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色的鐵盒裡

蔣國在汽車‘交’易市場‘門’外遇到了這個乞丐。·首·發

乞丐的衣服很髒,而且破,頭髮很‘亂’,粘滿污垢和碎屑。顯然,他成爲乞丐已經不只一天。

這種沿街乞討的流‘浪’漢蔣國早已見慣,而且正因爲見慣,所以對他們乞憐的眼神沒有絲毫感覺。他僅在三年前的一個早晨拿出錢施捨給一個喪父的孩子,從那時起便再也沒正眼看過任何一個乞丐。

他從這個乞丐面前走過,如同往常,懶得用餘光瞥上一眼。

“先生,行行好……”乞丐的聲音有些發顫,當然,乞丐的聲音大多如此,爲了奪得行人的同情。

蔣國沒有理由把時間付出在他的身上,邁着步子繼續向前走,他的心思全都在汽車市場裡。他要買一部新車,用來載他的新‘女’友。

男人就是這樣,有了新的愛情,自己也要變得新鮮一點,特別是身爲知名公司總經理的蔣國。說話的語調得變,要變得溫柔;行爲舉止得變,要變得親切;衣着得變,要變得更得體。當然一切變化都是對新的愛情對象而言。對待那些舊的東西,一如既往。所以,新車不會開到自己的住宅樓下,家裡的愛情是舊的,不需要配新車,況且那邊也早已不在乎蔣國的變化。蔣國明確地感覺到,家裡的妻子並不只有他一個男人,但顧及自己的面子,他只好視而不見。

蔣國邊走邊想,突然腳下一個踉蹌,‘褲’子似乎被什麼東西鉤住。

低頭看,竟是一隻黑乎乎的手捉住了他的‘褲’角,那手瘦得像一隻‘雞’爪子,是那個乞丐的手。

“先生,行行好……”乞丐死死地攥着蔣國的‘褲’角,蔣國腳下用力,竟沒能掙脫。這乞丐的力氣大得出奇。

蔣國心頭火起,他沒見過哪個乞丐這樣大膽而又無賴。卻又不能拉下臉喝罵,西裝革履當街對一個乞丐發作,畢竟有失身份。

對待這樣的乞丐,本是一張零錢就可以打發的,但蔣國是倔強脾氣,越是這般無賴就越不肯妥協,於是‘陰’沉着臉,低聲喝道:“滾開!”

不知是乞丐自願放棄還是懼怕了蔣國的聲勢,枯骨般的手突然鬆開了。

蔣國如釋重負,又怕他繼續糾纏,忙向前走了半步。瞪了那乞丐一眼,卻看見他正呆呆地笑,他笑得很難看,像西方過萬聖節時雕刻的南瓜鬼臉。

蔣國不再理他,轉身‘欲’走。

而那乞丐卻又開口說話了:“不給錢也沒關係,給我一個鐵盒子,好用來裝我的骨灰。”

蔣國的腳步哆嗦了一下,停住了。再次回過頭,乞丐仍在怪怪地笑,蔣國看得心裡發‘毛’。

他突然覺得,這個乞丐有幾分面熟。

欒菁坐在總經理辦公室的轉椅上,吸‘女’士香菸,手指在小巧玲瓏的手機上撥通了蔣國的手機號碼。

“喂。”電話裡蔣國的聲音顯得蒼白無力。

“買了車沒有。”欒菁輕輕吐出煙霧。

“沒有……剛進商場……”

“你怎麼了?”欒菁似乎聽出蔣國語氣有些異常。

“沒什麼,我慢慢選……”

“我看中一款車。”

“什麼牌子。”

“剛剛到了一批郵件,裡面有一則廣告,介紹了一些新車,我看好了其中一款。”

“牌子,型號。”

“BOX1000。”

“沒聽說過,你不要‘亂’看廣告,那是騙人的。”

“我不管,總之你給我買回來,今天看不到這款車我就不下樓,聽見沒有?”

欒菁說完,不等蔣國回答,立即按了掛斷。

然後輕輕吸了一口香菸,把煙霧噴在桌面的廣告單上。

廣告的圖片是一部黑‘色’的轎車,看起來豪華而高貴,廣告詞則是奪目的鮮紅‘色’字體:BOX1000,象徵身份的鐵盒。

BOX1000,這果然是一部好車,開起來很舒適,蔣國認爲,錢算是‘花’得值了,車體看起來很結實。蔣國覺得,如果把人鎖在車裡,他決計逃不出去。

而且更重要的是能以次搏得欒菁的歡心,如果欒菁開心,今夜必將又是一宿銷魂……

正胡思‘亂’想,眼前突然出現一個人影攔住去路。

蔣國急忙剎車,嚇了一跳。打開車窗正要怒罵,卻見攔路的人竟是拉過他‘褲’角的那個乞丐。

蔣國一呆,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給我一個鐵盒子,好用來裝我的骨灰……”他的心突然變得‘陰’冷。

眼前,那乞丐正打量着蔣國的新車,蔣國的心懸着,萬一他的髒手在新車上‘摸’一下……

好在這乞丐並沒有伸出手,只是慢慢踱到車窗前,古怪地笑着,說:“你果然買了盒子,好哇……好……”

蔣國不明白他說什麼,疑‘惑’地看着他,越看越覺得面熟。在哪裡……見過他。

難道是那個人?

蔣國出了一身冷汗。

乞丐走到車尾,透過後車窗向車裡看,他不是在看蔣國,而是看着座位後面的臺上,那裡擺設着裝飾。

是黑‘色’的盒子。

“好……”乞丐自言自語般嘀咕,然後再也不看蔣國一眼。轉身走開了。

蔣國默默注視着乞丐遠去的背影,愈發熟悉。難道,真的是他……

三年前的某一天。

蔣國在公司樓下遇見兩個乞丐,是父子倆,老乞丐不停地咳嗽,看樣子患有重病。

蔣國從他們面前走過,老乞丐顫抖着聲音說:“先生,行行好吧……”

蔣國沒有理他,走了過去,進‘門’前,老乞丐忽然說道,“先生,不給錢也沒關係,給我一個鐵盒子,好用來裝我的骨灰呀。”

蔣國聞言,回頭看了看老乞丐,那是一張困苦的臉,口中咳嗽不斷。旁邊攙扶着他的孩子似乎也只有十八歲左右的年紀,滿面灰塵,一雙大眼睛卻很明亮,流‘露’出乞求的神‘色’。

蔣國的冷冷地笑了笑,指着不遠處的鐵皮垃圾箱,“看那裡!”蔣國一本正經,“那有一個鐵盒子,送你,夠裝你們兩人份的灰了。”

那垃圾箱是黑‘色’的鐵皮箱,兩個人躺在裡面,綽綽有餘了。

蔣國說完就走進辦公樓,他沒有看見老乞丐的表情。

之後的一個星期,他們沒再出現,直到第八天的早晨,蔣國來上班的時候,保安員告訴蔣國,清晨時候,一個老乞丐在樓下垃圾箱裡了。

蔣國心中大驚,下樓來到前‘門’,垃圾箱裡的火已經熄滅了,附近有很多圍觀的閒人,人羣中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保安員對蔣國說:“老頭兒點燃了垃圾,然後自己也跳了進去,跟垃圾一塊兒燒。孩子趕過來的時候,老頭兒已經燒焦了,那孩子跪在垃圾箱裡哭天喊地,沒人管啊。”

悽慘的哭聲,讓蔣國心裡突然變得很‘陰’、很‘潮’。

他想難道老頭兒因爲他的那句話而去,可他當初他只不過說了一句玩笑。

他叫來身邊的保安,囑咐他進樓裡找一個盒子出來。

十分鐘後,保安端出一個盒子,一個黑‘色’的鐵皮盒。

蔣國從口袋裡拿出一千塊錢,放進鐵盒裡。

“給那個孩子,讓他料理後事。”蔣國吩咐。

保安應着,捧着鐵盒向垃圾箱走去。

哭聲越來越悽慘,越來越沙啞。

保安遞過去的鐵盒,孩子看也不看,仍舊撲在老頭兒的屍體上哭。

蔣國不想繼續看下去,他回到辦公室,整整一天都沒有心情工作,下班時,聽見員工說那孩子還有老頭兒的事情,他得知,老頭的屍體和孩子都被城管的車拉走了。

從那時起,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孩子。

後來,蔣國漸漸把這件事情淡忘了,就像忘記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今天,這個突然出現的乞丐的話又喚醒了他三年前的記憶。

“不給錢也沒關係,給我一個鐵盒子,好用來裝我的骨灰。”這的確是當初老乞丐說過的話,如今,竟隻字不差的從另一個乞丐的嘴裡重複說出來。不,也許,並不是“另一個乞丐”,他的面孔,跟當年那個老乞丐出奇相似!

他沒有死!

蔣國的神經突然緊了一下。

他又找到了蔣國,他想要什麼?難道他當初裝死!

蔣國的腦中迸出一連串的疑問,他越來越覺得那乞丐臉上的笑容不是真的笑,但凡開心的笑容,雙眼會不自覺地彎成月牙型。而那個乞丐,他的笑只在嘴上,而眼珠卻直‘挺’‘挺’的,滾圓而微微突起,如果遮住他臉上其他部位只‘露’出眼睛,絕對不會看出任何笑意,那必定是一雙如同青蛙眼的眼睛,深邃而不可捉‘摸’。

他回來了,時隔三年,他又出現在蔣國的面前,那個原本已經燒焦的人,他又長出了新的皮膚,新的‘毛’發,找蔣國要一個新的盒子!

不對,不是他!蔣國的思維飛速旋轉着。

這個乞丐看起來明顯沒有當年那個老乞丐老,只是面孔相似而已,他的聲音不像是一個老人的聲音,那嗓音聽起來倒像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蔣國突然想起了另一雙眼睛,那也是一雙滾圓的大眼睛,它不斷地眨眼,一下一下地眨,彷彿要看穿蔣國的心肝脾胃腎。

那是老乞丐的孩子!

蔣國記得,那孩子的眼睛大大的,圓圓的,流‘露’出乞求與哀愁。

如果那個孩子活到今天,大約剛好二十出頭!

今天那個乞丐,他的眼睛裡沒有乞求,沒有哀愁。但蔣國卻覺得他就是老乞丐的兒子。因爲那雙青蛙樣的眼睛。

如果,他真的是那個孩子,他會對蔣國做什麼?感謝那一千塊錢?不會,他一定認爲蔣國的那句話導致了他的父親的死。

他是來報仇?

或者,他還想再要一個鐵盒。

蔣國突然回頭,看到後座後面的臺上那個黑‘色’鐵盒,這鐵盒蔣國覺得熟悉。

神經突然一陣‘抽’搐,他想到了,那似乎是他曾送給老乞丐的盒子!樣式一樣,顏‘色’一樣!

怪不得剛纔那個乞丐對他說:你果然買了盒子。

原來他指的是這個盒子!難道那就是送給老乞丐的骨灰盒!它怎麼會在這裡,奇怪,進車之前怎麼沒看到這個盒子。

蔣國急忙把車停在路邊,下車進入後座,伸手去拾那個鐵盒,卻發現它並不是普通的擺設。盒蓋被焊死,無法打開。盒子的底部也被焊死在臺上,它與這部車竟是一體!

蔣國近距離觀察,越來越覺得熟悉,它的裡面裝着什麼?

骨灰?

蔣國心裡升起一鼓寒意。他覺得黑盒子上隨時會長出了一隻眼睛,圓圓的,鼓鼓的,‘逼’視着他。

車開到公司樓下的時候,蔣國心裡一片‘陰’霾。

給欒菁打電話,喚她下樓。

欒菁看到新車,心願達成,高興得什麼似的。坐在副座上,滿面得意的模樣。

“去哪裡?”蔣國兩手握着方向盤問欒菁。

“福子燒,先吃飯,再兜風。”欒菁開心地笑着。

欒菁是總經理助理,兩年前來到公司的營銷部‘門’,因爲業績突出得到蔣國的垂青,當然不只是職位得到了垂青,兩人間的感情也得到了昇華。欒菁升爲總經理助理後,很快與蔣國‘混’在一起。蔣國揹着妻子,對這個新歡百依百順。

福子燒是兩人經常光顧的飯店,欒菁喜歡吃這裡的東西。

選了一間小房間,落座後,欒菁點了兩個平時常要的菜,又要了兩個沒吃過的。

服務員接過菜單走了出去,輕輕關上小房間的‘門’。

欒菁擡頭看蔣國,蔣國低垂眼瞼,若有所思。

“你怎麼了,一直繃着臉,新車不如意?”欒菁看出蔣國有心事。

“沒有。”蔣國笑得很不自然。

“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吧,說出來給我聽聽。”

“沒什麼,我很好,你別瞎猜了。”蔣國辨道,他不願把乞丐和黑鐵盒的事講給欒菁,欒菁不知道這件事情,老乞丐的時候她還沒有進入公司。

蔣國開始找話題跟欒菁聊天,爲了不讓欒菁繼續猜疑下去,但是在說話的時候卻暗暗地想着那個鐵盒……

不久,第一道菜上來,蔣國沒有在意,他沒胃口。

欒菁卻很有興致,邊動筷子邊問服務員菜的名字。

“這是本店的推薦菜,鐵盒燒。”服務員回答說。

鐵盒,蔣國的神經被這個字眼深深刺痛。

原來,桌上的這道菜是由一個黑‘色’的鐵盒盛着菜餚,菜‘色’很豐富,正冒着熱氣。

聽服務員在一旁介紹:“廚師調配好佐料,加在新鮮的生‘肉’和排骨上,裝進鐵盒裡,置於火上烹製而成,我們的大廚師火侯掌握得好,燒得恰到好處,如果火大了,鐵盒面的‘肉’會變焦……”

蔣國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喝道“行了!”

服務員一怔,驚得不敢再吭一聲。

欒菁正聽得饒有興致,突然被蔣國嚇了一跳,抱怨道:“幹嘛呀你,吃炸‘藥’了不成?”

蔣國沒再繼續發作,對服務員擺了擺手,說:“撤下去吧。”

“說什麼呢。”欒菁不滿地說:“我的筷子都伸進去了,怎麼能退回去?

“錢照常付,菜撤下去吧。”蔣國看着服務員冷冷地說。

服務員一呆,大概從沒見過像蔣國這樣的客人,猶豫着是否撤菜。

“不!”欒菁雙眼緊緊‘逼’視着蔣國。蔣國的目光躲閃,不敢與欒菁對視。欒菁盯着他,口中對服務員說:“你先出去吧。”

服務員聞言立馬逃出了房間。

“你今天不正常。”欒菁的語調淡如止水。

“哪裡不正常,沒有的事兒!”蔣國垂着眼睛,心裡有些慌。

“你平時不是這樣的,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欒菁用命令的口氣說道。

“你別‘亂’想行不行,我好着呢,只是有點兒累。”蔣國擡頭看了欒菁一眼,大聲辯解。

欒菁深深地看着蔣國,目光中透‘露’懷疑。

這頓飯吃得很悶,兩人幾乎沒再說話,連酒也沒有喝,剩下了不少菜,特別是鐵盒裡的東西,蔣國一口也沒吃,甚至不敢去看它。

結了帳回到車上,兩人都沒有了兜風的興致。

“送我回家吧。”欒菁開口說,語氣中沒了平常那種命令的意味,卻讓蔣國更加不安。

蔣國嗯了一聲,知趣地發動了車子。他知道,今晚所有愉快的氣氛已經煙消雲散了。

車停在欒菁住處的‘門’口時,天‘色’已晚。欒菁獨自一人下了車,蔣國坐在車裡,看着欒菁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裡。

蔣國沒有陪她回家,她也沒有與蔣國道別。兩人之間突然無話可說,彼此沉默。

蔣國把車開出小區,停在行人過往不斷的小街旁。看到人羣,他就不會感到特別落魄。

附近有一處規模不小的夜市,那裡是傍晚人們散步首選去處,受其影響,所以這條小街的行人並不少。

蔣國透過車窗看着眼前的川流不息的行人,不知道現在該去哪裡。他不想回家,他不想面對家裡那張早已看膩的臉。

正猶豫的時候,蔣國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什麼,是一個人的身影。

那是一種下意識的感覺。蔣國的‘精’神一緊,眼睛在人羣中仔細搜索。

蔣國覺得,一個熟悉的人趁着他剛纔,敏捷地從人羣中悄悄穿過了。

但現在看來,眼前走過的盡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剛纔那個熟悉的背影只是輕輕的一晃,隨即便消失在蔣國的視線裡。

蔣國的感覺告訴他,那個人影,正是白天的那個乞丐!

一定是他。他弓着身子,躡手躡腳,‘亂’蓬蓬的頭髮和鬍子,也許還詭異地向車中的蔣國看了一眼,然後立刻閃身鑽到人羣中。

蔣國的心又狠狠地緊了緊。

突然,他有了一個自己也解釋不清的想法。

他想把後車窗前的那個鐵盒子‘弄’下來。他覺得,那個盒子處處透‘露’着詭異,詭異得讓自己不敢正眼看它,只要有它在,就會引來那個不懷好意的乞丐。

一定要把盒子取下來,看看裡面裝的究竟是什麼。

蔣國回頭,慢慢將視線移向鐵盒子。

窗前的鐵盒子,‘陰’沉着臉,冷冷的。

突然,蔣國發現,那盒子上面生出了一隻眼睛!滾圓的眼睛,正狡詐地看着他!

蔣國認識那雙眼睛,那是老乞丐的眼睛,像青蛙的眼睛。

果然,是那個老乞丐,他就在這個盒子裡,他來找他了!

蔣國呆了,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那隻眼睛漸漸變成了月牙型,它在笑,笑得可怖。

一串細碎的響動驚動了蔣國。

“先生。”一個‘交’警俯身看着車裡的蔣國,邊敲車窗邊說。

蔣國睜開了眼睛,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的,並做了一個恐怖的夢。

“這裡禁止駐車,把車開走。”‘交’警命令道。

蔣國按了按太陽‘穴’,頭痛‘欲’裂。

周圍的小販在攀比他們的叫賣聲,蔣國覺得有些心煩,於是馬上啓動了車子,開上馬路。

倒車鏡裡,映出那個身穿制服的‘交’警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離去。

眼看夜幕降臨,卻仍然不想回家。於是手機撥通了家裡的電話,有人接聽,是他老婆。

“今晚我在公司加班,不回去了,不用等我。”

“這個星期已經兩次了。”

“工作就是這樣……你自己先睡吧。”蔣國說完,根本不等老婆回答就按下了切斷鍵,他沒有心情跟她廢話,而且,他的老婆也不見得有心情聽他解釋。

蔣國回想剛纔的夢境,那絕對是一個不祥的夢,它在暗示着什麼。

蔣國更加懼怕這個盒子了,也更想去打開它。蔣國並不是對裡面的東西好奇,他只是想證明,這個盒子並不是當年送給乞丐的那個鐵盒子,盒子裡並沒有老乞丐的骨灰,他要讓親眼看見的事實來消除心中的疑慮。

猛然間想到一個人,那個人一定可以幫助他。

那個幫蔣國送鐵盒給乞丐的保安!盒子是他找出來的,他應該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盒子。蔣國記得,他吩咐那個保安到辦公樓裡找盒子,沒過多久保安便拿了盒子出來。

蔣國心情變得急不可待,他要立即找到那個保安,他應該還在公司裡。蔣國努力去想他的名字,卻如何也想不出,只對他的相貌依稀有些印象,如果見到他本人,應該會認出來。

於是踩下油‘門’,向公司的方向駛去。在他的心裡,那個平凡的保安已經成了救星。

蔣國第一次在夜裡來到公司,夜幕下的辦公樓像一隻長着無數怪眼的巨獸,蔣國把車子開到地下停車場,在駛進停車場的一剎那間,他有種被怪獸吃掉的感覺。

停車場已經沒有了汽車,儼然成了空曠的廣場,蔣國把車泊在停車場中央,然後直奔保安室。

保安室裡青煙繚繞,五個穿制服的保安員圍在電視機前,邊看球賽邊興致盎然地評論,這是他們閒暇時唯一的消遣活動。

蔣國推‘門’而入,衆人驚訝,看着神‘色’匆忙的蔣國一時都說不出話,均猜不到總經理夜晚來到公司爲了什麼事。

蔣國沒有在意,環視一週,發現這些人裡並沒有那個保安員,於是問保安長:“盧隊長,目前公司裡僱用的保安員一共有幾人?”

姓盧的保安隊長一愣,隨即賠笑說:“一共有八個人,今天當班的是五人。請問經理有什麼事嗎?”

“有他們的履歷吧,給我看看。”

“好的,稍等。”盧隊長答應着,打開櫃子的‘抽’屜,‘抽’出一個檔案袋‘交’給蔣國,“這些就是在職的保安員履歷。”

蔣國接過,‘抽’出裡面的八張履歷逐個翻看。他不看履歷的內容,只看左上角的一寸免冠照片,尋找着那個保安的臉,但八張紙翻過後仍沒有發現那個人的面孔。

“這是全部的履歷?”蔣國把履歷裝回檔案袋裡。

“一個不少。”

蔣國有些沮喪,看來那個人已經不在公司裡工作了,但他仍舊沒有死心,問道:“有三年前在職人員的履歷嗎?”

盧科隊長一愣,回答:“有的,不過歷史履歷都在人事部‘門’,今天已經下班了,如果需要的話,明天去人事部‘門’詢問吧。”

蔣國又是一陣失望,卻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面前幾位保安員一聲不響地站着,但眼睛卻不時的瞟向電視屏幕,顯然還在惦記着球賽。

“好吧,你們繼續,我今天晚上有些事情要辦,待會兒睡在員工休息室。”蔣國說完轉身離開了保安室,留下幾個保安員與盧隊長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蔣國無聊地在走廊裡踱步,既然明天才能看到那個人的履歷,就先熬過這一晚,等到明天看了履歷,馬上按照履歷上的聯絡方式聯繫他,讓他儘快來公司。可是,用什麼理由呢?畢竟他已不是公司的在職員工,蔣國不再是他的領導。而且,召他前來只是讓他去辨認一個盒子,這樣的理由豈不惹人恥笑?

蔣國不願再想那麼多了,他有些困。

夜晚的辦公樓裡悄無聲息,靜得讓蔣國的呼吸聲都顯得那麼沉重。蔣國似乎能聽見一隻蟑螂剛從窗子的縫隙裡爬進來的腳步聲。

員工休息室裡有長沙發,蔣國躺在上面,還算舒服。

合上雙眼,準備睡去。疲勞的一天,但願它快些過去,太陽再次升起來的時候,所有的不愉快都就此散去……

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黑夜裡的雨,聽起來總有一種寂寞的感覺。

乍然轟隆隆的一聲響雷,讓蔣國心中一顫,蔣國的睡意被趕走了一半。

蔣國有些害怕打雷,想起來自己也覺得羞愧而且惱怒。一個大男人,怕雷聲,怕閃電,說出去的話,一定讓人笑話。

一道閃電,閃亮耀眼。

蔣國原本眯着眼睛,但閃電劃過天際的時候,突然間他把眼睛瞪圓了。他不去在意接下來震耳‘欲’聾的雷聲,因爲更讓他感到驚悚的是,當剛纔的閃電照亮了屋子的時候,他發現房‘門’上的玻璃窗外,出現了一張臉!

那張臉緊緊地貼在玻璃窗上,兩眼瞪着,在看蔣國。

蔣國的頭皮隨着雷聲一下子炸開了,彷彿那道閃電闢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雨聲漸大了,蔣國的屋子裡又恢復了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僵直地躺在沙發上,心臟跳得近乎崩潰。他的雙眼死死地盯着房‘門’的方向,不知道那張臉是否還在那裡,也許正在黑暗中直勾勾地注視着蔣國。

蔣國心裡‘毛’‘毛’的,剛纔從窗外爬進的蟑螂已鑽進了他的體內,爬上了他的心頭。蔣國能聽見它的腳步聲。他害怕閃電再次亮起,怕白颯颯的冷光照亮房‘門’的玻璃窗,讓他看清那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恐怖的臉,還有圓圓的、青蛙樣的眼睛!

是了,那張臉就是老乞丐的臉,他終於來了!

也許,他正在黑暗中朝蔣國獰笑,那圓圓的青蛙眼彎成了月牙型……

又是一道閃電,毫無徵兆的,更亮,更詭異。

天地如同白晝,在這一瞬,蔣國面前的景物一切都是黑白的,泛着些許藍光。他沒有發現那張臉,那張臉已不在了,空‘蕩’‘蕩’的玻璃後是黑漆漆的走廊。

雷聲隨之而來,響得很厲害,蔣國來不及掩住耳朵,所以,他分明聽見了,在響雷的同時,遠處的一聲尖叫和雷聲一起傳進了他的耳朵!

蔣國呆住了。

他熟悉這個聲音,那撕心裂肺的悲鳴,那悲痛‘欲’絕的哭喊。

那個早晨,在黑‘色’的鐵盒裡,那個孩子撲在燒焦的屍體上,力竭聲嘶。

就是他的聲音,那個小乞丐,他哭着來找蔣國了。

雷聲靜了,那個聲音沒了,辦公樓裡又恢復了寧靜。

當一滴汗水從蔣國額頭上滑下來的時候,他的‘精’神有些崩潰了。

他的‘腿’從沙發上滑落下來,手臂耷拉着。

他想着那張慘白的臉,他想着那悽慘的悲鳴,覺得那一老一小兩個人正相互攙扶着向他走來,走近了……更近了,從黑暗處走到蔣國的面前。他們來要蔣國的骨灰。

蔣國坐起身,衝出了休息室,發狂般奔跑。

他跑出辦公樓,向停車場衝去。

空曠的停車場,蔣國的黑‘色’轎車安穩的停在場中央,昏暗的燈光襯托它的寂靜,它似乎在等待着蔣國。

蔣國衝過去,打開車子的後‘門’,向那個鐵盒子撲了過去,額頭幾乎要撞在鐵盒上。

他發狂了,他要硬生生的橇開它,他用手指摳,用拳頭砸,用牙齒咬……他要打開盒子,他要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

折騰了很久很久,他‘精’疲力竭,喘着粗氣坐在座椅上,手上有血,嘴角有血,他的指甲脫落了,‘門’齒斷裂了。

鐵盒的表面血跡斑斑,蔣國無力的盯着它。它沒什麼特別,黑‘色’的鐵皮盒,粗糙的造型,幾乎毫無藝術價值。但是,它透‘露’着令人膽寒的詭異。

突然,蔣國的目光變得異常興奮,他發現鐵盒的盒蓋與盒身的接口處裂開了一道縫隙!

蔣國又變得瘋狂,他掏處隨身帶的鑰匙,‘插’進縫隙裡,用力地橇!橇!橇!直到聽到咔的一聲響動,手上沒有了阻力。

盒子被橇開了,突然的開了,蔣國沒有想到會這麼突然。

但他卻冷靜了下來,手有一點顫抖,他沒有了剛纔那樣的瘋狂,向盒子伸出手,心裡升上一種未知的恐懼。他害怕,他怕盒子裡突然伸出一隻乾枯如‘雞’爪般的手,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

他害怕盒子裡堆滿了圓圓的,鼓鼓的眼睛,每一隻眼睛都詭異地望着他。

其實,他最怕的是白‘色’的、散發煤灰味道的粉末。那是被燒碎的老乞丐。然後,白‘色’的粉末中伸出一隻‘雞’爪般的手,手心上是一顆眼睛,那眼睛看着蔣國。

蔣國定了定神,終於掀開了盒蓋。

周圍彷彿突然陷入了黑暗,靜得讓人恐怖。蔣國的呼吸沉重,像勞作後的耕牛。

猶豫片刻,他緩緩地伸出脖子,向盒子裡面看去。

一瞬間,他的眼睛瞪大了。

“這是……這是……”蔣國喃喃地自語,突然,他想起了什麼,一個人的身影進入了他的腦海……

……

邱聶,是某知名公司的保安,一個平凡人。

但這個平凡的人,卻要做不平凡的事。

他要跟公司總經理蔣國的老婆上‘牀’。

他下定了決心,自從那個‘迷’人的‘女’人趾高氣昂地從‘門’口進入辦公樓的那一刻起。

數個星期後的一個夜晚,邱聶真的與這個‘女’人共度良宵,邱聶從來不知道,這看起來高雅傲慢的‘女’子,竟有如此強烈的需求。

暗度陳倉的生活持續了幾個月,邱聶曾要求她跟丈夫離婚,她拒絕了。她的丈夫不會同意,那是個地位顯貴而又愛面子的人,他不會允許他的老婆爲了別的男人而與其離婚。

邱聶沒再說話,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幾個月來,邱聶盤算着如何讓她與蔣國離婚,他覺得,必要的話,可以除掉蔣國,他要獨佔這個‘女’人。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着機會,他的腦袋裡儲存了各種計劃,卻因爲沒有實施的條件而作罷。

但是直到那一天。

那天,公司樓下死了人,一個老乞丐被活活燒死在垃圾箱裡。

蔣國讓邱聶找一個鐵盒送給老乞丐的孩子。

邱聶去了,短短的十分鐘,他的腦子在飛速運轉,蔣國那天調笑老乞丐,邱聶也在場,他覺得,那個老乞丐也許是因爲蔣國的一句話受到了刺‘激’,從而走上了絕路。那個老乞丐的孩子一定會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沒有理由不憎恨蔣國,因爲蔣國殺了他的親人。

他是值得邱聶利用的人。

邱聶迅速找到一個盒子,然後寫了一張字條塞進盒子裡:

我會幫你報復那個男人,跟我合作……

……

打開的黑‘色’鐵盒,像一張屍體的嘴巴,安靜,沒有呼吸。

蔣國茫然地看着裡面的東西:百元的錢幣,有數張,都平整的鋪開。蔣國用手指點着,一張一張地數:一,二,三……九,十。

一千元。

蔣國還沒有來得及驚訝,車‘門’突然發出一聲響動。

“咔嚓!”

車‘門’竟然自動上了鎖,蔣國急忙伸手去開車‘門’,‘門’紋絲不動,看似已被反鎖。

慌忙去開另一側的‘門’,同樣打不開。喘着粗氣,狼狽地爬到前座,前座的車‘門’依然無法打開。蔣國慌了,提起拳頭向玻璃窗狠狠地砸去。

清脆的一聲響,防盜玻璃讓他的手骨骨折了。蔣國一聲慘叫。

腳下一陣發熱,一陣濃煙滾滾升起,是火。

一瞬間,火焰充斥在車內,車座,方向盤,熊熊地燃燒。蔣國用身體的各個部位兇猛地撞擊着車‘門’,無濟於事。

漸漸的,他沒有力氣了,癱倒在燃燒的座位上。

他想到了車的名字,BOX1000盒子,1000。

他將被燒死,得到1000元錢。

透過火焰,他看到不遠處開進了一輛車,但他沒有力氣求救了。失去記憶前的一剎那,他認出了那輛車裡的人,同時記起了他的名字,他叫邱聶。

旁邊還坐着一個人,水淋淋的車窗上的掃雨器在搖晃,那個人的面容忽隱忽現。

蔣國的腦中劃過了最後一道思緒,那個人是……是……

蔣國的眼珠燒焦了,噼裡啪啦的響。

那輛車駛近了,停在BOX1000不遠的地方。

“你的錢沒有白付給汽車‘交’易市場的老闆,替你賣安裝機關的汽車來殺人。”邱聶笑着說,“打開盒子就會觸動機關,車‘門’鎖死,然後車內開始燃燒,你真是個天才。”

欒菁面無表情的說:“過獎,你化妝成乞丐裝神‘弄’鬼的手段也不錯。”

“呵呵,而且這傢伙到死也沒有想到你就是老乞丐的孩子吧!不過說實話,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也沒有發覺你是‘女’人呢。”邱聶得意地笑。

“還有,他到死也不知道給他戴了綠帽子的人是你。”欒菁冷淡地說。

“好了,我贏得‘女’人,你報了父仇,合作愉快。”邱聶伸出手掌,想與欒菁擊掌慶賀。

但欒菁沒有理睬,眼睛盯着面前熊熊的火焰,火光照在她潔白的臉上,瞳孔裡跳躍着紅光。

邱聶討了沒趣,冷冷地哼了一聲,‘抽’出一根菸放在嘴裡。

“爸爸患了絕症,當時就算不去自殺,也不會活多久。”欒菁突然自語般說道。

邱聶一愣:“你的意思是說,蔣國不該死?”

“不,他該死,若不是他的一句話,爸爸也不會死得那麼慘,爸爸不願意成爲我的負擔……”

“哼,那麼現在正如你所願,蔣國也被活活燒死在‘鐵盒’裡了,我設計的計劃成功了,當初他如我所願的‘迷’上你的時候我就猜到會有真麼一天。……嗨,借個火。”

“當初?”欒菁的眼睛突然泛出古怪的亮光,“當初,爲什麼我連給爸爸料理後事的錢都沒有?”

邱聶呆住了,他沒想到欒菁會問出這個問題,慌忙解釋:“我怕你拿了他的錢忘記了父仇,當時我‘私’自藏起了那1000元是爲你好。”

“爲我好?我爸爸一生嚐盡苦難,死後竟連一塊墓碑都買不起,你是爲了我好?”欒菁說話變得異常尖利。

“我……”邱聶一時無語相對,一層汗水粘在頭皮上,他有些不好的預感。

欒菁冷冷地看了邱聶一眼,然後迅速下了車,關了車‘門’,留下邱聶一人在車裡愣愣地叼着煙。

“我借你個火。”

邱聶聽到欒菁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一聲響動傳進耳朵。

“咔嚓!”黑‘色’的轎車成爲一個永遠封閉的鐵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