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Chapter 20

真田弦一郎一身靛藍色和服,身形挺拔,嚴謹的家族教育讓他即使面對自己的母親也十分有禮恭謹,喜怒不形於色是他的標籤,向來也貫徹得相當好。但即便如此,當他推開和室門,看見四條院颯時,臉上還是掠過些微吃驚的神情。

“四條院同學,你好”。

颯詫異之後很快平靜,今天之前,她可能會笑着感嘆人生何處不相逢,但此刻實在沒有心情。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轉身直視真田夫人,眸子裡波瀾不興。真田夫人似是極爲高興,“原來弦一郎認識小颯嗎?”

真田沉吟數秒,“見過一兩次”。

“那真是太好了。颯從今天開始要在我們家住一陣,嗯,作爲冰帝的交換生到立海大學習三個月”,真田夫人一邊說一邊看向颯,想得到肯定迴應。颯譏誚一笑,將目光移開,她大概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當事人。

“弦一郎這段時間要多照顧颯,她初來乍到可能會不太適應”。

真田弦一郎還未表態,颯就打斷他的話,“真田夫人,我想您可能弄錯了,我今天來並未打算住下”。颯平時待人雖算不上熱絡,但也不會有明顯敵意,但此刻,語氣疏離不說,一字一句都是防備。

真田夫人一愣,“可是晴蘭……”

“真田夫人,既然我叫林颯,您就該知道,我和四條院晴蘭沒有任何關係”,頓了頓,“至於您和我母親的往事,對不起,我更沒有義務在意”。

颯的尖銳讓真田夫人臉色乍變,真田弦一郎也不自禁皺眉看着她,大概皇帝從來沒有見過有誰敢這樣跟母親說話。氣氛沉滯,和室內的空氣似乎也停止流動,真田夫人又陷入某種回憶,良久才悠悠嘆口氣,“那你準備住哪兒呢?”

颯無所謂的笑笑,“不勞夫人費心”。

“你這孩子”,真田婦人擡起手,想撫摸颯的頭髮,卻被她微側身體巧妙避開,“行李放在你的房間……放在客房,我不勉強你,但至少讓弦一郎送你過去,好讓我們知道你住在哪兒”,真田夫人說話間目光中流動着一抹憐惜與哀求,颯在心底翻個白眼,她還真是對這樣的眼神沒招,算了,也無所謂,“好的”,邊說着邊對上皇帝的眼睛,“那麼有勞真田同學了”。

從和室出來,颯和真田沉默着,一路無言。真田家的中庭很漂亮,小巧的魚池裡有幾尾紅色錦鯉遊弋,微風拂過,泛起粼粼水波。假山不大,但造型別致,極爲遒勁,盆栽修剪得十分精緻,有瑩白小花開得熱烈,綻放滿園鬱香。颯諷刺的笑笑,再美的景色在她眼中好像都沒了顏色,就像已經褪色的關於父親的夢。

真田的腳步不知何時停住,轉身靜靜看着颯,靛藍和服的下襬隨着他的動作揚起一道極淺極淺的弧線。他的表情依舊那麼嚴肅,但颯卻覺得似乎從他的黑眸裡看出滿滿的不贊同。

“到了”。

颯淺笑點頭,沒有說話也沒有更多的動作。

真田猶豫開口,“你可以住這裡”。

颯笑容不變,目光卻轉向藍得透明的天空,“多謝真田同學好意,不用了”,那飄渺的笑在說話間變得自嘲,其實並沒有任何人背叛她,難道不是嗎?只是因爲她對萱的心意被拒絕,她就拒絕所有人的好意,這樣的性格,還真是很糟糕呢。

真田不再說話,轉身進了客房,出來時提了個小小的旅行包,“走吧”,只是錯身的剎那,低低說了句,“還是叫弦一郎吧”。

颯在神奈川並沒有其他朋友,驅車兜兜轉轉半天,竟然是爲了尋一處離學校不遠又能看見海的賓館。真田明白她的企圖時腦袋上青筋暴起,想直接把她帶回真田家,卻又屈服於颯不自知但確確實實脆弱無比的笑容裡。

四星的賓館,席夢思寬敞又舒服,並不比四條院家的差多少。颯平躺在牀上,牀腳放着她小小的旅行包,似乎不管從意大利到美國,還是到日本,她所有的行李僅此而已。她該感謝自己還算有錢,不至於流離失所,但日本這個國家,還真的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整整一天,她就這麼躺着,整理着沉澱着思緒。入學立海的所有手續四條院晴蘭都弄妥當了,據說跟真田弦一郎一班,她所要做的,不過是去報道,然後混日子,等四條院耀華回日本而已。她對這片土地和這裡的人已經失望,會妥協,不過是爲了幫萱一次。哪怕生活繞了一圈又回到起點,她,還是她!

起身拉開窗簾,太陽已經西沉,海面上那道紅彤彤的斜陽倒影越來越淡,最後歸於靜默的黑,海岸邊,羣嵐在夜色中逐漸隱沒。颯粑了粑頭髮,無聲對自己微笑,緬懷一天夠了,她會都忘了的。洗個澡換了身衣服,撈起挎包往外走,該弄點東西吃了,她可沒有虐待自己的嗜好。

賓館的大廳在傍晚總是挺喧譁,遊玩了一天的旅人興奮交換着見聞,颯興致勃勃的靠在問詢臺四處打望,順便等大堂經理忙完了向他打聽好吃的小館子,一個人坐賓館的西餐廳吃飯實在太淒涼。

賓館門口傳來尖銳的剎車聲,聽聲音就知道車的主人不明白好車是要愛惜的。颯皺眉回頭,大門正好被推開,紫衣華服的少年踩着急促卻不失優雅的步伐走進大廳,銀灰色短髮,眼角淚痣妖紅,眸光深沉陰霾,瞬間就鎖定了吊兒郎當斜靠着問詢臺的颯。少年太強烈的存在感驚動了所有人,大堂經理擡頭一看,先是詫異,額角隨即冒出一層冷汗,連走帶跑來到少年面前,90度鞠躬,“跡部少爺,您、您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裡?”

颯挑眉一笑,原來不小心住到跡部家的產業了。好笑的看着那經理一臉諂媚,跡部景吾甩都不甩他,直接走到颯身旁站定。

“喲,跡部大爺,晚上好呀”,颯笑得痞子一般,亮紫色短髮還未乾透,溼漉漉貼在臉頰上,耳釘泛着瑩藍色光華,紫瞳裡一抹金色流動。

跡部表情陰蟄,薄脣緊抿,覺得怒氣一撥一撥往上升,這死丫頭竟然真的跑來神奈川住賓館!

時間回到兩個小時前。跡部大爺週末所有好心情終結於忍足侑士一通幸災樂禍的電話。

“跡部,你做了什麼,讓四條院家這麼大動作?”妖孽的語氣詭異拉長,笑呵呵的相當不正經。

“忍足侑士,你太閒了嗎?”

“呵呵”,忍足輕笑,也不再繞圈子,“千秋剛從神奈川回來”。

“所以?”

“所以我聽說真田家今天來了位意外訪客”。

“說重點”,跡部語氣依舊平靜,但只有他才知道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是四條院颯喲,聽千秋說,明天開始,四條院颯會作爲我們冰•帝的交•換•生去立海大學習三個月。奇怪的是作爲學生會主席的你明顯不知情,所以我一時好奇,查了查冰帝的□□庫,才發現竟然是理事會的四條院夫人親自過問的~”忍足頓了頓,輕佻的語氣變得嚴肅,“而能讓四條院家反應這麼大,大概跟你脫不了關係吧?”是疑問也是肯定。

跡部那端陷入沉默,良久再出聲,語氣已變得低沉,“你說她去了真田家?”

“去了,又走了。現在她應該在你家的連鎖賓館”。

忍足毫不意外他話剛說完,電話就被切斷,跡部大爺向來雷厲風行。而不用多猜測,他也能想象出跡部的表情絕對是風雨欲來。回想起昨天傍晚,他回到保健室,跡部和四條院颯都不見人影。事情,真的是越來越有趣了~

跡部一路狂飈來到神奈川,一個小時的車程,不見冷靜,反而越來越生氣。他能明白這種類似放逐的事原因爲何,但看到颯滿不在乎的表情,更是狂怒。

“四條院颯!!”

“大少爺,不好意思,我的名字是林颯。”

颯的話讓跡部眼底風暴稍斂,眸子裡閃爍一種似乎是心疼的眼神。

“同情我?”颯挑眉一笑,將眼神移開,語氣逐漸森冷,“你憑什麼?”

“跟本大爺回去,沒有本大爺的允許,誰也無權叫你離開冰帝,不管因爲什麼事。”

“回冰帝?你以爲我稀罕?”颯冷笑出聲,壓抑了一天的怒氣在跡部這句施恩般的話中徹底爆發。“跡部景吾,你以爲你是誰??!!”

跡部剛平息的怒氣輕易又被撩撥起。大堂經理冷汗涔涔,富麗堂皇的大廳中央,兩個俊美少年劍拔弩張怒瞪着對方,周圍的人竊竊私語的聲音一撥撥潮水般此起彼伏。跡部目光陰沉,驀地伸出手臂鎖緊颯就往門外走。

“跡部景吾你這個混蛋,你放開我!”颯又踢又踹,就是掙脫不開,跡部力氣極大,可以想見她的手腕肯定已被捏出一圈瘀青,委屈的情緒不知何時開始氾濫,等颯終於重獲自由時,目光仍然兇狠,但眼圈已經泛紅,眼角一滴晶瑩的淚。

事情完全超出掌控,跡部的本意只是來帶她回去而已,並不想傷害她。一向驕傲自負無以倫比的大爺在颯受傷小獸般憤怒的目光中也有些手足無措,“本大爺,我……”

“跡部景吾,你他媽以爲你是誰?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滾,你最好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颯徹底失控,雖然她明白就算事情因跡部而起,他也是沒有責任的。但她還是控制不住的開始遷怒了。

“不想來神奈川就跟本大爺回去,住賓館算怎麼回事??你做出這種姿態是在嘲諷別人還是嘲諷你自己!!”跡部景吾心裡其實在爲那樣的倔強心疼,但颯的惡意挑釁還是讓他華麗盡失,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颯果然安靜下來,眼神不再狂亂,而是堆滿了恨。深吸口氣拼命讓自己平靜,漠然轉身,“不管我什麼姿態,謙卑還是狼狽,都與你無關……”話未說完卻突然停住,在颯前方几米處,真田弦一郎不知已站了多久。

“母親,讓我給你送些東西。”

跡部景吾心情壞到極點,真田弦一郎的出現礙眼極了。扯扯衣領,直接越過他們,拉開車門,啓動跑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