身上便是,反倒更加鼓舞我軍氣勢。”

“哈哈,‘皇上’您應該高興,文殊辰這麼急着幫您換血,難道您還打算阻止不成?”

諷刺的稱呼,諷刺的話語,狂妄的言論,陳楚之聽的血氣上涌,險些又嗆出口血來,劇烈地咳嗽,原本蒼白的臉頰繃的鮮紅。

“你……”他伸出手直指殿上之人,憤怒,顫抖,狠其入骨:“你就不怕南樑王惱羞成怒要了她二人的命!”

“她二人?”蘇瑾彥眸中閃過不解,冷嘲道:“我看你是病糊塗了,我在乎的從來只有一人,哪來的二人?如今此方大局已定,我自然不會再讓唯黎留在文殊辰身邊,一刻也不會。”

陳楚之的表情頓時奇異起來,先是萬分震驚,繼而不可思議,爾後暗爽襲來,最後化爲喜悅,狂笑不止,笑道肺部劇烈收縮猛烈咳嗽都停不下來——

“哈哈……蘇瑾彥,咳咳!你……居然不知道!咳咳……你居然……不!知!道!咳咳咳……哈哈哈……咳,哈哈……你居然不知道!”

“……”

他笑的無以自拔,蘇瑾彥目光始終冰冷無一絲溫度,沒有怒,但神色底下卻掀起驚濤海浪,滿是厭惡和不喜。

他沒急着開口詢問,看怪物一般冷豔瞧着牀上之人。

過了許久,待陳楚之終於笑夠了,猙獰道:“哎呀呀,我從來沒想過,我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蘇丞相竟然也有不知道的時候,讓我想想,定是我那好哥哥乾的好事,他反了我還不夠,還想將你牢牢握在手心裡爲他所用,有謝唯黎這樣一個變數在,他當然不會輕易告訴你她的事。蘇瑾彥你真可憐,我突然就欣慰了,好想等這一天快點來臨,讓你也嘗一嘗奪妻之恨!”

“陳楚之,我看瘋的人是你纔對,奉勸你一句,實話實說,不要跟本相打官腔。”

“本相?哈哈!”陳楚之惡劣道:“難道抓到你把柄,我才嚐到甜頭怎會輕易說來?你們當初將繡繡從宮中擄走的時候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如今我身敗名裂,又有什麼輸不起的!大不了命一條隨你拿去!哈哈,這就是報應啊,蘇瑾彥,我告訴你,謝唯黎是絕對絕對不會跟你走的!真不愧是我的親兄長,利用其人來的比我這個做弟弟的還要狠!”

“混賬!”胸口劇烈起伏,想象不出謝唯黎身上到底發生了何情況,直覺陳楚之並沒有說謊,蘇瑾彥眉頭皺起,旋身離去,直奔百液池。

背後,陳楚之魔怔的笑聲持久不衰。

……

“啓稟皇上,丞相急匆匆地從儀孝殿衝了出來,直奔此處而來,看神情似乎很憤怒。”百液池高臺,小太監近耳稟告陳楚銘,後者正端着酒杯欲飲,聽到這話手上動作頓住,還沒來得及開口吩咐,便聽外圍傳來騷亂聲。

擡眼望去,正瞧見那道深紫色的官服一閃而過,定在池中央,萬衆矚目。

蘇瑾彥一身殺氣,目光太過森冷,氣場太過強大,歌舞自停,交談的大臣們紛紛住口,在場百號於人,竟無一人發聲,噤若寒蟬。

臺上臺下,兩個白祁國身份最高貴的男人,雙雙對視,三秒鐘內無人開口。

氣氛太詭異,陳楚銘隨侍的太監正要說話愉悅下氣氛,卻見蘇瑾彥搶先一步雙膝跪地,恭恭敬敬行了大禮,薄脣輕啓,迸發出崑山玉碎般的聲音:“臣蘇瑾彥,自知愚駑,無汗馬之勞。陛下過意,擢臣弘卒伍之中,拜爲丞相,致位三公。臣弘行能不足以稱,恐先狗馬填溝壑,終無以報德塞責。願歸侯乞骸骨,避賢者路。望吾皇恩准!”

這道“辭呈”來的又快又突然,饒是陳楚銘也不禁吃了一驚,不過很快反應過來,蘇瑾彥從不是莽撞行事之人,自他登基半月來,辭呈少說也遞了六七次,但每一次都是單獨呈於御書房,從未曾公然挑話徒惹難堪,必是從陳楚之那處聽了什麼話受了極大的刺激。

可陳楚之早已權勢有限,又能知道什麼蘇瑾彥不知道是事情?

腦中靈光飛快閃現,陳楚銘暗叫一句糟糕,臉色瞬間也降了下來,“霍”地起身:“擺駕御書房!丞相有什麼難言之隱,待會慢慢說。”

“衆愛卿且先喝着,務必開懷暢飲。”

“臣等遵命。”

被一片順從聲掩蓋,陳楚銘根本不給蘇瑾彥說不的機會,頭也不回離開,蘇瑾彥皺着眉頭站在原地,直到太監來請才擡腳跟上。

“說吧,這又是唱的哪一齣?”才進書房,便聽到陳楚銘高調的問話,比當場擺一道他顯然心情不爽,正喝着清茶醒酒。

蘇瑾彥卻閉口不談,堅定道:“臣去意已決,請皇上恩准!”

陳楚銘“當”一聲放下杯子,眉頭緊鎖,略有不耐:“說什麼渾話,又不是不讓你走!不是說好待朕穩定了政局再提辭官之事麼!”

蘇瑾彥眉眼都不顫一下,聲線冷淡如同沒看到陳楚銘冒出的火氣:“那是皇上擅自決定的,與臣無關。請皇上允臣辭官,臣相信憑皇上睿智,即使沒有臣在也能治理平定好白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