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洛紫陽正在趕往花臺的馬車裡晃悠,儘管是最上等的馬車,但稍有顛簸都會令她的臉色慘白一分。

隨行伺候的兩個侍女見狀不妙,便上前問候道:“姑娘可是身子不爽利?若有不適,還需儘快回程着大夫醫診纔是。”

洛紫陽雙目緊閉着,秀致的眉也深蹙着,一副艱難忍耐的苦相,對侍女的提議置若罔聞,只坐立不安的捂着口鼻吩咐道:“把手盂拿過來就好。”

侍女見狀緊急,趕緊聽從吩咐,由離手盂最近的一個侍女遞了過來。洛紫陽一抓到手盂便抑制不住的乾嘔起來,反應十分強烈,兩個侍女見此情形都忍不住勸阻她回程。

只是洛紫陽卻對她們擺了擺手,待好些了的時候才虛聲道:“無礙,無需大驚小怪。”

正當侍女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洛紫陽自袖籠裡摸出一個小青玉瓶,瓶身描着淺淡的奇怪紋路,且質地透明,隱隱透出裡面幾顆丸壯物。

她倒了一顆出來放進了嘴裡,闔上眼似乎是等藥效起作用,很快,皺着的眉頭漸漸舒展,糾結的臉色也舒緩了下來,隨後便一手撐着螓首小憩起來。

兩個侍女只得相顧無言,默默退至一旁靜候吩咐。

行至花臺後臺,一個侍女先行下了馬車,在外面接着洛紫陽,一個在後面扶着她,馬車是一路行入後臺的,所以洛紫陽不用擔心被人圍觀,面上只罩了一面尋常面紗。

外面早已人山人海,從三天前這塊地兒就交通堵塞了,本來洛紫陽是有各種計劃的,但是今天的狀態有點出乎意料了,所以,也就沒那麼多心思搗鼓壞點子,直接登臺去了。

在這風和日麗的晴空下,來一場漫天花雨的踏花飛舞必是驚世駭俗的,不過洛紫陽覺得站在臺子上給這些三教九流獻舞總有種被當成猴般耍來耍去的感覺,於是,她就低調的選擇了直接走上臺的方案。

然而理想是可以把握的,現實卻總是出乎意料的。

當時,她抱着自己的那把古琴,在影影綽綽的帷幔中漫步而來,看着腳下無一不呆若木雞的“雕像”,實在是沒忍住內心的不爽與清高,無目標的冷豔一瞥,高傲的扭着小蠻腰加快腳步走上了高臺。

傲嬌不是病,犯起來就要命。

適時吐槽的系統醬:宿主大人還是做個安靜的美女子比較好。

洛紫陽什麼也沒有說,什麼都不做,就只是站在那兒像個平常路人般在等什麼人的樣子,完全不把這人頭攢動的人海當回事。

但是很快她就不得不當回事了。

漸漸的開始有人雙眼直勾勾的鎖定着洛紫陽的身影,身體以相當不協調的姿態往臺上爬,隨後更是人人效仿,場面一下子變得難以控制了。

這種情況,簡直就是青天白日擺着讓人耍流氓的,洛紫陽也知道,不做些什麼,吃了虧都得自己咽。

“唉…”

清淺的一聲嘆息,彷彿給比較靠近洛紫陽的那堆人打了銷魂劑一般酥軟了身體,緊跟着後面的人也不得不停止前進。

打鐵要趁熱,洛紫陽積極的發揮着“絕境影后”之能,垮着一對秀眉,粉脣微嘟,雙目瑩瑩流動着柔柔的波,嬌顏欲泣的模樣真真是要心疼死人!

“我本與人約定切磋技藝,爲表誠意,特意挑了今天這個好日子,無奈那人竟逾期不至,唉…”美人便是輕皺眉頭那都是世人的罪過,這可不知道激起了多少惜花之士的愛憐之心。

投下這顆大石,洛紫陽掩口暗笑,她感覺得到白霓裳已經到了,不然這如芒在背的滋味可不是人人都能令她感受到的,她大概隱在暗處恨不得甩她一記毒鏢呢吧。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洛紫陽忽然勾起了脣角,突然一個旋身,華麗繁複的裙襬被她的動作帶起飛揚華美的旋舞,只這一動之間,足以傾國傾城。

然而下一刻,令臺下萬人揪心的是,美人的手中竟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枚星形赤鏢,那白皙生嫩的玉手上夾着一枚生硬而不受歡迎的利刃,這萬一要是弄傷了那隻完美無缺的玉手可怎的是好!

一切都是安靜的,臺下的人們小心翼翼的屏息注視着洛紫陽拿着飛鏢的手,而洛紫陽卻疾如閃電般的腳尖立起,霎那間側移了一米開外,單手拿着飛鏢的姿勢也已經換成了雙手持劍呈防禦狀的姿態。

她的對面,赫然就是身披豔火紅衣手置腰間絞絲軟鞭的白霓裳。

白霓裳的臉色不太好,相當的不太好!洛紫陽深深的感受到了被毒蛇盯住的滋味。

臺上忽然又來了一個美人,雖然這個美人在新樂女面前根本顯不出女人的韻味,但抵不過顏值高嘛!

於是底下的人又躁動了起來。

兩美人兵刃相見,爲了是什麼?這年頭的女人要什麼沒有?能讓她們這般大動干戈爭起來的,只可能是一個優秀的男人了!唉,不知道是哪個臭小子能有這般豔福,真不怕折壽哦。

但是你永遠也想象不到你根本就想不到的事,底下的、四周的數以萬計的人們都看到了,那個豔絕天下的新樂女忽然雙眸凝淚,輕咬粉脣,泫然欲泣之態便是女子見了也會心生憐惜,而她此時正含恨的怒視着對面的紅衣美人。

白霓裳直覺不妙,但是更多的是莫名其妙和憤怒,可是接下來她就後悔自己爲什麼要乾等在這兒而不是先出手弄死那個恬不知恥的小賤人了!

“你來幹什麼?”只見洛紫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怒視自己,還說出這麼讓她摸不着頭腦的話。

白霓裳被洛紫陽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樣弄的心煩,根本就無法判斷到底要不要先出手,也就有了接下來的悲劇。

“你不是不要我們母子麼?那我便是淪落風塵也誓要將她撫養成人!我不求你能認她給她一個身份,只求你留她一命,你難道真就絕情至此,非要置我們於死地嗎?你有野心、有抱負,可我告訴你,便是你貴爲郡主之尊,我也絕不容許你因此來傷害我的孩子!”洛紫陽聲情並茂的偉大宣言期期艾艾的放出,震傻了全場所有人。

白霓裳:“……”白霓裳若是生在現世的話,此時一定很想來一句“我特麼真是嗶了狗了”。

觀衆:“……”

“當初你說你愛我,費盡手段將我束縛,甚至不惜求取禁物得孕孩兒,可是如今,那個讓你絕望過的男人又出現了,你就要抹殺掉我們母子,當作什麼都沒有過!嗚嗚嗚……”洛紫陽聲淚俱下的控訴着白霓裳的“惡行”,場下的人們都驚傻了!就連白霓裳本人都難以置信的瞪着眼,真的是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崩潰感!

磨鏡之好在這個時代是被同**論處的,但有此行,毫無疑問的會被貶爲官妓,甚至是軍妓,而眼前的那個擁有驚人之貌的美人與一個王族郡主居然有這麼一腿,廣大人民羣衆表示:蒼天繞過誰!

白霓裳這下算是明白了洛紫陽想幹什麼了,無非就是想壞她名聲,甚至是要她身敗名裂!她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相反的還是個容易衝動的人,洛紫陽此舉可算是踩到她的底線了。今天絕對要讓這小賤人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

看到白霓裳終於忍無可忍的引鞭撲來,洛紫陽得意的笑了,奮力躲開了一鞭,她現在完全無法使用系統加持的能力,只能靠着長久以來熟稔的招式與白霓裳交手,以白霓裳此時的心情,想必並不會注意到她的異常。

跟白霓裳纏鬥了十來招,洛紫陽握劍的手已經脫力發抖了,於是她故作玄虛的擺了個大譜,白霓裳以爲她要放大招,眉宇間具是凝重,終於,在洛紫陽擺完譜後的一聲虛喝下如繃緊筋骨的猛蛇般彈了出去,掌心直擊洛紫陽面門。

等到她發覺不對勁的時候,洛紫陽已經勾出大獲全勝的得意笑容,手中的雙劍陡然鬆掉,噹啷一聲落地,和着肉體擊中的悶聲,洛紫陽一身繁麗飄逸的華服如振翅的蝴蝶般掠過她的臉龐,癢癢的,有些刺疼……

一切都順着她的心意進行着,可是洛紫陽卻在胸腔感到重擊後開始惶恐了,墜地時本能的去護着肚子,但是身體上的重創連她都被去了半條命,更何況一個剛剛結胎的胎結。

意識很快就薄弱起來,待到落地時洛紫陽已經沒有很清晰的痛感了,只是肚子像是被胡亂拔草般的揪扯着,如三天前它初來時那般狠狠的驚動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在後悔,無意識的落了一滴淚,淚水在眼中打了個轉,模糊了白霓裳驚愕無措的神情。

翌日,洛陽城就傳來了一則荒唐戲劇:

年親王府唯一的一位郡主白霓裳,背德**,欺霸良女,無所不用其極,尋得海外禁寶結以珠胎,然,良人歸,舊人拋,迫使舊人賣身求活尚不休止,傾花臺狠手隕落一屍兩命。

其有三宗大罪!**、弒姬、殺幼。

只是白霓裳貴爲王族,此事關乎王族顏面,她既是親王府唯一的繼承人,又得女子之身先爲酌情,罪論遲遲不下,民間便興起了種種流言揣測,但是不論怎麼改編,其大意都是白霓裳罪不可赦。

——

洛紫陽意識回籠的時候,整個人都好像被置於真空中,身體由內而外的膨脹發疼,避無可避,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睜開的眼,又或者睜眼沒睜眼,就看到一團灰白的霧氣從她旁邊跑過,小孩子的笑聲一直都不肯停,只是那聲音就好似是將聲源塞進了耳蝸裡,巨大的聲響震得她幾近崩潰發瘋!

不知道什麼時候,四周已經安靜了下來,正當她深感疲憊將要脫力的時候,後肩突然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她疑惑的轉身,鬢角又被砸住了,她想看看是什麼東西砸到了她,但是四周靜悄悄白茫茫的什麼也沒有。

沒有讓她思考的時間,她的肚子又被砸中了一次,只是這次她看到了,渾濁的煙霧中,遙遙的立着一個小孩子的身影,它不停的做着投擲的動作,洛紫陽一下子就確定了是它在捉弄她,她明明會生氣,可是那個時候卻只是愣愣的站在那兒望着那個只有輪廓的小身影。

她聽到那個孩子一直在吼着:“你走吧!走了就再也不要回來了!你給我滾!滾!”

洛紫陽只覺得一瞬間心臟沉重的負累感陡然加重,墜扯得她痛不能言。

“喂喂!醒來了,喂!”

一個很好聽的聲音突然響在頭頂,清越的男聲透着一股雋雅的味道,只是這語氣聽着相當欠扁呢。

洛紫陽一睜開眼視線尚模糊的時候,就看見一個黃袍綠襟的束髮男子提着一隻酒罈在仰頭暢飲。

“土豪?怎麼是你?”洛紫陽不解的微微環顧周邊,聽到身下輕微的水聲,確定了這裡就是船艙。

被喚作“土豪”的年輕男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水,明明是糙漢子的動作,但是擱在他身上就是別具一格。

“你的手下出了點岔子,幸好本公子及時趕到,纔沒有讓你被那隻霸王花叼走。”語畢,又擡起酒罈灌了一口酒。

“謝謝啊,”洛紫陽也不矯情,道了聲謝後神情微動,卻轉移了話題,道:“你今日怎的又出宮了?再這麼不知收斂,女皇遲早收拾你。”

“嘖,別提糟心事,人生得意須盡歡,這不還是你說的麼,何須理會俗世太多煩惱!”

洛紫陽沒有說話,她知道,這個人的灑脫並非真正的灑脫,而她的無所謂,也並非真正的無所謂,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過不去的劫難。

“哎,我說,你這可是受了內傷,可我方纔探你的脈象卻已無大礙,你這又是練了哪門子的邪功?”

洛紫陽:“……無可奉告!”-_-||

沒說幾句話,洛紫陽就感覺很累了,緩緩地閉上眼睛將頭撇向一邊,“土豪”打量着掩蓋着神色的洛紫陽,隨口提道:“那小東西命大,好生的待在你肚子裡呢。”話落不待洛紫陽反應便起身提着酒罈撩開船簾走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洛紫陽才緩緩動了動手,撫上自己的平坦的小腹,表情是淡淡的溫婉寧靜。

不知何時悄悄浮現的系統注視着這一幕,人小鬼大的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