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117章

自那日文殊辰來過後, 便再沒有任何新情況傳入。

每日到點,明月宮侍衛自動換班,丫鬟小廝們進進出出, 和往常的生活幾乎無二。

只有謝唯黎知道, 十日來, 夜不安寢, 食不知味, 擔心着遠在白祁的親人父兄,卻又無能爲力。這種挫敗感和沮喪感能讓人發瘋。

一遍遍地思考,陳楚銘是否會對謝家開刀下手, 如果真的被處罰,又會出現怎樣的情況, 她該如何做才能挽回?結果始終只有一個, 不借助文殊辰的力量她猶如螳臂當車, 根本無法扭轉局面。

難道讓她用腹中的孩子去威脅蘇瑾彥,如果謝家稍有不利她便殺了孩子再自殺麼?

這法子太荒唐, 謝唯黎自己想着都捂着臉笑出了聲,笑着笑着,乾燥的指縫漸漸溼潤,淌出道道淚痕。

蘇瑾彥,我始終不明白, 你這樣做到底是爲什麼呢, 拋妻棄子, 迷戀權勢, 難道當初崖間的生死與共都是玩笑話麼?你對我的那些承諾都是漫不經心的謊言麼?

我不相信, 也不服,除非親眼所見, 親耳所聞,我謝唯黎絕不相信你對我的感情毫無真心!

“夫人,”門外傳來無憂輕叩門扉的聲響:“皇上說請你即刻去趟御書房。小童隨轎攆一同侯在院裡。”

謝唯黎吸吸鼻子,用帕子擦掉臉上殘留的淚痕,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進來吧,替我換身衣裳。”

自上次御書房偶遇江如海後,除非在明月宮,謝唯黎每次出門都會裹上小腹並換上寬鬆的衣裙,替自己擋去不必要的麻煩。就像上次,若不是自己恰好穿了寬鬆不用繫腰帶的裙子,江如海又怎會瞧不出狀況?

否則她在宮裡懷孕的消息傳揚出去,南樑必然朝野震驚,別說她要遭人非議,連文殊辰也會受到牽連。而且謝唯黎還有個埋在心理不願說出的秘密,她下意識地遮掩自己懷孕的消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不想讓蘇瑾彥知道。

沒有理由的排斥。自知道蘇瑾彥休妻後,謝唯黎就打定主意將腹中的孩子與蘇瑾彥這個人斷的毫無干系,孩子是她一個人的,蘇瑾彥或許與孩子血脈相連,卻不配做孩子的父親。

無憂輕車熟路地伺候她換上衣服,服侍她進了轎攆。

“這樣晚了,小童,皇上可說了找我何事?”

小童揮揮手,示意前面的轎伕向書房而去,轉過身來,仰望轎子上的人:“夫人莫要問了,小童嘴拙,若說清了還好,就怕說得不清不楚,讓夫人更加着急。”

牆沿的燈火映在小童的側臉上,投下一半的陰影,看起來愁慮深重。

謝唯黎心中突突直跳,纖纖十指握在轎攆的把手上,微微用力:“你只說,是不是關於我父兄的消息?”

果然是怕什麼來什麼,日日夜夜唸叨着,文殊辰也說快了,結果才過了十天便真的有消息傳來。蘇瑾彥和陳楚銘的動作怎麼如此快!

小童猶豫了許久,才點頭:“算是吧。夫人莫急,具體情況皇上待會兒會和夫人詳細說明。”

心中有了記掛,從明月宮到議事院短短半里路,謝唯黎卻彷彿走了一個時辰,只恨不得立刻飛到文殊辰那裡問個明白。

“落轎!”兩個字終於響起,如聞天籟,謝唯黎手腳發涼並用着爬出轎子,不要無憂攙扶着,徑自撩了裙子向房裡衝去。

“文殊辰!”

殿門應聲而開,謝唯黎一驚,沒止住腳下的力道,狠狠撞了上去,後者反應迅猛,直接抱起藉着餘力原地轉了個圈:“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跑這麼急!”

放她下來,謝唯黎還有些站立不穩,也不在乎訓斥,揚起臉不顧規矩地抓着文殊辰的袖子,急切:“我父兄如何?白祁真的政變了麼?謝家可受到牽連?”

文殊辰未答,目光直射向下面的小童,含義不善,似在責怪他爲何多嘴。

後者耷拉了腦袋,告了句去奉茶,跐溜一聲跑走了。

“外頭風大,進去說吧。”文殊辰嘆了口氣,重新扶住謝唯黎,側身讓出條道。

殿內空曠,內殿燈火通明,桌邊堆着高高的奏摺,一張信紙攤在中央,醒目刺眼。

歸鄉的遊子有一種感情叫“近鄉情怯”,當真相就擺在面前任人摘取,謝唯黎竟也生出了類似害怕的情緒。

她僵在那裡,目光灼灼盯着那份密報,遲遲未動:“文殊辰,這是今日來的消息吧?”

文殊辰沉默片刻,離了她踏上高臺,手指掃過信紙,將其拾起,輕輕“嗯”了聲,遞上。

謝唯黎全身顫抖,竟不由自主倒退半步,站定,搖頭道:“你直接說吧,我……我……”

我不敢看。

文殊辰難得的面容嚴肅,看到她這副模樣也沒有開口安慰,嘆了口氣,目光慼慼然道:“三天前我接到探報,陳楚之藉口病情好轉,要求撤銷陳楚銘攝政之權。但未曾料想,陳楚銘竟當衆反駁,不僅訓斥陳楚之有殘害忠良之嫌,更揭穿出數年前僞造聖旨,卑鄙奪位之事,還找來了很多當年先皇在世的共事老臣作證。”

“朝野震驚,陳楚之怒極攻心,當即咳出一口血來,隨即蘇瑾彥反水,抖露出當年更多內幕,百官們啞口無言,一人拜衆人拜,最後竟有大半朝廷要員歸順陳楚銘,剩下那些,在見到王府親衛隊執刀立在門外後,也不得不歸順了。”

“陳楚之被迫退位,陳楚銘順勢即位,當朝第一天便是肅清朝野,而謝太傅作爲陳楚之忠實且得力的臣子,革職受罰首當其衝,一道聖旨,被放逐到北地驪戈。”

“北地驪戈……”謝唯黎眼前一花,險些摔倒在地,文殊辰眼疾手快地扶住,強行抱坐到旁邊的踏椅上。

哭聲不聞,淚水已如珠落下,紅了眼眶。

隔着衣料,死死拽住文殊辰的手臂,如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她啞着聲音:“驪戈嚴寒乾旱,環境惡劣百姓窮苦,常年食不果腹,父親年邁體弱,又有舊傷在身,哪裡受得了那樣的苦楚!”

“是不是你的人聽錯了,陳楚銘我見過的,並不是殘忍武斷之人,怎麼可能會將我父兄貶去那樣的地方?他們只是一介文官,若是他忌憚不爽,大可奪了官位貶爲庶民,何苦還要爲難一個老人!”

文殊辰任她抓着,十指扣進肉中也不皺眉,軟聲道:“聽說謝太傅曾……當面痛斥陳楚銘不臣之心,怒砸了手中的笏板,這才惹怒了陳楚銘。”

怒砸笏板。確實是父親能幹得出的事,謝唯黎又急又氣,又痛心又無可奈何,然而再多情緒都比不上另一股狠意——

“蘇瑾彥呢!蘇瑾彥呢!他當真這樣絕情眼睜睜看着我父兄受罰,被貶去驪戈毫無反應麼!蘇瑾彥,你還是人麼!絕情寡義,簡直禽獸不如!”

幾乎是咆哮的,謝唯黎吼出壓抑太久的心情,情緒迸發,連帶心底疼到腐爛的部分一起哭訴出來。

蘇瑾彥,我恨你,蘇瑾彥,我恨你!

“哭出來吧,黎丫頭,哭出來會好受些。”溫暖厚實的大掌攬過她的腰身,將她的額頭抵在下巴處,手安撫着她的背脊,小心又緩慢,如同安撫脆弱易碎的娃娃。

“他的情況……你不想知道我便沒說。那張江如海送來的信報上說,當時陳楚銘處罰謝太傅時,蘇瑾彥只是虛攔了一下,便沒再多言。倒是林染陸的部下似乎奉了少將軍之令極力勸阻。”

“呵呵,只是虛攔了一下。蘇瑾彥,好的很,夠絕,夠狠。”謝唯黎怒極反笑,瞪着紅撲撲的眼睛,表情猙獰又冷嘲:“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多少日日夜夜的恩情還抵不過我與多少路人的萍水相逢!連師父都知道爲我爹求情,你竟然無動於衷。”

“咳咳咳……”氣極,刺激到嗓子劇烈咳嗽起來,文殊辰連忙遞上水,幫她順氣:“莫急,莫急,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身子養好,把孩子順利健康地生下來,再想如何找他們算賬的事。”

謝唯黎推開水杯,擦了擦脣角的水漬,道:“叫我如何咽的下這口氣,叫我如何冷靜!”

“哈,什麼忠貞愛國,什麼清風峻節,統統都是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與其將白祁交給這樣的人統治,倒不如讓它斷送在我手上!文殊辰,我答應你,從今日起,我謝唯黎便是你帳中軍師,我可以傾盡所有助你奪下南樑,條件是救回我的父兄親人,而蘇瑾彥……我說過的,總有一天我要讓他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全身氣場不受控制地散逸,帶起兩人的衣裙碎髮飄揚,赤紅的雙目神色妖冶,宛如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