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一道輕煙似的人形從瘦小蟲人的頭頂逸出,很快凝實變化成一個身穿青色長袍,長髮過肩,頭頂挽着一個圓形道髻的中年男人。
輕煙化成的中年男子,除了穿着打扮,五官看起來與現在的藍星人並無什麼不同,甚至看起來還有點小帥。渾身的氣質深沉內斂,眼神中帶着一股濃濃的憂鬱。
從那道身影逸出瘦小蟲人的身體後,瘦小蟲人的身體便停止了扭曲波動。整個身體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似地,僵立原地不動。
中年男子深深地凝視着僵立不動的瘦小蟲人身體,凝視着瘦小蟲人已經異化大半,與其他蟲人幾無二樣的醜陋面孔,伸出手去,目光中露出了強烈的痛楚和悔恨。
當年,他若知道離開的結果是從此後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哪怕明知有機會身化永恆,他還會帶領族人奔向那個造成如此變化的“福地”嗎?
是他害了他們所有的族人,是他斷送了他們聖之一族的傳承。他是罪人!他應該以死謝罪!
所以,這是對他的懲罰嗎?
所有的族人裡,隨着身體的異化,神智也隨着退化,只有他,仍然保持着清醒的神智,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所有人慢慢地失去神智,慢慢地異化,慢慢地從人變成了獸!而且是最難看,最噁心的蟲獸。
可是,與其他族人懵懂的身體與神智一些異化不同,他是清醒地看着所有這一切的變化慢慢地在眼前展開,卻沒有任何辦法。
看着現在的這幅噁心的蟲人軀體,他從內心深處感到厭惡與絕望。
這種厭惡和絕望已經成了他的心魔,這就是爲什麼明明他已經有了合體期的功力,卻遲遲無法真正合體的原因。他的第二神魂,屬於原本人類的神魂,抗拒和眼前的這副異化嚴重的身體合體。
他剛剛問凌冰是不是害怕他的長相,其實真正害怕這幅長相的正是他自己。
凌冰悄悄地關注着中年男子,心裡暗暗心驚不已。
這是分神期嗎?
眼前的這個由輕煙化成的中年男子,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分神體?由元嬰期之後,出竊歷劫,最後凝成實體的元神體嗎?
看他元神凝實的程度,已經完全與真人無異,凌冰猜測,他大概離合體也不會太遠了。
元嬰、出竅、分神、合體、化神、渡劫、大乘,這位蟲人前輩,已經到了一個讓凌冰連想也不敢想的高度。如果這個前輩真的想要對她出手的話,凌冰甚至懷疑,她真的還有躲進造化星球的時間嗎?
凌冰握住霧妖的手,不由自主緊了緊。
“小道友,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也許是感應到了凌冰的緊張情緒,中年男子頭也未擡,一邊伸手輕撫着瘦小蟲人的臉,一邊直接輕聲道。此時的他,聲音雖然有點沙啞,音調卻已與常人無異。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藍星本地人!
“其實比起傷害你,我更想傷害的其實是我自己!”中年男子低沉的聲音裡帶着濃濃的苦澀意味,渾身上下透露着莫名的哀傷。
“前輩,您......這......到底是什麼情況?晚輩實在不明白。您到底是人還是......呃......那個......”凌冰壓下心中的所有情緒,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我麼?呵呵,如你所見,其實這纔是我本來的樣子!我的本質是人,可是實際的身體卻已經變成了一隻怪物!”中年男子終於擡起頭來,專注地看向凌冰。
“呃~”
凌冰竟然無言以對,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她。在她眼裡,這個中年男人現在的身體的確已經異化成了一隻怪物,除了還保有人類的記憶,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個瘦小、變形、異化得厲害的軀殼,和人類有什麼聯繫。她實在無法違心地欺騙這個強者,他現在還是一個人。
“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中年男子也許是憋得太久了,有一種強烈的傾訴慾望。明明實力強大到可以一巴掌輾殺掉凌冰,卻偏偏沒有這麼做,反倒像是一個熟悉的朋友似地,想要與凌冰慢慢長聊。
凌冰心中苦笑。
她可以說她不想知道嗎?
面對如此危險、敵意未明的超級高手,她現在只有一個想法,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她不知道,這個中年男人到底想要做什麼,更擔心如果她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秘密後,她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是,中年男子卻根本不管凌冰心中是如何想的,他只想將自己憋悶了數千年的話全部倒出來。於是自顧自地開始敘述了起來。
“我叫聖光,是聖之一族第十四代傳承者。我們這一族的人,是藍星四大聖族之中最爲龐大的一支。呵呵,是不是感到很意外?我們居然也是藍星人。不過,我們是數千年前的藍星人!很多年前,我們聖之一族和其他三聖族之人,一起生活在藍星上。其實,如果認真算起來,我們也可以算得上你們的遠祖。”中年男子眼神略顯迷離,看似看着凌冰,卻又似乎沒有看着凌冰。又彷彿只是透過凌冰,緬懷過去族人的榮光。
果然,他們曾經也是藍星人。凌冰的心中閃過了然。
她的目光掃過一邊的星際傳送陣。也許他們正是通過這個星際傳送陣離開的藍星!只是,這個星際傳送陣到底將他們傳送到了什麼地方?爲什麼好好的人類,居然會異化成如此一副怪異的模樣?
“對了,聖之一族你聽說過嗎?”中年男人輕聲問道。
凌冰搖搖頭。
她自然不知道什麼聖之一族,藍星現有的歷史記錄上也從未提過什麼聖之一族。當然,也有可能關於聖之一族的記錄早就毀在了大毀滅之戰中。
大毀滅之戰,是人類文明進程中的悲哀,無數珍貴的資料和傳承都毀在了那一場戰爭中。
中年男子聖光見狀,不由慘笑。
果然沒有人再記得聖之一族了!是啊,他們這些藍星的倖存者後人,又怎麼會記得棄他們而去的聖之一族呢?對現在的藍星人而言,他們這些聖之一族,其實算得上是背叛者了!誰會刻意去記得這些背叛者?
聖光的眼中是滿滿的悲哀和後悔,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強烈的情感頓時影響到了凌冰。
凌冰只覺得胸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般憋悶,心臟彷彿被一隻巨手捏住了似地,連跳動都變得異常艱難。
身體的難受還不是讓凌冰感到最恐懼的,讓凌冰感到最恐懼的是,受到聖光的影響,她突然覺得,整個世界突然失去了希望。甚至就連活着,也是一種受罪,還不如就此泯滅,和光同塵,不再有自我。
管它什麼長生,管它什麼永恆,活着就是痛苦,清醒就是受罰,不如泯滅了自我,隨它去吧!
凌冰不知道,她的眼睛慢慢地黯淡了下來,原本明亮充滿生氣的眸子,慢慢地冷漠如雪,晦暗如墨,死氣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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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陣劇烈地心痛突然傳來,彷彿有人正在用一根長長的鋼針,使勁地戳在她的心臟上。凌冰渾身一抖,頓時從那種灰暗死寂的情緒中清醒了過來。
凌冰大驚,簌地轉頭,看向了霧妖。
果然,霧妖此時正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眼神中是滿滿的擔憂。剛剛的心痛,正是霧妖通過與她的契約,刺激於她,才讓她從聖光的情緒感染中清醒了過來。
此時,凌冰哪還不明白,她剛剛差點迷失在了聖光的情緒裡。如果不是有霧妖及時地喚醒她,只怕她現在已經變成了聖光情緒的傀儡。
凌冰心中一沉,混沌造化訣隨即全力運轉全身。頓時,所有來自聖光的影響在混沌靈力的梳理下,化爲虛無。
聖光是故意的嗎?
清理完所有的殘留影響,凌冰看向聖光的眼神中充滿了警惕了審視。
可是,聖光此時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根本沒有留意到凌冰看向他的不一樣的目光。或許,是他看到了,只是根本不在意而已。
“你沒有聽說過聖之一族,那你聽說過藍星上流傳的關於神仙的傳說嗎?”聖光的眼神迷離,“那時候,整個藍星的普通人類力量非常弱小,根本無法抵抗那些天災及來自叢林中強大獸類的威脅,他們會向我們聖之一族祈禱,祈求我們聖之一族降下神蹟,抵擋天災,消滅狂獸,把他們從危難中解救出來。”
“那些什麼天災、什麼狂獸,在我們聖之一族的力量面前,根本不足一哂。我們聖之一族,隨便派下一個族人,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每次,當我們爲他們解決掉危機的時候,那些普通人都會對我們獻上他們最純粹的感激,最真摯的信仰。那是我們聖之一族力量的源泉!我們聖之一族也因此變得越來越強大!”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情況慢慢地變了呢?那些普通人開始變得貪婪了起來,遇到天災他們祈禱,遇到狂獸他們祈禱,遇到人禍他們也祈禱,甚至爲了滿足自己過份的貪慾,他們也祈禱。似乎聖之一族是滿足他們慾望的工具,是他們的奴僕,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即使滿足了他們的祈求,他們也慢慢地不再有感恩之心,反倒覺得這是正常。嘿嘿嘿,正常?滿足了是正常,不滿足了反倒是不正常。堂堂的聖之一族,居然淪爲了這些普通人類的打手,真是可笑之極!”
聖光不由冷笑了起來,臉上的悲哀之情慢慢收起,變成了憤慨。
“我們聖之一族雖然有超越普通人類的力量和神奇能力,可是這些能力本就是基於普通人類的感激和信仰。如果沒有了這些感激和信仰,我們聖之一族的力量就像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用一點便少一點,力量也會越來越弱,直到最後泯然衆人。可是這些普通人,卻只想着汲取,想着利用,根本毫無感激之心。而且,隨着人類對自然規律的理解,對科學技術的不斷髮現和學習,那些普通人類的力量也越來越強大。他們開始慢慢地發明一些強大的武器。依靠那些武器,他們居然也可以憑藉孱弱的體質,打敗那些強大凶殘的狂獸。就連某些天災,他們居然也可以通過某些儀器,提前預測到。其神奇程度,直逼我們這些天生神異的聖之一族的天賦本能。”聖光的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佩服。
這些普通人類真的也算是挺厲害的,明明自身的能力非常弱小,可是卻能通過一些奇思妙想,發明一些神奇的工具。這些工具的使用條件非常低,無須血脈限制,無須屬性相關,大人小孩,強者弱者都能使用。藉助於那些工具,面對兇殘的狂獸時,他們根本毫不畏懼。反倒是那些兇殘食人的狂獸,慢慢地開始畏懼起人類來。
弱小的人類一反之前被壓迫屠殺的命運,反過來開始壓迫屠殺那些狂獸,直至將那些狂獸殺得幾乎絕跡。爲了不讓這些狂獸完全滅絕,這些普通人甚至還建了特別的保護區去豢養這些狂獸,就是爲了偶而興趣來的時候,可以享受屠殺狂獸的快感。
“這些我們聖之一族眼中弱小的人類,因爲那些強大工具的出現,不再依靠我們聖之一族。他們已經可以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放棄了祈禱,開始了對新技術的學習。比起祈禱,他們更希望通過自己對技術的理解,達到另一種另類的強大。”
聖光收起了眼中所有的情緒,眼光再次落到了身邊僵立不動的瘦小蟲人身體上。
強大的工具嗎?
凌冰想到了機甲,想到了激光炮,想到了湮滅死光,還有那形同移動的城市堡壘的無敵戰爭機器艦母。機甲也就算了,雖然強大,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駕駛,必須是五階以上的武能者才能使用。可是激光炮、激光槍、甚至是湮滅死光,卻對使用者並沒有任何限制,只要按動機鈕,強大的武器立即便能啓動。就算修爲到了凌冰現在這個程度,也不敢說在激光炮和湮滅死光的轟擊下,會絕對的毫髮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