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第 2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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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

站臺口空曠, 周郝仁的聲音沒有任何遮擋地傳入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裡,隨着簌簌寒風吹過,很多人都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在這個時代,在許多人的觀念裡, 封城幾乎能和戰爭劃等號, 封城啊……

“爲什麼要封城?別讓北邊那些人進來就行了, 爲什麼不讓我們出去。”

“不能封城!封城了我們怎麼辦?我們不能在這等死!”有些敏銳的人立刻意識到了周郝仁口中的封城和現在嚴苛進出制度的區別。

雖說三方合議, 英法的通告僅對居住在平津城的兩國僑民有約束力, 其象徵意義大於其實際意義, 但即便如此, 以現今英法兩國的國際影響力,這樣的書面文件一旦面世, 許多想要憑藉背後權勢關係離開平津城的人就要掂量掂量了。

很多事情越是檯面上的人越不能做, 周郝仁這招借力打力着實漂亮。

霍爾和庫克眉頭緊皺,書面通告,落在紙面上的東西可不好出爾反爾的, 周郝仁的提議顯然在兩人的預料之外。其實兩人心底並不願意發這樣的通告, 然而霍爾剛剛還義正言辭地指責周郝仁,話猶在耳, 兩人怎麼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就改了說法。

“當然,非我國國籍的國民,如有其國家官方出面撤僑,我等必不會阻攔, 還會全力配合。”葉一柏補充道。

封城一策本就是葉一柏當初給沈槐書“論防疫”裡的一條,沈槐書當初接過葉一柏那厚厚一沓“論防疫”並仔細閱讀後, 久久沒有言語。

許久後,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感嘆道:“有國士如此,何愁鼠疫不滅,只是……”那日,沈槐書和葉一柏細細討論了“論防疫”的每一條,葉一柏從醫療專業上分析,沈槐書從平津甚至整個北方的時局來分析每一條的可行性,並加以改善。

當時,對於“封城”一策,沈槐書是如此評價的“此條雖能最大最快程度遏制疫情向南蔓延,但長崗鼠疫蔓延至平津,平津城幾個主事人先後患病,還有嚇破鼠膽臨陣脫逃的懦夫,如今平津主事之人不過是幾方勢力扶起來的傀儡,恐沒有這麼大的氣魄,況且平津靠近日寇佔領區,又有英法俄等各方勢力,這城恐怕不是這麼好封的。”

葉一柏聞言也只能在心中長嘆,鼠疫不比其他,如果說手術靠的是外科醫生手裡那把刀,那鼠疫這種大型傳染性疾病,比起專業的醫療知識,更重要的是整個國家機器的執行力,不然哪怕你有再好的良方,也使不上勁。

兩人細細商量一日,將一條條措施結合平津城實際改進了許多,只是封城這一條,不知出於何種心態,兩人明知可行性不高,但誰也沒有主動將其從“論防疫”中刪除,改進後的“論防疫”在葉一柏來平津之前,就以電報的形式發給了平津。

葉一柏怎麼也沒想到,他們認爲的防疫措施裡最難實現的一條,居然在葉一柏到達平津城的第一天就被周郝仁提了出來。

葉一柏的開口也表明了他這個平津防疫專家的態度,他是支持封城的。

“封城時間呢?多久?”開口的是布魯克,他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認真聆聽着,這時卻有些突兀地開了口。

“一月,最多一月,一月後平津疫情可控,鐵路就能重新開通,不過每個出平津城之人還是要隔離七日,才能離開,防止有鼠疫細菌在其體內潛伏。”葉一柏沉吟片刻,十分篤定地開口道。

“你確定最多一月?”

“我確定。”

“好。那麼我個人是支持封城一個月的。”布魯克擡頭看向庫克。

庫克心中一驚,臉上也不由露出苦笑,布魯克是他們請來的醫學專家,在領事館裡的話語權極重,他那些怕死,哦不是,是愛惜生命的同事幾乎將布魯克的話奉成金科玉律,布魯克此言一出,即使周郝仁口中那三方合議書面通知不寫,封城這件事至少他們英國人是不會反對了。

蓋爾看看布魯克再看看葉一柏,蓋爾也點頭表示了支持,和布魯克一樣,他畢竟是一名醫生,比起那些亂七八糟的考慮,他更願意只考慮他的專業,他表達自己的意見,那些政客聽不聽就是他們的事了。

霍爾見狀攤了攤手,若是平常,蓋爾一個醫生自然代表不了他們,但是和庫克那邊的情況一樣,發回國內的電報遲遲沒有迴應,國內想來並不想讓他們離開平津,那些愛惜生命的人就差把蓋爾這位名醫當成活着的上帝了。

那個被幾個藍制服壓在地上的男子聽着這幾人的對話以及庫克和霍爾的反應,驚愕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封城啊!他是想讓你們跟他一塊死啊!你們洋人腦子裡摻屎了?你們要走他們攔得住嗎?幹嘛要陪着他們一塊死!”他嘶啞着喉嚨再次掙扎起來。

這個時節正是北方最冷的時候,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呼出的氣變成了白霧,而吸進去的更彷彿要順着呼吸道將整個心肺都凍住似的。

車站門口的其他人也隨着男子的喊聲情緒激動起來,“讓我們出城吧,我家孩子還小。”

“醫院都滿了,糧食都沒得賣了,再封城是要把我們都餓死嗎?”

“出去!讓我們出去!”

情緒激動的百姓推搡着向前擠來,其中夾雜着孩子的哭聲和女子着急的喊叫聲。

“不行,這樣下去要是有人摔倒,會出事的。”葉一柏下意識地看向裴澤弼。

裴澤弼神情有些嚴峻,他對葉一柏搖了搖頭,這個場合他此時的身份並不適合出頭,藍制服們也囿於庫克等人在場,行爲十分克制,然而羣情激奮,沒有強硬手段,一時竟控制不住場面了。

“冷靜,大家冷靜!你們圍着我們幹什麼啊,去幫忙啊!”周郝仁看到圍着衆人一動不動的藍制服,着急地跺腳道。

領頭的軍士聞言對着手下人點點頭,兩列藍制服迅速向人羣跑去。

“啊!孩子,我的孩子!”人羣中忽然響起一聲女子淒厲的喊叫聲。

傷到孩子了?葉一柏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兩步。

“血!血!別擠了!這女人要流產了!”

“媳婦!媳婦!”

“血!血!沾到我鞋子了!”

人羣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葉一柏的神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孕婦?情況比他想的還要糟糕,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的結局。

“物資裡有醫療包,去拿一個。”葉一柏沉聲說道。

“讓讓,我是醫生。”

“麻煩讓一下。”

葉一柏跑向擁擠的人羣,裴澤弼見狀也迅速緊跟了上去,孟慶勇及其手下的小隊員們左右成列將兩人牢牢護住,同時動作強硬地將有些混亂的人羣推到一旁,硬生生替葉一柏等人開出一條道路來。

而情緒激動的人羣被鮮紅的血液一衝,許多人也逐漸冷靜下來,面露惶惶之色,藍制服們趁勢控制局面,將集中的人羣迅速分開,且將他們團團圍住。

“醫生,醫生,你是醫生,快來看看我媳婦和孩子,救救他們,救救他們。”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人看到疾跑而來的葉一柏,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拉着葉一柏的手腕緊緊不肯鬆開。

他剛剛扶孕婦的時候手裡沾了血,這一抓,葉一柏的衣服手腕上也沾上了一片鮮紅。

“家屬保持冷靜,我先看看孕婦。一次性手套。”葉一柏從快跑過來的小隊員手裡接過一次性手套,同時道:“你們都離遠一點,麻煩在場的女同志幫幫忙,把孕婦圍起來。”

葉一柏此話一出,附近的男士立刻向後走了幾步,同時裴澤弼等人轉過身,手拉手圍城一圈,同時向前走了幾步,使那些看熱鬧的人又往後退了好幾步,給葉一柏救治孕婦留出了足夠的空間。

“我去幫忙。”

“一個女人躺在大馬路上,被那麼多臭男人看着,想想都難受,我也去幫忙。孩子抱好了,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孃跟你拼命。”

“走走走,一起去。”

“大哥呀,讓我們過去吧,我們去幫幫那個妹子。”

兩個隊員對視一眼,將拉着的手鬆開,三五個女人,有好似還在讀書的女大學生,有打扮時尚的摩登女郎,還有衣着樸素的中年女子。

“妹子,忍忍啊,我們會幫你擋得嚴嚴實實的。”

“妹子,加油啊。”

女子們肩並着肩,背挺得筆直也圍成了一個圈。

大圈裡麪包着小圈,兩個完滿的圓成了此刻最美的畫面。

“謝謝。”躺在冰冷地面上的產婦噙着淚,帶着水汽的目光艱難地掃過上方的一個個纖細的背影,“謝謝。”

“別說話了,留點力氣,前置胎盤,出血量太大了,必須立刻取出嬰兒。紗布。”葉一柏單膝跪在地上,血浸溼了他的鞋底和膝蓋,他擡手從小隊友手裡接過紗布。

“你……你要幹什麼!這是我媳婦!”男子見葉一柏拿着紗布蹲下身去,有些激動地高喊出聲來。

葉一柏向來溫和的臉上露出一絲厲色,“閉嘴!這是兩條命!”

男子被葉一柏的氣勢嚇得後退一步,看着從妻子□□不停流出來血液,他吶吶不再言語。

“碘酒。”

“送擔架過來,離這裡最近的醫院在哪裡,她必須立刻手術。”

葉一柏做完消毒工作後,暫時用紗布填塞止血,同時在產婦腹部用止血帶加壓包紮,“出血量太大了,產婦還需要輸血,通知醫院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