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十二月初,天氣更冷了。作業已經全部完成,學生會的工作也暫時告一段落,雨音在桌前頗有些無聊地轉着筆。從初中開始思考的時候她總會無意識地轉筆,幾年下來技術突飛猛進,轉筆方式千變,造型迥異,手往桌上簡單地一放,就可以將一支筆轉成一團銀光。

“跡部同學,你太鬆懈了。”

真田黑着臉站在雨音面前,身爲風紀檢查委員長的他不會放過任何在自習課開小差的人。

“對不起!”

被他那道若雷霆一般的眼神一掃,雨音心裡咯噔一聲,急忙站了起來。

“真田君、跡部同學,你們怎麼還在這裡,忘了我們今天需要去一年級幫忙麼?”柳生及時出現,對真田和他面前僵硬成一根木頭的雨音說道。

立海大附屬國中部的升學率一直很高,這點或許和它一直以來堅持貫徹的特色方針脫不開聯繫——組織高年級的優秀學生利用自修課幫忙給低年級的學生補課。柳生比呂士、真田弦一郎和跡部雨音三人正是二年A組被選出的代表,此時D組聚集的,是傳說中國一所有本學期英語作業正確率爲30%的集體。

他們三人一人一個小組,雨音開始挨個檢查自己小組同學的作業完成情況。幾個本子看下來,她不由得滿臉黑線:這寫的都是些什麼啊,這位同學,你學的不是英語吧?

看你本子上面那犀利的字體,明顯是失傳已久的蝌蚪文。

畢竟爸爸媽媽都是大學老師,剛學會走路雨音就跟着他們屁顛屁顛地去上課了。雖然自己沒有什麼天賦,但苦在家庭氛圍學術氣息濃厚,而自己再怎麼也是經歷過中考磨練、正在備戰高考的高三生。雨音讓他們先背單詞,拿過他們的教科書將這學期所有的知識點簡單翻閱了一遍,再將他們作業裡出現的錯誤概括了一下,簡單畫了一個表格。

哎,他們的問題要是一個一個講解肯定會把自己累死……集中起來一起講吧。

雨音坐在座位上,讓他們十個人團在自己周圍,詳細地將英語練習中出現的知識點和其出現在教科書的頁數報給他們。選取了幾個特別典型的錯誤作爲案例跟他們解釋了一遍之後,她放他們自己先去翻書糾正答案,有問題再詢問。

從椅子上站起來,雨音愕然發現真田正在像打地鼠一樣打着之前“飛球砸人”事件的另一主角的捲毛男生的腦袋。周圍的學生已經非常自覺地向外移了一步,導致現在那個捲毛男生四周出現了一個非常明顯的空白地帶。

“啊,真田學長,疼疼疼……輕點輕點……”

真田弦一郎真的是太恐怖了……捲毛,你也好可憐啊。

“那個……”雨音拉拉正在另一個組裡耐心給一年級生講題目的柳生,“會長,真田下手這麼狠,要不要阻止他?”

柳生悠閒自得地撣了撣衣服,慢悠悠地說:“那小子該打。”

看着周圍學生且驚且恐的眼神,他補充道:“切原赤也,我知道你也見過了,英語成績奇差,上次真田爲了讓他通過補考連續幫他補習了整整兩週他才勉強低空飛過。作業都做得那麼爛,難怪真田要爆發。”

結果下課他們一起去吃飯的時候,真田的臉色依然可以用“陰森”來形容。切原赤也在真田旁邊戰戰兢兢的,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真田每深呼吸一下,他就“噌”地跳起來,似乎隨時準備腳底抹油一走了之。

從上次參加了柳生他們風捲殘雲一般的聚餐之後,雨音和他們的關係似乎更近了一步,在校園裡遇到的時候,他們偶爾還會喊住她打招呼,甚至會在互道“你好”之後加上一句什麼“仁王那件事,真是不好意思啊!”或者“切原的那一球,沒有對你造成什麼影響吧?”

這簡直就是在變相問她,是不是被砸腦殘了……明知他們是好意,但那種事件還是少回憶爲妙。

或許是上次雨音把壽司讓給了丸井的原因,中午和北島去吃飯的路上,雨音被丸井充滿熱情的興奮叫聲鎮住了。

“跡部同學,跡部同學!”丸井突然出現在雨音面前,“跡部同學要去吃飯嗎,今天食堂裡的料理都很好吃呢,跡部同學……”

隔着丸井擋住雨音視線的腦袋,面前並不是一貫的人流匆匆的場面。打雷一樣的叫喊聲由遠及近,胡狼桑原一把揪住丸井,打斷了他就要和雨音敘舊的念頭。

“文太!你幹嘛要接那個女生給你的糖,她們一下子都衝過來了……”

果然很符合丸井的風格,雨音心道。

話音未落,胡狼已經拉着丸井的後襟,強行向國三一教的方向衝去。不一會,一小羣女生也衝到了雨音和北島面前。

“啊,不見了……”

“又被丸井SAMA溜了呢。”

“真是的,還是回去吧……”

映着那羣女生黯然而去背影,雨音發現北島看着她的目光已經有了很多深意:“跡部,你和他們很熟麼?”

“也沒有,就是上次碰巧遇到……”

雨音眼睛餘光一掃,這才發現周圍很多女生都在驚愕的看着自己。

丸井文太,這次託你的福,看來自己要成爲衆矢之的了。她急忙拉着北島逃離現場。

社團巡禮月已經接近尾聲。雨音偷得浮生半日閒,吃過午飯就漫步去了圖書館。抱着一大摞書,她在靠着窗口的空座坐下來。剛入學她就發現這裡很多名著和原來的世界是一樣的,只不過一直沒有時間來看。不過一會,她就沉浸在《不如歸》裡德富蘆花那優雅真實、文筆優美的故事之中。小時候雨音在爸爸的書房已經翻過這本書,但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當時只翻了幾頁便興趣杳然地把書放回了原位。

翻完整本書再看第一頁浪子和武男新婚最甜蜜時看到的天邊雲景,那兩片輕柔可愛,大可盈抱的雲,正象徵着浪子和她丈夫的最終歸宿。一片漸漸縮小,不知不覺間形跡全無,另一片,茫然四顧,殘留天際孤單徘徊。想象着武男在故事終結孤身一人站在雲峰,惘然四顧不復見伊人往日嬌顏,甚至連亡妻的墓冢都不被允許進入的悽慘心境。

“那個,跡部學姐?”

被打擾了沉思,雨音從散文悲傷岑寂的心情中擡起頭,沒好氣的看着面前的小卷毛:“怎麼了……啊,是你……”

面前赫然是把雨音一球定乾坤、被真田狂拍腦袋的網球部切原赤也。後來她再去網球部辦公室找蓮二詢問一些遺失檔案的問題,又和他打過幾個照面,如今他們勉強算是點頭之交。

此刻切原正有點尷尬地看着雨音,欲言又止。雨音等了一會看他嘴巴閉上了,又把頭埋進書裡。

“學姐,這周你們組的同學作業正確率蠻高的,你……你也幫我輔導一下好不好?”切原看到雨音又準備看書,急忙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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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是已經由真田同學負責了?”

切原臉色一僵,支支吾吾道:“那個,我對英語實在沒有半點天賦,要是再讓真田副部長看到我作業本上的慘狀,他會直接鐵拳制裁我的。”

鐵拳制裁?想到上次自己走神轉筆的時候真田那張黑臉,雨音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鐵拳制裁想必應該很恐怖吧。

“跡部學姐……”他看着雨音忽然顫抖了一下,有點可憐地補充,“你就好心幫幫忙吧。”

雨音頓時就有點心軟。

“算了算了……你先坐下看會書,我把裡面講到的知識點列給你,把英語書給我!”

切原赤也喜滋滋地在雨音對面坐下,把《不如歸》拿過去翻着:“沒事怎麼看這麼無聊的散文……”被雨音一記眼神飛刀,切原看了她手裡自己的試卷一眼,明智的閉上了嘴。

雨音將試卷每一題後面都標明包含的知識點在書上的頁碼,然後打開筆記本,把所有用到的基礎語法列下來,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

“你背單詞?”

“背是背……不過……老記不住。”

“聯想記憶法。”

“什麼?”

“想象着背單詞!”要不是考慮到在自習室,雨音簡直要拍桌子咆哮了,“你看這個單詞rear,撫養的意思。你把r想象成手。”她將手指併攏,擺成r的形狀,“ear是耳朵,兩個合起來你就記,我的父母拉着我的耳朵把我撫養長大。”

切原赤也恍然大悟,他眉飛色舞地接過雨音遞給他的資料,“謝謝跡部學姐!”

“沒事,你自己不看再被真田同學打,那可不關我的事。”

“那不是切原君麼?怎麼也和她在一起?”

“那個女生是誰啊?”

“你怎麼還不知道,學校裡都傳的沸沸揚揚了,那就是跡部雨音,跡部當家的那個私生女…”

“哎呀,野澤,你還不知道?這個女生最近和網球部的正選走得很近的。”

“不是說是養女嗎?”

“啊,她就是那個被伊藤看到和幸村SAMA他們一起吃飯的那個?”

“什麼,就是那個討厭的女生?哼,真不自覺,私生女竟然敢和正選走得那麼近……”

“養女還是私生女?”

“她當初加入學生會不就是別有用心麼?”

“柳澤SAMA難道沒有讓後援團採取措施?”

“不知道……”

“……”

雨音的心往下一沉,對面切原也聽到了那些女生的對話,他驚愕的睜大了眼睛,半天都沒緩過神來,跡部雨音是私生女?

雨音勉強對他笑了笑,站起來往外面走去。背後嘰嘰喳喳的討論聲還在繼續,她卻沒有繼續聽下去的心情。這樣的小八卦講這麼大聲,是唯恐自己聽不到麼?

一路走回國三教學樓,在走廊裡三三兩兩的人紛紛停下手頭的事情,排練過一樣齊刷刷地看着雨音。她儘量忽視那些不包含善意的眼神,一步跨進教室。

在校園裡八卦新聞的傳播速度永遠都是最快的。

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右側傳來椅子與地面的摩擦聲,北島小心翼翼地看了雨音一眼,發現雨音看着自己,臉色一鬱,隨即一冷,急忙將頭轉過去了。

雨音用手撐住頭,心裡五味雜陳。這種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感覺很痛苦,明明自己上學之前就已經明白在這個世界裡自己屬於異類,但爲什麼一切回到原點之後會這麼讓人難以忍受。

面對周圍肆無忌憚投射來的目光,雨音沒有任何反應。雖然自己和柳生他們關係比原來要融洽許多,但終究……若是兩三週以前,自己定會毫不在乎那些探究、八卦的目光和傳言,但這些日子以來,雨音已經從一個人的世界裡邁出步伐,和北島的結伴而行,代替柳生在學辦裡批閱文件,在仁王試圖捉弄的時候惡狠狠地瞪着他……如果從來不曾擁有過,就不會在乎;而擁有過再失去,生活一下子黯淡了。

和林雅緻也是如此。僅僅暗自喜歡着他,大部分時間心情都是甜蜜喜悅的,儘管那種忐忑總是隨影而行。但熱戀之時突然分手,雨音彷彿一下跌入萬丈深淵,一旦看到他的身影就躲閃不及,心如刀絞。

此時的雨音,倒像一個敏感的小獸,在別人接受她的時候很欣喜,在意識到被排斥的時候立刻落入自我的世界裡,不自覺地將外界的人和物排斥了出去。

儘管內心有不平,但倔強卻支撐着她,讓她面對流言蜚語的時候擡起頭,傲然獨來獨往。前一陣天天去的學生會辦公室也一連好幾天沒有去報到。踏着上課鈴聲走進教室,在下課第一時間走出教室,柳生比呂士想去提醒她恪守職責,連連撲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