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蠱

貓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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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三,衝刺的一年,絕望的一年,也是充滿着變數的一年。爲了提高升學率,老師將優等生和差生進行了新的排列組合,班級的座位被按照分數重新編排,而並非依據身高。而且爲了將優勝劣汰的政策貫徹到底,就連學生們的宿舍也被打亂編制。

於是我只好忍痛揮別了住了兩年的房間,以及相處甚好的三個哥們,抱着行李和被褥,去了三樓的一間宿舍報到。

“有人嗎?幫我開一下門!”我還沒有拿到宿舍的鑰匙,只好用力拍打着房門,走廊上有很多像我一樣拿着行李搬遷的學生,但是他們都很快找到了自己新的安身之所,放好行李就開始打掃衛生。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緊閉的房門前。

“你也是這個宿舍的?”走廊的盡頭走過來一個又高又瘦的男生,拎着行李站在我的身邊,“昨晚老師剛通知我搬到這裡,我們倆以後就是舍友了!”

“你好,我叫楊義!”我友好的朝他笑了笑。

“張良,跟古人重名了!”張良笑嘻嘻的說,“不過你叫我‘瘦子’也行。”

看起來是個開朗且容易相處的人,居然毫不避諱自己特殊的身材,我立刻對這個室友增加了幾分好感。不過可惜的是,瘦子張良也沒有新宿舍的鑰匙,我們倆寒暄了兩句,只得一起努力拍門。

“這是怎麼回事?”瘦子看着門縫裡的燈光,“好像裡面有人啊,爲什麼不給咱們開門?”

“估計是剛纔出去的人忘記關燈了,你幫我照看下東西,我這就去找宿管科的老師要鑰匙!再這麼敲下去也不是辦法,晚上還有課要上!”說完我把行李往地上一甩,轉頭就要去找門鑰匙。

然而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突然敞開了一條縫隙,從裡面傳出一個顫抖的聲音,“你、你們是新來的學生嗎?”

“原來有人啊!幹嗎不開門?”瘦子吃了半天的閉門羹,氣不打一處來,擡腿就是一腳。

“砰”的一聲,房門大敞四開,只見亂成一團的宿舍裡站着一個矮小而瘦弱的男生。他帶着一副碩大的眼鏡,臉色慘白,似乎受到了驚嚇,正誠惶誠恐的望着我們。

“沒事,沒事,大家都是同學!”眼見瘦子的小眼中燃燒着怒火,我急忙跑過去當和事佬,“可能他沒聽到,趕快收拾東西吧!再耽誤一會兒晚上的課就要遲到了!”

放下行李我們就開始七手八腳的整理房間,三下五除二就將滿屋的雜物扔了出去。可是當那些破球鞋、紙飯盒還有花花綠綠的海報被掃出房間之後,我們才發現水泥地面上不知被誰畫了一個奇怪的紅色圓圈。

“這是什麼?”瘦子用腳蹭了兩下,“好像是油漆,是你乾的嗎?”

“怎麼可能?”那個瘦小的男生委屈的摸了摸鼻子,“我也是剛剛搬過來,不過在我來之前,好像還有別人來過!因爲我來報到的時候,宿舍的門並沒有鎖。”

“對啊!咱們學校好像是四個人一間宿舍!”我頓時恍然大悟,“就咱們教導主任那摳門樣兒,是絕不會浪費一張牀位的!”

“可能那個人放下行李忘了鎖門。”瘦子擡腕看了一下手錶,背起書包就跑,“快點走吧,還剩十分鐘就要上課啦!”

我跟小個兒男生忽視了一眼,友好的點了點頭,也鎖上門上課去了。

2

因爲我們的宿舍被編在一起,成績自然也差不多,結果果然我跟小個兒男生被分在一個班級。

瘦子因爲統考的時候比我們稍微高了幾分,被分到了另一個班級,只是學號極其靠後,總是被班主任遺忘。他沒事就嘟囔什麼“寧做雞首不做鳳尾!”之類的話。

小個兒的外號叫“芝麻”,據說是因爲他又瘦又小還不起眼,但是在數學方面卻很有天分。老師上課時開玩笑的一句“就像芝麻一樣,濃縮的都是精華”,奠定了他灰暗的人生基調。

芝麻就像所有的數學天才一樣,在某些方面有着異乎常人的執著和堅持,但是大部分時間,他還是內向和怯懦的。

至於我們宿舍的最後一個人,則在一週後纔出現。

那是一個秋雨淋漓的傍晚,我們三個正在宿舍裡熱火朝天地吃飯。門外突然走進來一個穿着黑色短風衣,渾身淨溼的年輕人。

學校的學生無一例外,都穿着規格統一的運動服,這種另類的打扮與外面偷雞摸狗的小混混無異。

“靠!你們這幫傻缺,怎麼還住在這裡?”那個人看了我們一眼,就極其奔放地說了一句話,接着重重地躺倒在空着的牀上,似乎非常疲憊。

“你把嘴巴放乾淨點!”瘦子最先不幹了,氣憤地回嘴,“罵誰呢?這是我們的宿舍,不住在這裡住哪?倒是你沒事進我們屋幹啥?”

“嘿嘿嘿……”那個人陰冷地笑了一聲,從揹包裡拿出一件校服,在我們眼前晃了晃,“看清楚沒?我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你說我爲什麼進這個屋?”

“你、你該不會是這個寢室的第四個學生吧?”芝麻驚詫得差點被飯菜噎住。

“總算猜到了!”他就在我們面前脫下溼淋淋的衣褲,換上了一整套的校服,朝我們笑了笑,“我叫靳晨,前兩天請事假回了趟家,今天才回來。”

雖然他笑起來的樣子不難看,但是不知爲何,看到他慘白的臉孔和溼漉漉的黑髮,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這裡不要久住,能走就儘快走吧!”靳晨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看了看地上紅漆畫做的圓圈,又背起書包走了。

“這小子真欠揍,早晚得把他趕出去!”瘦子朝門口豎起中指,埋頭繼續吃飯。

“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總覺得這個室友很可怕,周身都散發着陰冷的氣息。

“其實……,我一直沒敢跟你們說。”芝麻用勺子扒拉着飯盒裡的飯,小聲地嘟囔,似乎十分惶恐。

“都是哥們,吞吞吐吐的幹什麼?”脾氣火爆的瘦子不耐煩地催促。

“過去我的宿舍就在隔壁……”芝麻推了推眼鏡,壓低聲音,“這間宿舍一直有不好的傳聞,聽說半夜會有貓叫。”

“貓?”我的心頓時一寬,“這山溝裡野貓多得是,真是少見多怪!”

“但是貓每次叫過,隔一段時間總有怪事發生……”芝麻的臉色越來越青,“你們知道一班的那個奧數冠軍嗎?他就是住這個宿舍的!”

“我記得那個男生好像突然瘋了!後來就申請了退學。”

“是,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天晚上……”芝麻哆哆嗦嗦地說,“我們睡得正香,突然他就穿着短褲背心從這個宿舍裡衝了出來,似乎受到了驚嚇,邊跑還邊喊着什麼……”

“他喊什麼了?”此時我的心已經吊到了嗓子眼。

“就、就是‘貓’……”

天邊突然劃過一道閃電,撕裂昏暗的天空。在隨之而來的振聾發聵的雷鳴聲中,似乎夾雜着幾聲輕微的,細不可聞的貓叫。

3

每個學校都有些流傳已久的鬼故事,雖然我們幾個都被這個恐怖的傳言嚇得不輕,可是一個多月過去,仍然沒有怪事發生,關於貓的一切就漸漸被我們拋到了腦後。

宿舍裡叫靳晨的奇怪室友居然跟我在一個班級,他沉默寡言,帶着一種奄奄的死氣。每天總是趴在桌子上矇頭大睡,但是成績卻出人意料的好,老師也不愛管他,任他自生自滅。

“喂!你是叫楊義嗎?”天氣漸涼,秋霜滿天,在一個晚秋的中午,靳晨在食堂裡叫住了我。

“一起住了這麼久,你還記不住我的名字啊!”算起來,這似乎是我們的第三次對話。

“嘿嘿,因爲我每天都很忙啊!”靳晨笑了笑,在食堂裡找到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天天在課堂上也睡,我看整個高三最不忙的就是你!”我一邊吃飯還要一邊拿着電子字典記單詞。

“眼睛所看到的,可不一定就是真的!”靳晨駭笑了一下,一把奪走我的電子字典,“喂,你認真點,我今天可來要找你們幫忙的。”

我擡起頭看他,不明所以。

“那個東西最近可能就要行動了,”他望着窗外染滿紅霜的山景,緩緩地說,“我每晚都能感覺到它窺視的目光,不如我們先下手爲強,一起把它幹掉!”

“幹、幹掉?”我有些結巴,這個詞聽着怎麼有點嚇人,“你、你想幹掉什麼?”

“就是每晚蹲在窗外的東西啊!難道你不知道?”

我迷茫地搖了搖頭。

“一進這個宿舍我就發現有點不對勁,所以纔回家躲了幾天!”他訝異的望着我,似乎對我的遲鈍十分吃驚,“還有地上那個圓圈,我越看越覺得是某種咒符!”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的話在我聽來不啻於天書奇談。

“總之你們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如果不信的話,記得今夜12點起牀看看窗外!”他並不回答,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不知爲什麼,雖然對他的話半信半疑,當晚我還是訂了鬧鐘。

“滴滴——,滴滴——”不知過了多久,聒噪的聲音準時響起,我立刻在睡眠中被喚醒,猛地睜開了雙眼。

秋涼如水,夜色如墨,安靜中偷着幾許壓抑。

我躡手躡腳地從牀上爬下來,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拉開了窗簾。

哪知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立刻將我嚇了一跳。

只見在如濃墨般深沉的黑暗中,正有一雙透着熒光的綠色眼睛,幽幽地浮在半空中,窺視着我的方向。

我登時被嚇得後退一步,只覺喉嚨中像是塞了團棉花,連叫都叫不出。

與此同時,窗外的那雙眼睛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存在,突然動了一下,接着一個轉身,敏捷地從窗臺上跳了下去。

“這是什麼?”

我驚魂未定,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又嚇得我一個激靈。

“別怕,是我!”瘦子拿着一隻電筒,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

“好、好像是貓……”我全身冷汗,就像剛被從水裡撈上來一樣,連舌根都不住顫抖。

“而且看起來是隻黑貓!”瘦子朝樓下張望了一下,“這麼高它也能爬上來,可真是厲害。”

窗外的涼風吹去身上的虛汗,我跟瘦子說了幾句話,就又窩回牀上。

在夜色中,隱約可見靳晨蜷縮在自己的牀鋪上,一動不動,活像個會呼吸的死人,彷彿對方纔發生的事沒有絲毫察覺。

奇怪的室友。

地面上紅色的圓圈。

夜半時分偷窺的黑貓。

種種怪事糾纏在我的腦際,變成一團沒有頭緒的亂麻,讓我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冥冥之中,窗外隱約正有一雙綠瑩瑩的眼,透過漆黑的夜色,窺視着我們的生命。

4

這晚過後,注意到那隻貓的,還有瘦子。

每逢午夜,他就會躡手躡腳地從牀上爬起來,躲在窗簾後,等待着黑貓的到來。

而貓也從未辜負過他的期望,總是準時順着樹幹爬上來,躍到我們的窗外停留一會兒。有時它看到瘦子站在窗前,乾脆轉身就走,似乎十分通人性。

時間一久,不光是我們倆,連芝麻都注意到黑貓的存在。

只要一到午夜,我們三個就會不約而同地睜開雙眼,傾聽着窗外清晰的貓叫。

“我再也受不了!”兩週之後,瘦子終於爆發了,“天天睡不好覺,太影響學習了,今晚我一定要把那隻貓殺了!”

“把它攆走呢?”芝麻小心翼翼地說,“殺了太殘忍。”

“那貓一定有古怪……”我想起靳晨的話,“一隻正常的貓,怎麼會天天晚上爬我們宿舍的窗臺?而且它就蹲在那兒看我們,簡直太反常了!”

“對,我也覺得那隻貓有問題,所以一定要把它殺了!”

那隻古怪的黑貓,激起了我們濃重的殺意。當晚我把那根細麻繩打成了個圓形的活結,放在了窗臺上。等貓在午夜準時出現的時候,我們只是輕巧地拉了一下繩子,這個可憐的動物就被麻繩套住了後腿。

“喵——”貓受到了驚嚇,猛地一竄,卻被吊在半空,發出了悽慘的哀嚎。

“放了它吧!估計它吃點苦頭就不會再來了!”芝麻望着扭動不停的貓,有點心軟。

“既然抓住了,就乾脆把它弄死!”瘦子一把把貓拽上來,將它裝到一個黑色的垃圾袋裡。

“去廁所,那裡沒人!”我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木棍,跟着瘦子走出宿舍。

我們在冰冷的隔間裡,狠狠地打着骯髒的口袋。貓在裡面翻滾哀嚎,叫聲一聲比一聲淒厲,那刺耳的叫聲卻令我們變得更加兇狠。

不知打了多久,我的手臂都有些發麻,袋子裡流出粘膩的鮮血,我們才終於住手。

瘦子翻開口袋,確認黑貓已經被打死,就將它順手扔到了走廊的垃圾箱裡。

5

這晚過後,一切都歸於平靜。我們該複習的複習,該衝刺的衝刺,日子過得繁忙而充實。

但是奇怪的是靳晨,自從貓被打死之後,他又回覆了初見時的冷漠,一回到宿舍就矇頭大睡,連話都不說多一句。

然而這種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一個月後,天氣日益轉涼,在一個冬雪飄飛的夜晚,我居然又聽到了貓的叫聲。

那晚飛濺的鮮血仍歷歷在目,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急忙向窗外看去。

只見窗臺上積着一層薄薄的瑞雪,冷風蕭瑟,哪裡有黑貓的影子?

或許是神經過敏?我撓了撓腦袋,又窩回牀上,但是剛一閉上眼,細微的貓叫聲又響了起來。

那聲音彷彿縈繞在腦際,揮不去,趕不走,但是一旦尋找,它就又像清淡的晚風一般,融入濃濃夜色之中,毫無蹤跡可尋。

整整一晚,我都被深深的恐懼包圍,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不能入睡。

寂靜的深夜中時而傳來牀板的“咯吱”聲,似乎有人跟我一樣,也在不斷翻身。

“我聽到了,貓又在叫!”第二天午飯時間,瘦子雙眼充血地說,“它沒死,那晚我們還是失手了!”

“不可能,那隻貓明明被打死了,還是你把它扔到垃圾箱裡的!”我故作平靜地回答。

“其實我一直沒敢跟你說……”他一邊用飯勺狠狠的插着飯菜,一邊小聲說,“第二天早上,我特意翻了翻垃圾箱,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我愣愣地瞪着瘦子,一句話也說不出。

瘦子的眼睛變得血紅,“箱子里根本沒有死貓,只有一灘血,甚至連那個黑色的垃圾袋也消失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我握着筷子的手有些抖。

“再幹一次!”瘦子惡狠狠地說,“我就不信這次殺不死它!”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這個表情猙獰,凶神惡煞般的朋友,心中竟涌起一絲強烈的陌生感。

這是怎麼回事?那隻貓到底帶來了怎樣的噩運?爲什麼一夕之間,大家都變得面目全非?

從那天開始,瘦子就很少跟我們說話了。但是一回到宿舍,他就像是守候着獵物的獵人一樣,精神百倍的守在窗前,等候着貓的出現。

然而窗外只有淒冷的北風,和飄飛的細雪,哪裡有貓的影子?

但是那隻貓似乎從未自我們身邊離開過,夜半里,悄悄時,稍一走神,屋子裡就會響起幾聲細不可聞的貓叫。

在這種情況下,不光是瘦子一個人,我跟芝麻也變得神經緊張,稍微一點大的響動就會將我們嚇一跳。

而瘦子則漸漸處於一種半癲狂的狀態,每當有貓叫聲響起,他就會第一時間從牀上彈起來,迅速衝到窗前。

他那亢奮的雙眼,讓我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似乎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果然,在寒假之前,預感終於變成了現實。

那天依舊是午夜,守在窗前的瘦子似乎發現了什麼,突然像是羚羊般跳起來,揮舞着手中的木棍就往外跑。

“我看到它了,就在學校的圍牆後!這次我一定要殺了它!”他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喊。

“你想找死嗎?千萬別去!”原本像是死人般沉睡的靳晨突然從牀上跳下來,緊緊摟住了瘦子的腰。

“你算老幾?趕快放開我!”瘦子拼命地掙扎,頭髮亂成一團,活像是個失常的精神病人。

我跟芝麻也急忙爬起來,手腳並用的幫靳晨按住瘦子。

可是瘦子似乎喪失了理智,口涎直流,目光渙散,力氣大得可怕,幾下就掙脫我們的桎梏,飛快地衝出了大門。

“貓啊——,貓啊——”他邊跑邊淒厲地喊,聲音沙啞可怕。

我望着在走廊中遠去的瘦子,突然有種悲涼的感覺,彷彿他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6

然而就像我所想的一樣,瘦子這一去,果然再也沒有回來。

他瘋了,第二天打掃操場的工人出來清雪,看到了坐在籃球架下,凍得臉龐青紫的瘦子。

據說他被發現時,手裡還抱着半截木棍,嘴裡不斷念叨着“貓”之類的話。

“楊義,我好害怕,我再也受不了了!”瘦子被家長帶走之後,學校也沒有安排學生進來,芝麻看着瘦子曾經睡過的,空空如也的牀鋪,臉色慘白地對我說,“你說下一個會不會是我們?那隻貓死了,它變成妖怪來報復!”

“你怕什麼?要怕也是我怕,畢竟殺它的時候我也有份。”我安慰他兩句,走到宿舍中央,盯盯地望地面上那個紅漆繪成的圓圈。

冥冥之中,我總覺得這個奇怪的圓圈跟這一系列的怪事有關。

“那、那個,不是我畫的……”芝麻摸着鼻子,小聲地說,“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來之前就有了。”

這點我相信,因爲我們報道的那天兵荒馬亂,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去找油漆,畫下這樣的東西。

“不過我覺得這東西很邪門,看着就讓人害怕……”芝麻膽戰心驚地走過來,“你說?這些事會不會跟它有關?”

“別胡思亂想了,馬上就要期末,還是好好複習吧!”我背上書包,轉身就往教室走去。

“你起來一下!”到了教室,我徑直走向坐在最後一排,矇頭大睡的靳晨,“我有話要問你!”

“是關於貓的事情嗎?”他擡起頭,臉上仍是失血的青白。

“晚上的貓叫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天我們明明已經把黑貓打死了,爲什麼宿舍裡還會有貓的叫聲?”

“有的時候會叫的,並不只是一隻貓。”靳晨似乎也很困擾,不耐煩地撓了撓腦袋,“而且,在半夜發出叫聲的真的是貓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越來越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以爲把貓打死,一切就會結束,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他完全無視我的問題,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似乎從一開始我就犯了個錯誤,過去是,現在也是……”

眼見在他那裡什麼都問不出來,我只好長嘆一聲,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你不覺得那個傢伙很奇怪嗎?”瘦子離奇的發瘋令周遭都飄蕩着一種詭異的氣氛,我跟芝麻變得形影不離,他突然說了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誰?”我明知故問。

“靳晨!”芝麻小聲說,“他晚上睡覺時連一點聲息都沒有,簡直就像死人!”

“可能是睡得比較沉吧。”

“而且我一直沒對你說……”他確定身邊沒有人注意,才繼續說下去,“那天比我早到宿舍的人只有他,那個圓圈,還有貓的事情是不是他提前就佈置好的?就是爲了算計我們?”

我面上不置可否,心裡卻惴惴不安。

第一個提出殺貓的是他,但是他自己卻並不動手,卻慫恿我跟瘦子;第一個報到的也是他,但在報到之後就立刻請假回家,簡直像在躲避什麼。

難道這些離奇的事件,都是他一手佈置?

人心是世上最黑暗的土壤,一旦孕育出芥蒂,就永遠難以消除。

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我跟芝麻卻對靳晨逐漸疏遠,時不時還要提防着他。

午夜的貓叫聲還在繼續,不過頻率比以前低了不少。

“你們在懷疑我嗎?”一天晚自習結束之後,靳晨終於爆發了。一向冷淡的他很少發脾氣,他朝我們怒吼,額上青筋暴流,眼珠血紅,與當初的瘦子竟有幾分相似,“靠,老子一定要把那隻死貓揪出來,你們就給我等着吧!”

我跟芝麻噤聲不語,垂首望着地面上的血紅圓圈,算是默認。

狹小的斗室裡,溫度幾乎降成冰點,靳晨狠狠瞪了我們一眼,憤怒地摔門而去。

而那晚過後,瘦子曾經睡過的靠窗的牀鋪上,又多了一個輾轉反側的身影,每當窗外傳來細微的響動,他就會像是敏捷的獵狗般一躍而起。

這種癲狂的忘我狀態,竟與前幾天的瘦子如出一轍。

7

時光一天天流逝,在我們的注視下,靳晨已經由昔日那個冷漠孤傲的少年,變成了一個雙目充血的瘋子。

短短几天,人也消瘦了一大圈,連班主任都看不下去,提議讓他回家休息幾天。

兩天之後,靳晨確實走了,不過不是回家休息,而是跟瘦子一樣,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冬夜,揮舞着木棍,嘴裡喊着“貓啊——”之類的話衝出了宿舍樓。

我跟芝麻在他身後追出很遠,但是他跑得敏捷而迅速,活像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召喚着他,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學校的小樹林裡。

不過跟瘦子不同的是,次日並沒有人發現靳晨的蹤跡,他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冬夜的白雪中,再也沒有回來。

我跟芝麻空等了他兩天,最後只好將他的失蹤向宿管科報告了。

不過就像輕塵墜水,靳晨的失蹤,並沒有在這個爲備戰高考草木皆兵的校園裡激起絲毫漣漪。

學生該複習的複習,老師該摸底的摸底,考試一場連着一場,幾乎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然而我跟芝麻卻被無形的恐懼籠罩,連覺都睡不好。

那若有若無的貓叫聲,總是在夜半時分翩躚而至,撥動着我們敏感而脆弱的神經。

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否則我就要變成第三個瘋了的人!

於是第二天我就找到一瓶汽油,在午休時跟芝麻動手擦起地上的朱漆圓圈。

“早就該這麼做了,如果我們一個月前就把這個鬼東西擦掉,可能他們倆都不會出事……”芝麻說着竟有些哽咽了,眼眶微紅,似乎非常傷心。

“我們這算是亡羊補牢吧?只希望不要再有人出事就好!”我望着窗外的陰霾的天氣,心口似壓了塊沉重的大石。

隨着汽油刺鼻的味道蔓延,血色的圓圈逐漸淡去。

但是在忙碌之中,我們卻忘記了下午上課的時間,等趕到教室,老師已經站在了講臺上。

“還有不到200天就要高考了,你們怎麼還這麼懶散?”老師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批評,“難道你們的志向就是復讀嗎!”

“老、老師……”芝麻邊摸鼻子邊小聲地解釋,“其實剛纔我們是幫校工拎東西去了,所以纔會遲到的。”

“校工怎麼會找你們幫忙?不許撒謊!”

“是真的,一桶油漆跟一桶汽油,不然的話我們倆也不會滿身汽油味!”我急忙打蛇隨棍上,替芝麻圓謊。

“算了,這次就不罰你們抄單詞了!”老師將信將疑的看了我們一眼,讓我們倆回到座位。

“嘿,你們剛纔是在撒謊吧?”我的同桌是個高挑的美女,我剛剛坐定,她就朝我狡黠的笑了笑。

“你、你怎麼知道?”怎麼平時不見她這麼聰明。

“我跟那個小個子可是小學同學哦!”美女瞭然地說,“他一撒謊就會摸鼻子,這毛病從小就有,估計一輩子都改不過來了。所以他剛纔一摸鼻子,我就知道他又在說謊!”

“他這個人經常說謊嗎?”我的背上突然泛起一絲寒意,一個可怕的想法在腦海中破繭而出。

“小時候是,可是聽說看過醫生之後好多了!”美女朝我聳了聳肩,“他好像有什麼心理方面的毛病,誰知道呢?”

我的手心突然滿是冷汗,怎麼擦也擦不乾淨,簡直就像要將體內的水分全部流乾。

8

窗外一彎弦月如鉤,照亮皚皚白雪。

我窩在牀上,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神智模糊,馬上就要入睡之時,突然從黑暗中傳來幾聲細不可聞的貓叫。

我立刻睡意全無,急忙從牀上跳起來,迅速的跑到窗前。

就像之前無數次看到的一樣,窗臺上只有一層耀目的積雪,哪裡有什麼黑貓的蹤跡。

“楊義,剛纔是不是我聽錯了,我怎麼好像聽到了貓叫?”芝麻也披着衣服,臉色慘白的靠近我,似乎嚇得不清。

藉着半明半暗的月光,我望着這個面孔憔悴,帶着厚如瓶底的眼鏡的朋友,似乎是第一天與他相識。

“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嗎?爲什麼要這麼看着我?”芝麻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就是你吧?”我的聲音變得冰冷而沒有感情,“別裝了,以爲我不知道嗎?策劃這一切的都是你!”

“楊、楊義,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突然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你一撒謊就會摸鼻子,別以爲我不知道!”我冷冷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那隻黑貓是你養的,地上奇怪的圓圈也是你畫的,嚇瘋了瘦子的是你,騙走了靳晨的也是你!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我們得罪你了嗎?”

“是啊,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呢?”芝麻焦急地爲自己辯解,“我之前根本都不認識你們,現在眼看就要高考了,我怎麼會放棄學習,去陷害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呢?”

我頓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過,我確實撒了謊……”他眼眶微紅,慢慢低下頭,“其實我纔是第一個到宿舍報道的人,我來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地面。但是因爲晚了點開門,瘦子就那麼生氣,我如果照實說,他一定會懷疑是我乾的,所以才騙了你們!”

我看着他委屈的樣子,突然有些懷疑自己的推測。

而且芝麻說得頭頭是道,令人根本無法反駁。難道發生在這個宿舍裡的奇怪事情,真的是鬼怪作祟嗎?

“楊、楊義!你快看!那棵松樹旁邊是什麼?”我正在發呆,芝麻突然拍了我一把,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把就推開了窗戶。

冷風夾着細雪吹了進來,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校門口的那棵古鬆旁邊,隱約站着一個穿着黑衣服的人。

那個人站在迷濛的夜色裡,似乎正望向我們。

“是靳晨!他回來了!我們快點下去找他!”我匆忙套上外套,撒腿就往樓下跑去。

一樓的男廁所有扇破窗可以爬出去,上次瘦子跟靳晨都是從那裡出去的。

我不假思索,很快就跑到了一樓,順着那個破洞就爬出宿舍樓,冷風立刻撲面而來。

“楊、楊義,你說他爲什麼會回來?”芝麻跟在後面,在積雪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前進,“他會不會又是來算計我們的?”

“不當面問清楚怎麼能知道?”我踏着又冷又滑的冰雪,很快就繞到了操場前。

那棵高大的松樹,在冷風中舞出詭異的剪影。

在暗影深處,正站着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靳晨!靳晨是你嗎?快點回答我!”我大聲朝他的方向喊,可是話一出口,立刻就被風雪打得七零八落。

“喵——”、“喵——”身後突然迴盪起細微的貓叫聲。

我惶恐地回頭張望,卻見身後只有被嚇得臉色慘白的芝麻,哪裡有貓的影子?

9

在這一天一地之間,似乎有無數只綠瑩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無論我跑到哪裡都無法擺脫它的目光。

我想到了瘦子血紅的雙眼,想到了靳晨蒼白的臉色,突然覺得恐懼至極,撒腿就跑向松樹。

靳晨回來了,證明他沒有事!也許仔細問問他,事情就都會水落石出!

“靳晨!你怎麼樣?”我邊跑邊揮舞着雙手大喊,可是他卻根本不理我。

“你爲什麼不說話?”我跑到松樹旁邊,激動地伸手去抓他,觸手卻是清冷和飄忽。

只見在寂落的冷風中,只有一件黑色外套掛在松樹的枝椏上,哪裡有靳晨的影子?

“喵——”、“喵——”身後又傳來若有若無的貓叫聲,只是這次還夾雜着幾許人類的笑聲。

我急忙回頭看去。只見芝麻正站在風雪之中,嘴角彎成一個詭異的弧度,一聲又一聲的貓叫正從他的嘴邊逸出。

“是、是你!果然是你!”我看了看手裡的黑色衣服,突然明白了,“這件衣服也是你掛在這裡的?就是爲了把我引出宿舍!”

“當然了!不然的話你死在宿舍裡,學校一定會立刻就懷疑我,可是在操場上就不同了,尤其是當你的屍體還抓着兇手的衣服時!”芝麻一改平時膽小怕事的模樣,陰森森地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彈簧刀。

“爲什麼要這麼做?我們得罪你了嗎?”他簡直與鬼魅無異,在暗夜中看來格外的可怕。

“不爲什麼,其實我只是想試試人類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麼脆弱!”芝麻又咧開嘴,得意地發出幾聲貓叫,“只是一個可怕的故事,一隻死去的黑貓,和一個奇怪的圖形,就能嚇瘋好幾個學生,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果然都是你搞的鬼!”

“對啊,但是我並沒有撒謊,那確實不是我報道時畫的,而是在一年前,但是那次只成功的嚇瘋了一個人!那個宿舍的人可沒有你們這麼笨!”

“你這個變態!我跟你拼了!”我大吼一聲,掄起手裡的黑風衣就往他的臉上抽去,可是芝麻卻靈敏地躲開了,拿出刀子就往我的胸膛上捅。

眼看那雪亮的尖刀就要扎進我的胸脯裡,我只好閉上眼睛等死。

哪知就在這時,從高大的松樹下斜斜竄出一個黑影。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掄起木棍,“砰”的一聲就重重地打在了芝麻的頭上。

芝麻厚如瓶底的眼鏡立刻被打得飛出去,他雙眼翻白,似乎不可置信的看了那個人最後一眼,就像是破敗的棉絮般癱倒在了地上。

我死裡逃生,只覺雙腿發軟,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你沒事吧?”身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他伸手將我扶起來,指着躺在雪地裡的芝麻,“我猜是有人在裝神弄鬼,可是沒想到是他!”

在淡淡的月色中,清晰可見,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服,臉色青白,正是失蹤了一週之久的靳晨。

“你、你怎麼會回來?你不是嚇瘋了嗎?”這比剛纔的事情更令我驚訝。

“哎呦,我只是請了兩週的病假而已!”靳晨陰森地笑了笑,“正好利用這個機會裝瘋失蹤,否則怎麼能把他引出來?我最近就住在民房裡,有空在學校附近溜達,正巧今天傍晚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往樹上掛衣服,就知道要出事了,還好趕得及!”

“謝謝你,如果你沒有來,我還不知道會怎麼樣。”這確實是我的肺腑之言。

“算了吧,客氣什麼?你趕快去跟老師報告吧,我也該回家了!”靳晨扔掉手中的木棍,利落地翻牆而出,朝我揮了揮手,“一週後再見!”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芝麻有嚴重的神經分裂症,他總是把自己想象成巫師,扮演左右人心的角色,並樂在其中。

之所以要殺我滅口,不過是因爲我發現了他的秘密。那隻被我們打死的黑貓就是他養的,之前他每晚都偷着給貓喂吃的,所以黑貓纔會天天準時出現在我們的窗前。

而他撿走貓屍,並且每晚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學貓叫的聲音,營造出一種恐怖的氛圍,成功的嚇瘋了瘦子。

這場恐怖的鬧劇,居然都是由一個精神病患者獨自導演,真是莫大的諷刺。

但是風波平息之後,又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一週後來上課的靳晨居然不認得我,與我們相處的事情也忘得精光,而且開朗又健談,活像是換一個人。

我起初不知所措,後來就和他成了要好的朋友。

校園漸漸恢復了平靜,在寧靜的夜晚中,再也不曾響起過恐怖的貓叫聲。

不過次年的六月,高考結束之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竟偶然在宿舍的櫃子裡發現了一張合影。

照片上的幾個男生似乎是之前住在這個宿舍的學生,其中一個人表情陰沉,氣質酷似那個救我一命的靳晨。

後來我問了很多人,才終於得知。

這個男生就是兩年前瘋了的那個奧數冠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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