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148|2.22

“你怎麼來了?”楚昭淡淡地問道。

因爲邊荒集裡生存條件惡劣,男多女少,所以這結契之事也常見。甚至還發展出了一套完善的禮儀制度。按照邊荒集裡的風俗,結契也和嫁娶一樣,頭天契兄弟是不好見面的。

“我總覺得自己在做夢,所以過來看看你。”韓起極輕極輕地說了一句,眼眸中波光瀲灩,卻永遠只倒映出一個人的身影。

雖然實力對比上韓起如今看似已經完全佔據了優勢,如果他想,將楚昭父子掠回花刺子模城也不是什麼難事。然而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他在楚昭面前的姿態一直都是極低的,簡直是楚昭說一不二。此時感覺到楚昭心情不好以及對他莫名的疏離,韓起就有些惴惴的。

蘇溪連忙躬身迎接心目中另外一個主子進門,又轉身心花怒放地忙活着端茶遞水。見兩個人似乎都略帶羞怯之色,蘇溪笑眯眯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聰明地對兩位主子說:“韓爺來是不是找我家公子有事?快進來說吧,站在院子裡怪冷的。”

蘇溪,天權的行爲,若說是背叛,其實也並非如此。這些人本來就是暗門的勢力,是韓起的私人力量。如果這個世界沒有楚昭,韓起必定會用這股勢力慢慢崛起。但是,成長起來的韓起因爲自身遭遇的問題,也註定是一個暴君。看穿越女張英對韓起的態度,就知道韓起前世簡直神鬼莫近,下場也不見得多好。

而楚昭穿越而來之後,韓起便將自己的勢力心甘情願奉獻出來。楚昭當時根據系統數據,最信任的是韓起,很放心的把暗門脫胎而來的情報組織和暗殺系統全部交給韓起掌管。即便自己登基之後,也沒有起過鳥盡弓藏之心。

所以說歷代開國之君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屠戮功臣,並不是沒有道理的。那些和君主兄弟一般成長起來的臣子,在下屬的心目中也擁有和君王一樣的地位。

這種矛盾在其他君王那裡,都是不可調和的,最終導致的就是誅殺功臣,如果真的要當傳統意義上的明君,崔景深,王若谷,韓起這些權臣,都不會有好下場,這是君權和臣權鬥爭的必然結果,結果必定比現在還要慘烈百倍。古今中外,無一例外。

而在楚昭這裡,因爲他有系統,因爲他和韓起之間還有個楚熙,事情纔會顯得有圓轉之地,蘇溪這些下屬也纔會出此下策。

人都是有私心的,沒有私心的人若有,那必定是幾千年纔出一個的大聖人。若是君王指望自己的下屬都沒有私心,那麼這皇帝趁早別做了,遲早得心塞死。

這就是爲什麼楚昭即便知道蘇溪等人私心很重,但是並沒有立即處置他們的緣故。因爲這些人的忠心高,野心低,按照數據來看,已經是自己屬下當中的佼佼者。

爲君不易,有些人不是你想殺就能殺的。白璧微瑕,摔碎了固然痛快,之後難道用瓦片來充數嗎?即便毫無瑕疵,瓦片也只是瓦片而已啊。

楚昭看了一眼系統,又看了一眼笑逐顏開的蘇溪,想到之後的計劃,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對於某些人,他是樂於給第二次機會的。

韓起跟着楚昭進了臥室,這臥室被蘇溪張羅着重新裝飾過一次。屋內陳設着紅木雕花傢俱,鑲大理石的太師椅,看着倒也喜慶,但是並不跳脫。紅木架子上陳列着古青花瓷器,上頭也用紅絲緞紮了絹花綁着。這樣的陳設,也就是普通大戶人家的模樣,和都城裡世家的氣派自然是不能比的。唯獨牆壁上掛有百年前陸贄的《平復帖》,崔玄微《遊春遇狐圖》,倉慈的《五王經》等傳世名篇,帶出些沫典雅的氣息。

韓起好奇地東瞧細看,末了見楚昭走過去關上了房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突然露出兩朵紅暈。

楚昭現在看他做什麼都像個變態,強忍着將此人胖揍一頓的衝動,轉過身問他:“怎麼這個時候跑過來了?”

韓起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和楚熙很像,都是暗紅色,就像戴了低調的美瞳片。然而此刻,清淺的天光透過窗戶紙映在琉璃一樣清澈的眼睛裡,竟然變成了一種神秘而詭異的豔麗之色。

“想你和寶寶,你們不在我身邊,我就睡不好。”這聲音溫柔低沉,彷彿大提琴的鳴響,然而這種曾伴楚昭入眠的迷人聲線此刻卻再也打動不了他。

楚昭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只說:“明天一早就見面了,何必急在一時。”

正在這時,院子裡鬧哄哄的,原來是韓起那頭的一個黑熊似的部下扛着楚熙回來了。

大熊一般的男人肩膀上扛着白嫩嫩的楚熙小包子,正在盡職盡責的教導小主公。

“那些人挨欺負,因爲他們是膿包……阿熙就該學了你爹爹,這纔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漢,大碗酒,大塊肉,大把銀子,大堆女人。人活一世,爲個啥?混世罷了,好也是混,賴也是混,不過幾十年個物件,不鬧個驚天動地,虧死呢。就該學你爹,做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啊,小主人。”

楚昭開始還微笑着點頭,聽到“大堆女人”那裡,臉就黑了下來,揚聲喚道:“阿熙,過來。”

“父皇!爹爹!”阿熙聽話地跑了進來,一頭扎進韓起的懷裡,蹭兩下之後,對着韓起告狀:“爹,剛纔出去玩,有人說你不好,大熊叔叔教訓他們。”阿熙最近也和牛角巷裡的幼童漸漸熟悉起來,時常在一起玩耍。

韓起剛剛被楚昭冷淡的話語傷了心,正在心裡嚶嚶嚶,就被飛撲過來的兒子治癒了。看着楚熙那張類似楚昭幼時的小臉,以及那雙遺傳自己的紅眼睛,韓起心裡暖烘烘的,笑着問道:“哦,他們說爹什麼不好?”

楚熙想了想,“他們說,說爹搶了人家的過年錢,別人家裡就一片哭聲了。”

這件事楚昭也知道,韓起現在的身份是遠東商社的幕後老闆,過年過節正是收賬的時候,而在這荒集之中,欠債的更是大爺,連在外行事的馬歷博都被打了一頓,韓起就派了手下這個大熊一樣的男人去要賬。此人是韓起身邊的得力大將,豈是能吃虧的人,要賬的手段難免血腥了一些,荒集中便有些抱怨之聲。

“別看在外頭裝得可憐,邊民可不是什麼好人,都是惡棍無賴,不使點手段他們是不會給錢的。扎拉口裡不積德,卻十分得用。”韓起可憐兮兮的看着楚昭。想到阿昭歷來是以明君仁君嚴格自我要求的,雖然韓起對此不屑一顧,但還是有些擔心楚昭同情那些邊民,從而毀壞自己在楚昭心裡的形象。

說完這番話,韓起又轉頭教訓兒子:“你扎拉叔叔是個粗人,以後少跟着他胡混。”

楚昭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即便所謂仁君,也是外儒內法雜以王霸之道,所以楚昭對於韓起把自己兒子教成一隻狼的做法還是十分贊同的,對於韓起裝可憐的手段熟視無睹,轉身就去裡屋找兒子的小禮服,想要讓他試試看。

結果從裡屋走出來,就聽見韓起說道:“爹可不在乎他們怎麼說,爹只在乎你和你父皇。”

楚熙這小沒良心地立馬討好地說道:“爹好,能夠護住下屬。我出外,一說是爹的兒子,誰都不敢惹。”

韓起點點頭,聲音變得冷淡起來:“兒子,你要記住,這世上不是羊吃狼就是狼吃羊,你若是弱一點,便叫人欺死。所以爹寧願你變成不討喜的狼吃掉羊,也不願意你變成軟弱可欺的羊。”

楚昭在旁邊看着,那個男人平日裡近乎撒嬌的口吻統統消失不見,眼神裡流露出的是一種刀鋒般的冷漠,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那樣陌生,讓人如芒刺背。

然而,這纔是真實的韓起啊,那個僅憑一手之力建立了貴霜帝國的男人。

楚昭有些傷心地想着,沒有了系統,我果然不是當皇帝的料。不過既然趕鴨子上架了,就像學習自己不喜歡的功課一樣,爲了考試過關,還是要努力完成任務的。反正再討厭的事情,做着做着就習慣了。

“你在想什麼?”楚昭回過頭,見韓起坐在牀邊上,一雙眼睛帶着疑惑亮晶晶地望着自己,那神態居然和他懷裡的楚熙如出一轍。

楚昭本待不理會韓起,誰知兒子這個小叛徒卻在韓起懷裡朝父皇伸出手,拼命要抱抱。

楚昭走過去抱起兒子:“我在想明天迎親的儀式,還有哪裡沒有準備好。”

韓起想了想:“依我說,結契原本就是我們兩個的事情,不必大費周折,廣而告之。”

楚昭在心裡嘆了口氣,暗笑自己前番實在自作多情,居然把狼看成羊,還自以爲周到的想給這匹狼一個名分,殊不知卻是羊入狼口。

“結契當然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但是我們並不只代表自己,我們還有親人朋友下屬,儀式的目的就是起一個公示的作用。只要我們還不能離羣索居,就不可能任性妄爲。”

“爲什麼不行?”韓起顯得更加不解,非常乾脆地說:“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啊,阿昭,我的一切努力都是爲了讓你能夠自由自在,開開心心地生活。”

把父子兩個一起攬在懷裡,韓起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聲:“我比阿昭想象中厲害很多很多,阿昭什麼都不用擔心,在我身邊,阿昭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饒是情感缺乏,但是韓起最近是真的感覺到了類似開心的情緒,只覺人生最大的夢想即將實現,再要求更多便是奢求了,所以一慣精明的人沒注意到心愛之人的動作——楚昭把身子往後微微一縮,好像是有些累了似的往靠背上倚去,借勢不露痕跡地掙脫開韓起的懷抱。

“嗯,我知道了,總之是不論做什麼,都必須在你的身邊,對麼?”

韓起微微皺了皺眉,厚着臉皮挪到楚昭身邊,把頭擱到對方略顯單薄的肩膀上,輕輕問道:“阿昭不喜歡在我身邊了麼?”一邊說還一邊往楚昭耳朵裡吹氣。

楚昭輕輕掙扎一下,韓起卻箍住他不放,像一個溺水的人抱着唯一的浮木。

“在牀上的時候就叫人家好哥哥,套上褲子便翻臉無情……阿昭現在是不是變心了?”韓起並不在意楚昭的掙扎,得寸進尺的靠過來,含住楚昭的耳垂,重重地吮吸了一下。

這閨怨的口氣,這倒打一耙的作風,楚昭簡直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這般無恥之人!

着實被咬得有點疼,楚昭捂着耳朵,眼睛裡波光粼粼地說道:“我什麼時候叫過你……還不是你非要……”就算楚昭年紀一大把,久居高位,於情事上也的確一竅不通,遇上韓起這樣動不動就害羞其實臉皮厚比城牆的角色,便顯出外強中乾之像了,越發叫人想欺負。

韓起用低到近乎呢喃的口氣認真地在楚昭耳邊說:“我非要怎樣?”

見尊貴的大楚天子有惱羞成怒之像,韓起見好就收,拉着楚昭的手,直視他的眼睛說道:“每次你不理我,我就覺得好難受,胸口喘不過氣來,像要死掉一樣……阿昭,不要再次離開我,我受不了,一定會發瘋的。”剛欺負完,又開始裝可憐。

聽到“再次離開”之語,楚昭心裡咯噔一下,再一次確認了謝澹那番匪夷所思的話是真的。至於韓起說如果沒有了我就會瘋——他的謊言那樣多,楚昭是不會再相信了。

像你這樣雄才偉略的君王,怎麼可能會有真心呢。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了,你也不會流一滴眼淚。

因爲這段時間楚昭動作不斷,所以系統很是消耗了不少的能源。楚昭儘管還沒有恢復記憶,但是根據謝澹一番半真半假的話,以及這段時間得到的情報來看,楚昭也已經將事情推測的七七八八。

面前這個人真的是韓起,曾經的黑騎軍創始人,墨家矩子,被自己遺忘的戀人,現在的阿勒坦汗。至於楚熙的來歷,楚昭確認楚熙是自己兒子,但是看韓起對他也寵愛有加,想必這個孩子是韓起親近的族人所生。

那麼這一次韓起處心積慮佈下的圈套,是想要報復自己忘記了他嗎?

如果這是報復的話,韓起已經成功了,自己再一次愛上了同一個人。甚至爲了對方的顏面考慮,不惜雌伏在他身下……想必對方一直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一般可笑吧?

儘管屋裡溫暖如春,楚昭卻覺得有一股寒氣從內心深處冒了出來,但是韓起噴薄到他耳邊的氣息卻炙熱得像燒紅的烙鐵。冷與熱,冰與火,真與假,江山社稷與個人私情,楚昭覺得自己像是在地獄裡煎熬一般,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過了好一會,楚昭才覺得自己像是緩過了氣,他轉過臉,兩個人溫柔的接了一個吻,楚昭伸出纖長的手指,撫摸着對方面上粗糙的傷痕。

韓起一把捉住他的手,放在脣邊吻了吻。

楚昭黑沉沉的眼睛像不透光的黑曜石,他凝視着韓起低垂的睫毛,心想:連這張臉都不是真的,究竟還是什麼是真的呢?

因爲蘇溪又在門口晃了幾次,院子裡的熊男也不耐煩的轉來轉去,韓起終究還是要離開了——爲了和楚昭有一個盡善盡美的結契儀式,儘管韓起口中不耐,到底還是乖乖遵從了那些在他眼裡無用且可笑的儀式。

楚昭送他出門,走到院子裡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束熾熱的目光。轉過頭去,就看到了站在客房旁邊的謝澹。

韓起朝他略一頜首,道:“謝小將軍的傷已經好了吧?需要我再找大夫來看看嗎?這段時間照顧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謝澹的眼神裡有陰鬱和仇恨的光芒一閃而過:“我落難在這個地步,多虧韓老闆出手相救,否則還不定如何悲慘呢。我那時候過的什麼日子,如今又過的什麼日子,我合該感謝您呢——韓老闆,”他一字一句地迸出來:“多虧了您,我才能過得這麼好。”

話都是好話,只是由謝澹口裡說出來,顯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韓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仔細打量謝澹:“看來謝小將軍果然是大好了,連中氣都足了許多。”這話雖然平和,裡頭的意思卻犀利。

屋裡明明很暖和,但謝澹還是怕冷似的往楚昭身邊靠了靠,韓起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楚昭已經知道面前這個男人的來歷,也知道謝澹的心思,擔心母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再作下去會徹底激怒對方,趕忙在旁邊打了個岔:“中氣足就好,明天還要給我牽駱駝呢。”

原來邊集保留着突厥語部落古老的禮俗,在這樣的場合,結契的雙方都得有年紀相近的親朋到場,充當類似伴郎的角色。

韓起的臉色柔和下來,把楚昭從謝澹身邊拉開,低頭在他額頭輕輕一吻,略微有些長的幾絲頭髮從額角搭下來,落在那張男子氣十足的臉龐上,顯得慵懶而邪魅。

“真希望時間能夠一下子跳到明天早上。”韓起依依不捨地淺吻楚昭。

楚昭回吻一下他,把嘴脣停在他的耳垂上,忽然極輕的嗜咬一口,低聲說:“再見,韓起。”

韓起沒聽清楚他最後的那個稱呼,只是捂住耳朵,顯出幾分委屈的神情:“咬得好重……”

“只是——以牙還牙而已。”楚昭的嘴角不由露出一個狡猾的笑意。

送黏人的契兄出門再重新回來,楚昭的嘴角尤自帶笑,喜歡的心情是沒有辦法騙人的,彷彿跟那個人在一起,連空氣都會變得輕盈起來。就算楚昭如今處處防備着韓起,也無法違心地說自己不喜歡對方。

扭頭看到謝澹正站在房間門口發愣,於是楚昭伸手拍拍他:“回神了!”

謝澹身子一顫,倒像是受了大驚嚇:“他走了?”

“嗯。”

“陛下即便知道了那些事情……”謝澹猶疑半晌:“也還要和那人結契嗎?”

“嗯!”楚昭很肯定地點了點頭,擡頭見天色不早,便叫蘇溪帶着楚熙下去洗漱睡覺。然後楚昭拉着謝澹,讓他和自己進屋去試一下明日的謝澹要穿的禮服:“你我也是中表之親,在這邊集之中,你不必叫我陛下了。”

謝澹連稱不敢,只說:“屬下出身卑賤,不敢與陛下稱親。”

楚昭也不再爲難他,把衣櫥裡的禮服拿了出來。

謝澹走過去仔細瞧了瞧,由衷讚賞道:“做工用料無一不精心,只是顏色和款式,並不是我中原的風俗。”

楚昭淡淡說道:“貴霜帝國的可汗與大楚的皇帝,最完美的組合——寡人真是……幸運啊。”

謝澹聽他這麼說,撫摸禮服的手指垂了下去,慢慢說道:“對不起。”

“嗯?”

“我明明知道陛下已經決定要和那人在一起,還跟陛下說那些……”謝澹的聲音一徑輕下去:“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是最好的。陛下就能和他開開心心生活在一起了。”雖然這麼說,謝澹的眼中卻閃過一絲譏諷的笑容,垂在袖子裡的手也緊緊扣住了匕首。

“其實說了也好,阿澹不知道,寡人這段時間心裡未嘗沒有懷疑,不論是黑騎軍還是暗門,一直有極個大疑團解不開,困擾得很,做事反倒猶豫不決起來。現在好了,一切都通透明白,寡人也終於可以安心地下決定了。”楚昭掃了謝澹的右邊袖子一眼,不動聲色地說道:“寡人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阿澹。這幾日寡人的心太亂,沒反應過來,有些事情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什麼?”

“王若谷……”楚昭盯着謝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他還活着。”

謝澹猛地擡起頭,似乎沒明白楚昭的意思,臉上有一種反應不過來的茫然,過了好一會,他突然站了起來:“什……什麼?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死了,我知道北邊的氣候,那隻前鋒部隊遇見大風暴,加上糧道中斷,必定全軍覆沒!”

“你親眼見過了嗎?”楚昭的聲音異乎尋常的冷靜:“這是王將軍的信,你看完,便一切都明白了。”

謝澹身子篩糠似的抖起來,左手伸向那封信,又像是觸電般縮回來。

楚昭側頭望着他,眼裡透出一股淒涼的悲傷:“稠父喪勞,宋父以驕。鸜鵒鸜鵒,往歌來哭。阿澹一開始是打算刺殺寡人的吧?寧願相信張英那樣的人,也不肯相信你的表兄嗎?”

到底還是嬌生慣養的謝家公子,謝澹拿手捂住嘴,淚水瞬間便一串串滾落下來,反覆唸叨着:“你騙我,我不信,你騙我!”

楚昭把信放在他的旁邊:“如果你要殺我,可以動手。就讓我死在最信任的謝家人手裡吧。”最後這句話,輕地彷彿嘆息。

謝澹的神色迷惘,手裡拿的刀也“叮”一聲掉在了地上。

楚昭看着他無力地跌坐到一邊,近乎憐憫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別哭了,小心出去把臉吹開花。你先看信,寡人去看看阿熙睡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