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箱子，翻出一件毛衣穿在身上，然後跟着小金他們離開出租屋。走了一段，湖南小夥問小金：“你看是步行還是坐公交？”
小金遲疑了一下，然後回答說：“坐公交吧。”
“那好，走，到前面那個公交站牌等車吧。”
三人來到公交站牌下面等了幾分鐘，一輛公交車開了過來，停靠在站臺上。車門開了，湖南小夥上了公交，我還停留在原地不動，眼看公交車就要啓動了，小金趕緊一把把我拉上車。坐了兩站之後，公交車在古城邊上停了下來，三個下了車，朝着城門方向走。穿過城門之後，進入一片老城區，清一色低矮的民房，小金告訴我說這是棚戶區，即將面臨改造。順着老城牆轉了一圈，我覺着沒啥看頭，就算城樓、城牆以及建築羣有再高的藝術價值，我也沒心思去領略了，我一門心思就想盡快逃離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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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西門就是大同公園，三個人在公園裡逛了一圈，到處冰天雪地的，也沒什麼好看的，於是我就打算離開。這時，小金突然說：“兄弟，你不是對那些人文地理感興趣嗎？我們帶你去參觀一下樑思成紀念館吧。”
我一聽，是中國當代建築學大師樑思成先生的紀念館，立馬來了興趣，“好啊好啊，趕緊帶路吧。”
小金問那個湖南小夥：“去樑思成紀念館走那條路更近一些？”
湖南小夥笑了笑說：“你不是去過好幾次了嗎？怎麼還記不住啊？”
“呵呵，以前不是直接坐車過去的嗎，方位我倒是記得，就是不知道走那條路最近。”
“走這邊啊。”湖南小夥指了指右手邊的一條街道，“你又不早說，現在還得往南邊繞過古城。”
“繞就繞吧，反正現在還早。紀念館參觀完了，還可以去華嚴寺玩會兒，對了，華嚴寺好像要門票的啊。”
“我們可以不進寺院，在寺外看看就可以了。”
“那倒也是。”
“走，我上前帶路。”湖南小夥說完，走在前邊帶路。
三個人順着古城外邊的馬路上繞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彎，終於來到了樑思成紀念館。進入紀念館之後，我直奔展廳，仔細觀看圖文介紹。我剛想掏出煙盒弄支菸抽，正巧管理人員走了過來，“裡面不允許抽菸，不能裡邊抽菸。”我趕緊把煙盒收起來，繼續參觀，管理人員到別處檢查去了。
小金也跟着進來了，進門就問：“感覺怎麼樣？”
“呵呵。”我衝他笑了笑，然後沿着走廊繼續參觀。
從紀念館出來，小金他們又帶着我來到華嚴寺。我們沒有進入寺院，只是在寺前的廣場上轉了一圈，然後到走進一家專門賣玉雕作品和字畫的商鋪了看了看。轉了半天，三個人都覺得有點累了，於是便在寺前的一個噴泉池子邊上做了一會兒，然後乘公交返回了居民小區。
吃過晚飯後，屋裡所有人照例圍坐在一起，屋裡突然多了一個男的，年齡看起來比我稍大。先是挨個自我介紹，完了每人唱一首歌，輪到我的時候我死活不唱，倒不是說我不會唱歌，而是覺得跟一羣騙子唱歌實在沒什麼興致。最後，還是架不住其他人的軟磨硬泡，於是我就唱了一首傳銷裡面最流行的勵志歌曲，劉歡老師的《從頭再來》，這首歌一唱出來，其他人馬上開始鼓掌，讚歎聲不絕。說實話，那會兒我模仿劉歡老師的歌確實唱的不錯，特別是高音，如今不行了，這嗓子被菸酒給禍害得唱不了了。
“唱的太好了，跟白雲主任有得一拼啊。”別人都停止喝彩了，十堰的那位九零後小夥還在一個勁兒地鼓掌。
其他人又跟着起鬨了，“再來一首，再來一首······”
“很抱歉，嗓子有點疼，改天吧。”
自我介紹完了，歌也唱了，傳銷活動進入正題。寢室主任黃振武衝我笑了笑，“怎麼樣，今天玩得開心吧？”
我淡淡地說：“還行吧。”
“對了，你說你以前是農民工是嗎？”
“是啊，我就是農民工。”
“那麼現在我跟你說實話吧，我也是打工的，在佛山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幹保安，一干就是七年，好不容易混到了一個班長，可工資就那麼點，幹了這麼久也是沒攢下什麼錢。今天出去轉了一圈，你也看到了，這邊沒什麼工可打，連一家工廠都沒有，同豐有一家制衣廠，每年只生產兩個月。我們現在在學習一種做生意的模式，就是說，儘管你朋友用這樣一種方法方式把你叫過來，其實都是爲你好。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打工賣力不是長久之計，你看我們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繼續無窮無盡的打工，到頭來還是空空空，我們還要找對象、結婚生孩子，以後還要供孩子唸書，沒錢根本不行。是不是？好了，你先考察兩天，要是覺得這個行業可以，你就加入，你要是覺得不行那麼大路朝天，來去自由。”
我心說還考察呢，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所謂的行業不就是傳銷嗎，一個字，就是騙。雖然心裡是這樣想，但是我也知道，好漢架不住人多，不如索性裝作百依百順的樣子，好讓這夥騙子放鬆警惕，然後擇機逃走。於是我笑着說：“是啊是啊，打一輩子工也沒什麼出路。”
“那好，這位是白雲白主任，今天就請他來給大夥講講課吧。”黃振武看了看那名陌生男子，然後對大夥說：“來，我們掌聲歡迎白主任。”
白雲站起來，走到地圖跟前，開始講課。一堂課聽下來，內容跟頭天講的還是一模一樣，沒什麼區別。不過，我還是弄明白了一些問題，綜合起來就是傳銷的組織結構和運作模式。傳銷——他們美其名曰中國多層次直銷業的組織結構其實就是金字塔結構，一個成員，先交兩千玖佰元購買一套化妝品，他就能成爲一名“經銷商”，然後這名經銷商需要發展（騙）兩名下線加入，再由這兩名下線各發展兩名下線，依次類推，直到這名經銷商發展到十名下線或者所有下線購買了十套“產品”，那麼這名經銷商就能晉升到主任級別。如果這名主任把自己的兩條下線各發展成爲一名主任，那麼他就可以晉升到一名經理，這名經理再把手下的兩名主任發展到兩名經理，那他就可以升到總經理，總經理再把手下的兩名經理髮展成爲總經理，他就可以拿着兩百九十萬元“出局費”滾蛋回家了。
晚上，我拿着手機躲在被窩裡仔細算了一下，如果一名傳銷人員要想大搖大擺的離開，除非他已經做到總經理而且具備出局資格。這就需要他直接騙取兩個好朋友（一般的朋友不會上當，他不好騙），還要間接騙取最少一千人加入傳銷組織，至於那個兩百九十萬的所謂“出局費”的來源正是從下線交來的上線款當中層層分配並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哎呀我的媽呀，這不是遙遙無期了嗎？別說讓我騙這麼多人，我壓根兒就不會騙人，偶爾撒撒謊倒是沒什麼，這是要騙人家的金錢和自由！而且都是兄弟騙兄弟、朋友騙朋友、親人騙親人，我的天哪，這是人乾的事兒嗎？打死我我也不幹！
這天晚上，寢室搬來兩名新成員，其中一個是老蔣，另一個是個大齡青年。熟人見面，自然要打招呼，看到老蔣提着行李走進來，我趕忙去幫他接行李。“老蔣，你也是幹這個的？”我小聲問道。
老蔣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是啊。”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老蔣左顧右盼，像是有所顧忌。
“廢話少講，趕緊把東西拿進來！”小金這孫子看到我在問老蔣的話，便齜牙咧嘴地嚷嚷開了。我知道他是擔心老蔣一不小心跟我說了實話，壞了他的好事，於是就不再多問。
經過四五天的洗腦，我並沒有被他們同化，反而越來越明白傳銷組織的所有組織架構和運作模式，這就是一個完全違背經濟規律的集體行騙行業。爲了搞清楚他們銷售的所謂“產品”，我開始私下同老蔣接觸，向他打聽他們所說的化妝品是個什麼樣子，還有他們天天掛在嘴上的那張印有拳頭大的“騙”字的所謂營業執照到底長啥樣。
這天晚上，老蔣最後一個洗腳，其他人都睡了，於是我便偷偷跑去問他：“老蔣，你買的化妝品呢，拿點出來我體驗一下，要是好的話我也買一套。”
老蔣呵呵一笑：“在經理那兒呢。”
“你買下的東西怎麼會在經理那兒，你們這個到底有沒有產品啊？”
“有，你買了之後就知道了。”
“營業執照呢，有沒有帶着，拿出來借我看看。”
“都在經理那兒放着呢。”
“哦哦。”
我完全明白了，這個所謂的多層次直銷組織根本連產品都沒有，簡直就是空手套白狼，所謂的營業執照恐怕也是僞造一個拿來騙人，這不是傳銷是什麼？
第二天一早，其他人都到別的地方上課去了，屋裡只剩下那個叫白雲的內蒙人和老蔣、小金三個人和我。我知道，他們肯定要催我交上線款了，從“穿”了之後算起，我已經在這裡白吃白住了十幾天了，當中他們催過好幾次，我都說在想辦法，這次恐怕是拖不過去了。
小金問我：“錢的事你準備得咋樣了？”
“正在打電話跟朋友借，要等到他們發了工資纔有錢打給我。”
“他們什麼時候發工資？”白雲突然插嘴，“你要知道，這段時間新加入的人多，你晚一天交上線款，你的位置就會往後面排，也就是說你現在晚一天，將來就有可能推遲半年出局。所以你得抓緊啊。”
“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別逼我，可以不？”我擡手指着小金的鼻子，恨恨地說，“虧老子還把你當兄弟，這次被你害的衆叛親離了，昨天我問一個兄弟借錢的時候，人家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冷靜點，冷靜點。”白雲一看我這架勢，怕是要發火，於是趕緊勸說。
“我沒法冷靜！”我騰地站起來，用普通話大聲說，“我現在快被你們這羣騙子搞瘋了！我要殺了你們！”
白雲愣住了，用一種十分不友好的眼神看着我。我心說怕你呀？就你這樣的弄死你根本不費什麼勁兒。老蔣趕緊站起來，按住我的肩膀，“秀才，你冷靜點。不要急嘛，有什麼困難說出來，大家幫你想轍。”
我一把推開老蔣的雙手，“我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你們不就是要我那兩千九百塊錢上線款嗎？用不了幾天我一定湊齊給你們，不要逼我。把我惹毛了我真會殺人的！”
“好吧，好吧。你自己想轍吧，有需要幫忙說一聲。”
“好吧。”我稍稍調整了一下情緒，掏出手機走進了衛生間，開始給我另一個比較要好的兄弟阿發打電話。
“喂，阿發，你還在深圳嗎？”
“是啊，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山西一個建築工地打工。”
“工資怎麼樣？”
“每天一百塊錢，管吃管住。”
“那還不錯呀，要不我過來跟你混算了。”
“你······”我突然感覺後背被人拍了一下，趕緊回頭一看，原來是小金，當即就感覺到納悶了，這小子是怎麼進來的？我正在猶豫，小金卻小聲說：“你告訴他叫他等幾天再過來，等你交了上線款，他就可以過來了。”我趕緊靈機一動，“阿發呀，北方最近很冷，你不怕冷嗎？”
“怕什麼呀？可以多穿點衣服嘛，再說我們出來打工不就是爲了掙點錢嗎，只要工資可以，環境差一點都無所謂的啦。”
“那好吧，待會兒我問問我們老闆。對了，你現在手頭有錢嗎？”
“怎麼了？”
“身上沒錢了，還沒幹幾天活兒也不好問老闆要。你手頭要是方便的話先借我點，等發了工資再還給你。”
“多的也沒有，先給你打五百吧。”
“那好吧，謝了兄弟。”
“呵呵，都是兄弟客套話就別說了，趕緊把卡號發過來。”
“好，等一下發給你。”
我掛斷了電話，轉身走出衛生間，小金就像一個跟屁蟲似得跟着我，我都懶得理他。
晚上，我又給阿華打電話向他借錢。阿華先是猶豫了一下，問我到底在北方做什麼，因爲旁邊有兩三個傳銷人員跟着，我也不能說實話，很多人一聽到傳銷這個詞往往就變臉了，所以我更不能說實話。我告訴阿華我在建築工地幹活，因爲不小心砸傷了腳急需錢進行醫治，阿華這才同意借給我一千塊錢。小金聽到我打電話的內容，以爲我肯定是在籌集上線款，於是就跟白雲說：“你看吧，我這兄弟做事有把握，這麼快就解決一大半了。”
“是啊，那會兒我還擔心他不知道怎麼跟朋友弄錢呢，現在看來，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我裝作很得意地樣子看了看小金和白雲。“好了，白主任，這下相信了吧，不出三天我一定能湊夠這筆上線款。”
“是啊，你要抓緊點，機會稍縱即逝。”
“放心吧。”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點後，我跟小金說：“金哥，我出去查一下，看看錢到了沒有。”
“好吧。”小金面無表情地說。
下樓之後，我看到那個湖南小夥在後面跟着，一邊走，一邊用手機發短信。這是在給向領導報告我的行蹤，我也裝作不知道，你愛跟就跟吧。其實，我完全有機會逃脫的，可是壞就會在還帶着筆記本電腦，扔了吧又捨不得，至於那一箱子衣服和鞋子倒沒什麼，如果不是因爲那臺剛買的筆記本電腦，話別說就倆傢伙盯着我，他們就是十個人也未必攔得住我。跟自己的自由相比，三千多的筆記本電腦真的不值一提，但是沒辦法呀，要不怎麼說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呢。到了自助取款機那兒一查賬，阿發打給我的五百塊錢已經到賬了，我的心裡多少放鬆了一些，手裡有錢心裡自然也就不慌了。
我剛走出銀行自助服務區，小金就問我：“你那個兄弟給你打了多少錢？”
我冷冰冰地回答：“沒多少。”
“要不想辦法跟你妹妹他們借點吧，不能拖得太長了，十五號以前把錢叫了才能把訂單發到公司，下個月才能領到營業執照和產品。”
“我知道了，我這不正在想辦法嗎？”
我加快腳步往回走，那倆孫子就這麼一直跟着，直到我回到傳銷窩點，這倆孫子才放下心來。
下午七點左右，小金突然叫我收拾東西。我不明白爲什麼，於是就問他：“收東西幹嘛？”
小金砸了砸嘴，“你聽了那麼多天課還沒聽明白啊，行業就像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可是我······”
“好了，這是領導的安排，你和我還有嚴雙伍都要搬到闞主任那兒去。”
於是我趕緊把牀單被褥統統收拾好，放進編織袋。那個叫嚴雙伍的湖南小夥很快收拾完了，然後趕緊幫着小金收拾。完了三個人一起離開了窩點。出了小區之後，上了天橋，天橋的下面就是鐵路。小金和嚴雙伍這倆孫子一前一後盯着我，過了天橋，來到一片全是摩天大樓的居民小區。我大致數了一下，每棟樓房都有二十幾層，估計上樓下樓都得用電梯。我緊走幾步，來到小金身旁，笑着問他：“這是哪裡？”
“同豐。”
“你說的那個闞主任就住在這邊？”
“別問那麼多，到了你就知道了。”
小金加快腳步繼續往小區裡走，來到第23座樓房前面，小金稍稍停留了一下，看了看樓房上寫着的編號，然後徑直走了進去。我和嚴雙伍隨後也跟着走進過道，小金走道電梯門口，把行李放下來。等了一會兒，電梯下來了，裡面走出一個老太太，用怪異的眼神瞅了我們一眼，然後就走出了過道。我們趕緊走進電梯，小金按下了2號鍵和上行鍵。電梯很快上到二樓，我們陸續走出電梯，來到203房間門口。小金輕輕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少婦。
“闞主任，我們又回來了。”
“呵呵，歡迎回來，怎麼，又來新朋友了？”
“是啊，不過他很快就是一名成功人士了。”
“快進來吧。”
這間屋子比起之前那間出租屋可就寬敞多了，兩室一廳，獨立衛生間。進屋坐下之後，正好飯菜也都弄好了，於是大家就吃飯。我數了一下，這屋加上我們三個人一共有八個人，有三個女的，其餘全是男的。其他人一邊吃飯一邊開着玩笑，我不擅長說笑，就只好陪着他們笑。
吃過晚飯後，還是那些老套數，自我介紹、唱歌、講課聽課。課上完了，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過去一段時間，我都是跟人下棋，現在我換了一種娛樂方式，改成打牌了。因爲我知道，這個寢室的女主任肯定不會喜歡下棋，而我已經決定就從這裡出逃，所以就要設法跟這個女主任拉近距離，簡而言之就是採取心理戰術使她放鬆警惕。經過自我介紹，我得知這位女主任比我小一歲，從年齡段來講，我們算是同一代人，應該不存在代溝問題，所以溝通起來可能會比較方便。
牌局正式開始，我和闞主任剛好是對家，我儘量配合她的出牌思路，把出牌權牢牢掌握在我們手中。一局牌出完了，闞主任忍不住歡呼起來。
“好啊，首戰告捷，哥，你這牌大的真不錯。”
“呵呵，打牌嘛，就是要相互配合。這一把我的牌不行，全靠你手裡的牌才贏得勝利。”
“洗牌洗牌。”闞主任衝另外兩個女孩子說。
趁着她倆洗牌這會兒工夫，我跟闞主任聊起了私人話題。
“你結婚了沒有？”
闞主任搖了搖頭。
我又問，“有男朋友嗎？”
“沒有。”
“呵呵，哥，你是不是想追闞主任啊？”正在洗牌的一個九零後女孩笑着問我。
我笑着說：“是啊，只怕闞主任瞧不上我呀。”
“怎麼可能呀，”闞主任羞澀地低下了頭。
呵呵，這招果然奏效。其實傳銷裡的女孩子也怪可憐的，只要組織有需要，哪裡需要哪裡去，多半時候都是違心的跟陌生男人“表白”。有的女孩一個不留神被騙了進來，一呆就是好幾年。有一次去別的地方上課，我遇到了兩個大齡剩女，已經三十掛零了，還在傻傻地抱着組織畫給他們的餅充飢，大好的青春就這麼白白浪費在了傳銷窩子裡。傳銷組織有個規定，決不允許下級成員之間發生男女關係，一經發現立馬開除。就算沒進來之前是男女朋友關係的，進來之後也只能是維持關係，但是不允許發生性關係，而且根本也沒那個機會。面前的這位闞主任也算是剩女了，估計混到這個小小的寢室領導，至少也花了三四年時間，我真不敢想象這些失去自由的青年男女在這種精神監獄裡是怎樣熬過來的。
“來來來，繼續打牌。”
女孩把牌洗好了，我們接着打牌。一連三四個會和，我和闞主任都是大獲全勝，可把她給高興的。完了一會兒之後，其他人都到外面客廳打水洗腳去了，屋裡只剩下我和闞主任。我衝她笑了笑，她趕緊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她擡起頭問我：“你幹嘛還不去洗腳？”
“呵呵，還早呢，不到十點。我想跟你聊會兒，可以嗎？”
闞主任微微一笑，“你想聊什麼？按照規定，不得聊行業外的話題。”
“其實吧，”我抓過地板上散落着的撲克牌，一邊整理一邊說，“行業裡不允許談戀愛嗎？”
“不是不允許，就是說可以維持戀愛關係，但是要求相互鼓勵。”
“好啊，我就需要有個人鼓勵鼓勵我，你願意成爲那個鼓勵我的人嗎？”
“可以啊，我本來就該鼓勵你的。”
“這麼說你已經同意我追你了？”
“呵呵，這個嘛······”
闞主任猶豫了好一會兒，很難想象一個老練的傳銷組織基層領導說話居然結結巴巴，肯定是被我突如其來的那些心理攻勢觸碰到了內心深處那個柔軟的角落了。“呵呵，我不急於等着你的回答。這麼說吧，闞主任，我是鐵了心要做這個行業了，你想想我混到了這個年齡，仍然一事無成，我別無選擇啊。”
“好吧，其實很多已經出局的老前輩給我們總結出一條經驗，就是十個字：虛心學習、聽話、自身改變，除此之外沒什麼訣竅。”
“嗯嗯。好了，我先洗腳去了。”
“嗯嗯。”我站了起來走出房門，闞主任隨後也回到女生寢室去了。
這天中午，一個經理突然打來電話說要去郊外玩玩，讓所有人都去。我心想，這下應該有機可乘了，但是不是立即逃跑，能夠絆住我的不是他們，而是我那一臺電腦，出去郊遊又不可能帶着它，只是乘此機會熟悉一下逃跑路線而已。吃過午飯後，我們這個寢室的人一起出了門。穿過郊區的一片松樹林，來到大同北郊一片廣闊的沙地上。這一天天氣晴好，每個人的心情都不錯，我大致看了看人數，估計得有上千號人。有幾個小夥子居然在沙地上玩起了摔跤。老蔣和小坤也來了，小坤已經是一名寢室領導，下線發展到了三十幾號人，如果我交了上線款也是他的下線的下線。我也沒什麼心思玩，就跟老蔣在一旁聊了起來。
“蔣叔，你覺得幹這個真的能成功嗎？”
“唉······都是自己人，我跟你說實話，我是沒有退路了，砸了七八萬塊錢，只能硬着頭皮堅持下去了。”
“哦哦，聽說小坤都已經經理到點了，估計很快就能升到經理了。”
“呵呵，那倒是。”
兩人正聊着，小金突然朝我走了過來，於是我趕緊收起話題。
玩到下午四點來鍾，經理說要回去了，於是那些大小主任陸續帶着自己的下線走了。小金所處的這條線有將近一百多號人，當中有一些時老蔣騙過去的人，好不容易出來放鬆一下，我們這些老鄉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穿過一條巷道之後，來到一條大街上。我就問老蔣：“蔣叔，這條街道通向哪裡？”
“一直走就到火車站了。”
“哦哦。附近有網吧嗎？”
“有啊，怎麼，你想上網？”
“隨便問問。”
回到寢室，發現又多了張新面孔，一問才知道這是剛來的。吃晚飯的時候，我就試着跟這個小夥子交談。
“兄弟，你是哪裡人？”
“湖南衡陽的。”
隨便聊了幾句，小金就岔開了話題。
吃過晚飯後，所有人來到男寢室坐下，先是打牌、下棋，玩了一會兒，外面突然有人敲門，小金趕緊站出去開門。來人是個女的，人長得其貌不揚，嘴巴倒是挺利索，剛一進門就問：“你們家又來客人了？”
“是啊。”闞主任回答道。
這女的坐下之後，東拉西扯地跟屋裡其他人瞎白活了一會兒，卻把話題轉向那個湖南小夥。這個時候，我跟那個湖南小夥還在下棋，一邊下棋一邊談古論今。小金突然走過來把象棋收走了，這下我可生氣了。心說你們不是一天到晚盯着我怕我跑了嗎？今晚我就設法甩掉你們！
於是，我就故意搗亂，只要那個女講到重要的地方，我就插嘴反駁，打斷她。新來的那個湖南小夥也跟着配合我搗亂，最後，小金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就發了條短信給我：“領導說話不許插嘴！”
我很憤怒地回了他一句：“我很煩！想一個人走走。”
“那好吧，你出去吧，十一點以前回來。”
我把手機網衣袋裡一放，然後起身離開了窩子。穿過一條巷道，來到通往火車站那條大街上，一直朝着火車站方向走。走到火車站之後，前面出現了兩條岔路口，其中一個岔路口有家小吃店。於是我就走進了那家小吃店。
“請坐。”小吃店老闆笑着跟我打招呼，我找了靠近裡邊的一張小桌子坐下來。
“吃點啥，小夥子。”
“來碗麪吧，少放點醋，多放點辣椒。”
“好，你稍等一下。”
不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麪條端上桌來。
“多少錢？”我一邊掏錢一邊問道。
“十塊錢。”
“好叻，對了老闆，我想問一下去往太原的車站該咋走？”
老闆指了指另外一條岔道口，“順着這條大街一直走，不過路程有點遠，你最好是打車過去吧。”
“好的，謝謝您，老闆，祝您生意越做越紅火。”
“不用謝。你慢用啊，我先忙了。”
從小吃店裡出來，我原路返回。走到小區附近的時候，剛好看到有一家網吧，於是我就進了網吧，一直玩到十點半，我給小金髮了條短信：“我可以回來了嗎？”
“你回來吧，早就好了。”
於是我便返回了這個傳銷窩子。來到寢室一看，其他人都去客廳了，屋裡只剩下闞主任一個人。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先說話。最後，還是我找了個話題打破沉默。
“闞主任，我想跟你說個事，可以嗎？”
“說吧，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呢，到現在還沒有湊夠上線款，我父母又沒錢寄給我。我就想盡快想辦法湊足這筆上線款，現在還差一千多，我帶了檯筆記本電腦，過年前剛買的，我想把它拿到市場買了，半價處理應該有人要吧。”
闞主任想了一下，然後說：“要不別賣了吧，現在賣掉的話太吃虧了，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我搖了搖頭說，“沒有別的辦法了，我找遍了幾乎所有朋友，就湊到了一千五，還差一千四，我先把電腦賣了，如果不夠的話再想辦法。”
“好吧，這個事情還是你自己拿主意。”
“嗯嗯。”
第二天中午，其他人都還在睡午覺，我就開始忙着收拾東西。箱子肯定是帶不走了，於是我就把最貴的衣服和鞋子換在身上，另外把文稿全部放進電腦包。小金這孫子根本沒睡着，他一直暗中盯着我的一舉一動，就在我剛要拉開房門的時候，這小子突然一骨碌翻身爬了起來。
“你這是要去哪裡啊？”小金疑惑地望着我。
“去外面。”我隨即打開房門，走到女寢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闞主任披着長髮走了出來。還沒等她問我，我就說：“闞主任哪，這事昨晚我已經跟你說過了，現在跟你打一聲招呼。”
“什麼事啊？”闞主任打着哈欠問我。
“就是，我想把電腦拿去賣了，好湊足上線款。”
“哦哦，那你去吧。”
闞主任說完，回屋繼續睡覺去了。我大步走向客廳房門，小金緊隨其後。
“你這是要幹什麼啊？”
我回頭衝小金笑笑，“把電腦拿到舊貨市場賣了，你跟我去吧。”
“叫你不要亂，你亂什麼亂？錢的事情可以再想辦法嘛？”
“想什麼辦法？你肯借給我嗎？”我一邊說着，一邊打開房門，飛快地順着樓梯往下走。
出了小區，我順着大街一直朝着火車站方向走。小金這孫子一邊走一邊發短信，突然，老蔣從一個巷道里鑽了出來，一把拽住我的手臂。
“你這是要幹什麼？這麼多人都能堅持，爲什麼你不能？你以爲這些人都比你傻呀，這些年輕人當中有三分之一是大學畢業生，還有幾個海歸，難道你認爲他們的智商都不如你嗎？”
“我沒想幹嘛呀，現在上線款湊不夠，我想把電腦拿到舊貨市場賣了，好把上線款叫了呀，你說我想幹什麼？”我假裝沒事一樣地看着老蔣。
“你不要亂，電腦別賣了，人家能給你幾個錢。”
“那好啊，你借錢給我，不多，借我兩千就足夠了。”
“不行，你不是已經聽講課的老師說了嗎？組織成員之間不得有任何金錢借貸關係。”
“那不就對了，我把握自己的私人物品變賣了換成錢總可以了吧？”
老蔣猶豫了一下，慢慢鬆開手。我趁機加快腳步向前猛走，走了一段，剛好一輛出租車開過來，我趕緊擡手。出租車停在了我面前，我剛拉開車門，就被老蔣和小金拽了下來。
“哎，你到底走不走啊？”出租車司機催促道。
我趕緊衝他擺了擺手，“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你先走吧。”
出租車開走了，這下我可火了，指着老蔣和小金就是一頓臭罵。“你，還有你，幹嘛要攔着我！我早說過，這種騙人的勾當我不幹，要我害人，我寧可去死！人各有志，你們就不能放我一條生路嗎？”
“你不要亂，走，跟我回去，你要是不想住哪個寢室可以調到我那邊。”
小金沒有說話，一個勁兒地發短信。我心想，這事不能拖久了，一會兒小金這孫子發動整個傳銷組織的人對我進行圍追堵截，我就算插翅也難逃。於是便掏出手機，把大拇指放在發射鍵上面，然後大聲說：“念在大家都是多年的朋友兄弟的份上，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你們不要再阻攔我，否則我就報警了！到時候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說完，突然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
老蔣掏出手機給小坤打電話，小金繼續在後面追。我走路的速度很快，上學那會兒家裡沒錢買自行車，也沒有車費給我，於是我每次往返學校都是步行，三年下來，練就了極快的步伐，最快的一次爲了趕考，五十分鐘走完了十六公里。我繼續加快腳步趕往火車站，小金漸漸落後了一大截。來到火車站，我心裡盤算了一下覺得不能坐火車，因爲火車有固定的發車時間，不可能隨到隨走，要是在火車站滯留一二十分鐘肯定又被他們追上了，於是我決定坐汽車。於是我拐進一條街道找到一個自助取款機，把阿發打給我的五百塊錢取了出來。
剛走到十字路口，正好被小金這孫子撞了個正着，於是我趕緊拐過十字路口繼續往汽車站方向走。小金一邊打電話，一邊加快腳步在後面追趕。突然，這孫子一把從背後拽住我的衣領。我趕緊反手扣住他的手指，用力一掰，小金這孫子趕緊鬆開我的衣領，我順勢抓住他的手指，迅疾轉身將他的手往後一擰。
“哎呀呀，放開放開，有話好好說。”
“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會留下來跟你們騙人，我也說過，只要你願意離開，咱還是兄弟，天涯海角一起走，可你爲什麼就不肯放我一條生路呢？”
小金這孫子被我制服了，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這個時候我着急趕路，也不想跟他浪費口舌，於是猛地將他推開。沒想到這孫子反過來又想來拉我，我趕緊閃身躲開。這下我發火了，指着他的鼻子恨恨地說：“你聽好了，既然你不願意離開，那麼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要是再敢攔我，小心我翻臉不認人！就你這小身板，幹廢你我是年輕而易舉！”說完，繼續往前走。小金顯然被我嚇到了，在原地愣了兩分鐘，掏出手機一邊打電話叫人來圍堵我，一邊奮力追趕。
我一邊快步向前走着，一邊回頭觀察着這孫子的一舉一動，眼看着距離越來越大，我也漸漸放慢了腳步。這時，一輛出租車從後面開過來，我趕緊擡手攔下。出租車在街邊停了下來，我趕緊來開車門一頭鑽進車裡。
“兄弟，你要去哪裡？”
“汽車站。”
“哪個汽車站？”
“太原方向。”
“二十塊錢，因爲這個路程有點遠。”
這個時候別說是二十塊錢，就是兩百我也巴不得趕緊走，越快越好。
“好。對了師傅，從這裡坐汽車到太原估計幾點能到？”
司機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這樣吧，我看你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我直接送你進站，現在過去的話估計還能趕上兩點這趟車。”
“師傅，太謝謝您了。”
“不用客氣。”
我剛剛把手機屏幕上的110報警電話清除掉，正想把手機放在衣袋裡，突然有人打電話來了。我一看是阿華打來的，趕緊接通。
“喂，阿華。”
“錢我剛剛給你打過去了，下午收工以後你趕緊去醫院好好包一下。”
“謝謝你，阿華，你真的是雪中送炭啊。”
“都是自己兄弟，你就別講那些客套話了。好吧，先掛了，你那個是長途加漫遊，話費傷不起啊。”
“好吧，有空再打給你。”
阿華的電話剛掛斷還不到半分鐘，阿發突然又打來了電話。這個電話我的趕緊接啊，而且不接不行，之前所有對外聯繫都是在傳銷人員的監視之下進行，我不得不順着他們的意思跟朋友們說謊，以至於阿發提出想要過來找我我便違心地答應了。
“喂，阿發啊，你那個車票買好了嗎？”
“是的，今晚十二點的票，我現在正坐車趕往廣州。”
“你趕緊把票退了！”
“怎麼了，又幹不成了？”
“幹什麼啊，我剛到兩三天就被帶進了傳銷窩子，之前跟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我是被逼無奈啊。前幾天叫你給我打錢，其實就是準備逃跑的路費呀，我剛剛終於逃出來了，所以纔敢跟你說實話，你可千萬要原諒哥呀，哥真的是被他們給逼的······”
“沒事沒事，只要你好好的那就謝天謝地了。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道，我想找個寺院出家算了。這個世界太瘋狂了，我真的是無所適從，我現在一切都看透了，繼續渾渾噩噩的過下去實在也沒什麼意思了······”
“別瞎扯，你都出家了，那我呢，再說寺院裡收徒弟都要大學生，你有大學文憑嗎？”
“大的寺院不要我，我可以找個深山小廟嘛。”
“呵呵，別扯了，要不過來這邊吧。”
“好吧，我先靜一靜，晚些時候再做決定。”
“恩恩，我先過去退票了。”
二十分鐘以後，我所搭乘的出租車到了汽車站，我付了車費，然後趕緊進售票大廳買票。說來也巧，我剛買完票走進發班區，這趟車已經快坐滿了。這個時候我心裡着急呀，巴不得車早點開，我擔心呆久了又被小金這孫子還有其他傳銷成員追上。幸好車上的座位就快滿了，上車等了十幾分鍾，駕駛員就發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