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駕下

凰駕(下)

第二天,柳大爺一大早就拖着凰駕去到驛館。

這是沈博競第一天就任這左丞相,可驛館已是人來人往,剛下了朝便已接待了五六個人,送禮奉承的、訴苦求官的,形形色色應有盡有。

這不,還來了個做生意的。

“沈將軍。”隨着聲音響起,有一人從屏風外轉入,不用說,自然是柳大爺。

柳大爺昨夜沒睡好,一臉的倦容,蒼白的臉卻顯出幾分柔媚之態,沈博競多看了他幾眼,便低下頭繼續工作。

“大清早的你來幹什麼?”

“當然是給沈將軍送人來了。”柳大爺諂媚地笑笑,竟自顧走到沈博競的書桌旁,坐在扶手上,整個人倚在他懷中。

沈博競忙了一天,亦是心煩,擰着眉,揮了揮手,“我說你怎麼把自己說得像怡紅院裡的老鴇似的?”

柳大爺竟也不覺得丟臉,反而雙手搭在沈博競的肩上,扯高了聲調,學着那些老鴇的語氣,高聲道,“喲,看沈將軍說的,我柳無愁開的是小倌館,乾的生意和那些個老鴇有何不同?”

沈博競把他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的確沒什麼不同。”

柳大爺氣結,拉着沈博競的衣襟,在他耳邊吼道,“那些個老鴇哪有我柳無愁這般風情萬種?”

沈博競這下連理都不理他了。

這樣的冷場柳大爺早就不放在眼裡,乾脆整個人坐在沈博競的腿上,強拉着他的手環上自己的腰。

碰到他的手的瞬間,柳大爺看着沈博競微微皺起了沒,臉也扭曲了一下,方纔想起他昨日的傷,手輕輕撫上傷口,在他耳邊糯聲道,“將軍,還疼麼?”

“你要不煩着我便不疼了。”

柳大爺正鬱悶之際,屏風外又有聲音響起,這次卻是冰冷徹骨。

“我可以進來了嗎?”

還沒等應允,那人便走了進來,穿着一身淺藍色的衣衫,是凰駕。

沈博競滿意地笑了,放下手中的筆,看着眼前之人。

凰駕畢竟是沒怎麼接觸他們這些官場之人,儘管依然冷漠,心裡卻還是多了分不自在,“你到底想我怎麼樣?”

“配合,我要的只是配合。”柳大爺依然環着沈博競的雙肩,狀態親暱,二人卻未覺不妥。

凰駕看着柳大爺腰上的那隻手,鼻息越來越重,目光往上,盯着沈博競的眼睛,“那你用什麼來換我的配合?”

沈博競似是查覺了方纔凰駕的目光,特意收緊手臂,讓柳大爺更靠近自己,臉上滿意的笑容卻未減,“若我說用皇位來換,你也不會相信。但是如果我用太后的一生清名來換,你覺着如何?又或者,你覺得不夠的話,我用她的命來換如何?”

凰駕一震,瞳孔亦放大,“當真?”

“當真。”

這是柳大爺第一次看到凰駕的笑,卻只感覺一陣寒氣從腳心往上鑽,直入心臟。

他們說話的過程中,柳大爺一直沒有出聲。

兩天後。

下了朝,文帝忽然想起近日事忙,很久沒去看完過太后了,便徑直去了來鳳殿。

李氏不同於以往的太后。來鳳殿亦不同過往的太后行宮。整個來鳳殿顯得冷清,素淨的裝飾,沒有華麗的帷帳,沒有繁雜的雕花,也無穿梭不停要請安的后妃,就連侍女,來往也是靜靜地,放輕了腳步。

文帝來到的時候也是撤退了隨行的侍衛宮女,一個人獨自進了李氏的寢室。

文帝從小對自己的母親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李氏嫁給先帝多年,得到的,只有一個名分和這個兒子。從一開始的暮霞到後來的沈博競,她不是不知,卻是無法掙扎,她試過動用父親的權力也試過默默付出,終究是得不到夫君的愛。這般的情勢下,她便也認了命,乾脆把所有的愛和關懷都放在弘湛身上。

弘湛從小,就被動接受母親過度的愛,李氏在他身上投放了太多的希望和關注,什麼都給他最好的,恨不得每天都把他圈在身邊,甚至多次阻止他和鳳臨在一起,殊不知這樣的愛只會讓他窒息。

後來認了沈博競爲師父,便漸漸遠離了李氏,那時候的李氏連兒子也失去了,便竟似瘋了似的,在宮中動用一切手段來樹立威信,甚至不惜殘害了幾名后妃。直到後來先帝一死,她卻突然安靜了下來。把宮中的雜物都交予別的妃嬪,自己安靜地住在來鳳殿,吃齋唸佛,除了文帝,一律禁止訪客。

“母后。”

文帝來的時候,李氏正跪在佛像前,默默唸着經文,文帝也跪在旁跪下。

“母后,最近事忙,很久沒來看你了。”

李氏轉過頭來,擡手摸着文帝的額,多日未見自己的兒子,也是掛念了,“弘湛,怎麼最近瘦了這麼多?”

“母后莫要掛心,不過是最近事比較多,累了些罷了。”說出口,卻是陌生而拘謹的語氣。

李氏嘆了口氣,搖搖頭,“沈博競他還沒走嗎?”

“朕命他暫代了左丞相一職,尚未走。”

李氏瞪大了眼,看着文帝,“弘湛,你這是爲什麼?”

“母后,孩兒自有打算,母后莫要掛心。”

李氏定定地看了文帝半晌,便重新轉過身,低頭開始念着經文。

文帝看着安靜的李氏,一股歉意衝心底涌起,李氏一生,有一個不稱職的丈夫,還有個不稱職的兒子,要這般終老,想起也不免覺得蒼涼。

“母后,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去哪裡都好,出去逛逛,你在這來鳳殿也呆了很久了。”

“不用了,這裡挺好的。”

文帝緊緊抓着自己的衣襬,卻又無力地垂下,“母后,自父皇仙逝之後,你便一直呆在這裡,也該出去走走了。以前的事,也該放下了。”

“放下?”李氏依然是閉着眼,“很多事,我這輩子都放不下。我放不下你的父親,說到底也不知是他欠了我還是我欠了他;我放不下你,我怕你終有一天會遭天譴;我放不下暮霞,如若不是我當年的任性,她仍會是那個幸福的夫人。我每天如此吃齋唸佛,盼的就是能夠放下,卻終究放不下。”

一時間,萬籟有聲。

文帝受不住這般窒息的氣氛,“母后,我還是先離開了。”

就在文帝起身正準備離開之際,卻聽得一聲通傳,“沈將軍求見!”

下一刻,沈博競便已徑直闖入,身後跟了個人。

“皇后,喔,不是太后,很久不見。”沈博競微微躬身,算是行禮。

李氏卻沒有回答,繼續默唸,手中本來轉動的佛珠卻停了下來。

文帝卻是憤怒,用力一甩衣袖,嘶吼着:“沈博競!你要在哪裡撒野朕都可以忍,但這來鳳殿不是你來的地方!”

沈博競臉上又出現了那股玩世不恭的笑,看看文帝,又轉向李氏,“太后,不是沈某要見您,是有一個故人要見您,沈某負責引見而已。”

說罷,便把身後之人推向前。李氏覺着奇怪,拿着佛珠的手也垂下了,轉過身來。

沈博競身前站着的的是一個男子,長身玉立,看不出年齡,可是看到他的瞬間,李氏的佛珠便突然掉到地上,“嘩啦”一聲,撒了一地。

那面目,恰似故人。

“你是?”

“暮霞的大兒子,凰駕。”凰駕看着李氏,眼中,是似火的仇恨。

沈博競卻依然是笑,“應該說,是皇上的親兄,遼凰駕。”

李氏當即昏了過去。

文帝趕緊上去扶着李氏,看着自己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兄長,震驚、害怕溢滿心中。過了片刻,卻突然轉向沈博競,“沈博競,你想做什麼!”

“皇上,你們兄弟失散多年,博競只是想給你們一個團聚的機會,你不是應該感謝爲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