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沿着高速路一路飛馳，大約下午五點左右到達太原。此時的我，猶如離羣之雁，漏網之魚，不敢多做停留，生怕這個傳銷組織在太原也有分支，其實我也知道這種擔心是多餘的，但是就是被傳銷組織的這種精神折磨搞得快精神分裂了，有點草木皆兵。大巴車到站之後，我立馬打了一輛出租車趕往火車站。下一步有兩個方向，一是去福建投奔我妹妹，二是去深圳找阿發，最終我選擇了後者，原因是開往福建的火車要到第二天早晨纔有，而開往深圳的火車當天晚上十點半就有一趟，於是我趕緊買好去深圳的火車票，進入候車大廳。
上車之後，我拿着自己的車票找到找到了座位，心裡懸着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過了石家莊後，列車乘警突然來到車廂，挨個覈對座號，走到我座位旁邊的時候，兩名乘警突然停了下來。其中一名乘警興奮地說：“找到了找到了。”
我心裡一驚，心說該不會是要找我麻煩吧，我可沒犯事兒啊。我心裡正犯嘀咕，另一名乘警擡手向我敬了個禮，“先生你好，你的座號被抽取爲本次列車的安全員。”說着，遞給我一個紅袖章，“把它戴在手上吧。”
兩名乘警往別的車廂去了，我拿着紅袖章，心裡一直在犯嘀咕，這唱的是哪一齣啊？莫名奇妙的我就成了列車安全員了。其他乘客也在議論紛紛，都覺得有些奇怪。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大叔問我：“他們給你這是什麼東西啊？”
“袖章哪，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先戴上吧。”
我就一直帶着那個紅袖章，直到火車快到終點站的時候，兩名乘警才把它收了回去。當時我也沒問是怎麼回事，後來有人告訴我說那是鐵路部門在搞活動。乘警把紅袖章收走之後，我趕緊給阿發打電話。
“阿發，我快到了。你過來了嗎？”
“沒有，我就不過來接你了，你自己坐公交車過來吧。待會兒我把乘車路線發給你。”
“你是在上班嗎？”
“上什麼班啊，在旅館裡住着，那會兒不是說過去跟你混嗎，所以我把工作給辭了，前天退完票以後就返回深圳，現在還得另找工作。”
聽得出來，阿發心裡其實在埋怨我爲什麼要騙他。
“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對你撒謊，你是不知道啊，他們天天給我洗腦，洗腦，我都快被他們搞瘋掉了。每次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旁邊都有兩三個人在監督，要我怎麼怎麼說，傳銷就這樣了，一個人的去留並不重要，關鍵人家是看中這個人背後的關係，希望通過這個人把所有與他關係密切的人全部騙進來，說白了就是拉人頭。好了，關於傳銷，見面之後我慢慢跟你說。總之，我真的是被逼無奈，所以不得已跟你撒謊。”
“沒事，工作丟了可以再找，兄弟要是丟了可就難找了。就這樣吧，我把地址和乘車路線發給你，你自己坐公交車過來。”
“好吧，那您在公交站等我。”
“嗯嗯，你要注意千萬不要提前下車。”
“這我知道。”
“先這樣了，到了給我打電話。”
火車到站的時候，已是拂曉時分，我挎着電腦包走出火車站。許多載客的摩托車主紛紛在出站口拉客，一開始，我也沒搭理他們，怕上當，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段，遇上一個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他笑着問我：“靚仔，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吧。”我一看這人長得面善，又是個老保安，於是就問他：“十九路公交車在那個站停靠？”
“十九路啊，就在那邊，也不是很遠。十五塊錢，我送你過去吧。”
我一想，反正自己又不認識路，就讓他載我過去吧。一個做保安的趕在上班前出來找點外快也不容易，因爲自己也幹過保安，我也懶得跟他砍價錢，於是就說：“好吧，十五就十五。”
“上車吧。”
我爬上摩托車，老保安發動了車子，駛離了站前廣場。騎行了大概一公里左右，摩托車在一個公交站牌前面停了下來，我擡頭看了看站牌上標註的車次，果然有十九路車，於是就下了摩托車，付了車錢，另外還給了他一支菸。
“謝謝，謝謝。”老保安一邊接過香菸一邊道謝。
我趕緊說：“大叔，該說謝的是我呀，您太客氣了。還趕着上班的吧？”
“是啊，七點準時上班，我得走了。你就在這兒等，那也別去，十九路車可能要到半點半纔有。”
“我知道了，謝謝您啊大叔。”
老保安調過車頭，回頭衝我揮了揮手，然後騎着摩托車走了。我就站在公交站牌下面等，等了一個多小時纔等到十九路公交車。
我在阿髮指定的站牌下了車。這裡是一個汽車客運站，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我仔細在人羣中搜尋着阿發的身影，可是找了半天還是沒有看到阿發的影子，於是就給阿發打電話。阿發告訴，他還沒有起牀，要我再等他一會兒。等了半個多小時，阿發總算是來了，手裡拖着一個大箱子。見到兄弟，我心裡是格外高興，可阿發的臉色看起來有點不大高興，估計他還在生我的氣。我知道，再多的解釋都是多餘的，不如讓時間慢慢沖淡所有的不愉快，於是笑着說：“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昨晚沒睡好吧？”
“是啊，昨晚上了個通宵。”
“上網嗎？”
“開了間電腦房，看電影。”
“哦哦。”
“走吧。”阿發說完，轉身拖着箱子往回走。我趕緊跟上。“現在要去哪裡？”
阿發回頭看了看我，“先去開個房間把東西放在裡邊，然後再出去找工作。”
一路上，阿發都沒怎麼說話。走到一家旅館門口，他停下了腳步，擡頭看了看旅館的招牌，然後走到服務檯前。
“老闆，開間電腦房。”
“幾個人？”
“兩個人。”
“好，把身份證給我登記一下。”
“登記一個還是都要登記？”
“都要登記。”
我趕緊掏出身份證，並掏出錢準備交住宿費和押金。阿發擺了擺手說：“還是我付賬吧，你剛逃離虎口，身上也沒錢。”我說，“沒事，我還跟阿華借了一千塊，昨天他就打給我了。”阿發板着臉說，“好了，咱們兄弟就不要客氣了，我剛發了工資，而你就算今天找到工作也要等到下個月才發工資。”
阿發一再堅持，我也就只好把錢收起來，把身份證遞給旅館老闆。登記完了之後，老闆領着我們來到四樓，打開房門。進門之後，阿發檢查了一下房間裡的設施和物品，發現一切完好，這纔打開電腦，接着看電影。
吃過午飯後，阿髮帶着我來到工業區找工作，一連問了好幾家廠，阿發都覺得工資太低，幾乎把整個工業區都找遍了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於是阿發決定換一個地方。一連找了幾天，都沒能找到合適的工作，最後實在沒辦法了，阿發只好打電話給他之前上班的五金廠人事部經理。正好那個五金廠現在正缺人，於是經理就叫他帶着我一起過去。
“嘿嘿，”阿發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走，工作的事情搞定了。我前段時間上班處的那個經理叫我帶着你過去。”
“你那個廠不是做五金的嗎，我過去能做什麼呀？”
“我跟經理說好了，叫你過去開數控，電腦都能玩轉的人開個數控成什麼問題。”
“好吧，先幹一段時間再說吧。”
“人家都說好馬不吃回頭草，這次真的是沒辦法了，如果不是考慮到你的話，我可以去東莞一家五金廠，那邊工資比這邊高。”
“唉，看來我這次惹了不小的麻煩啊。”
“別說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以後小心一點，如今這社會有時候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能相信。”
“嗯嗯。”
“好了，收拾東西準備出發。”
阿發說完，打開箱子，把一些零碎東西全部放進箱子。我是沒什麼好收拾的了，除了一個筆記本電腦和一些文稿之外，其他東西全部扔了。收拾完東西之後，兩人來到樓下退了房。
兩人出了社區，順着公路邊一直走，走到一個公交站臺前，阿發突然停下腳步。“要不坐車過去吧。”
“那個廠離這兒還有多遠？”
阿發擡手指了指公路北面的另一個社區，“就在那邊，其實也不遠。”
我看了看阿發拖着的大箱子，覺得他這樣拖着也挺累的，於是便說：“也好，你那個箱子也夠沉的。”
於是兩個人就在站臺上一直等，等了半個多小時也沒等到經過那個社區的公交，阿發有些不耐煩了，“走，不等了。”說完，拖着箱子繼續往前走。“箱子給我吧。”我趕緊走過去接過他手裡的箱子，繼續趕路。
走了半個多小時，終於來到了那家五金廠。這是一家小廠，廠房面積只有兩百多平米，從廠房的建築風格來看，估計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建蓋的，兩層平頂房，外牆全部用磨石子裝飾，院子裡的地板有的已經毀壞了。我們走到廠門口的時候，門衛室的老大爺伸出頭來看了看我們，然後用湖南話問阿發：“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阿發笑了笑說：“是啊，可是現在廠里人手不夠，我又回來了。”
“好啊，好啊，回來了，好。你後面這個是？”
“我哥，我帶他過來的。”
“哦哦，進來吧。把東西拿到宿舍裡，老闆出去了，下午纔回來，你們今晚就上班吧。”
“好，好。”阿發說完，拖着箱子走進了院子，一邊走一邊跟我說：“那個老大爺是老闆他爹。這裡就是一家小廠，也可以說是作坊，最多的時候只有十五六個工人。”
“哦哦。”
“小廠好啊，沒那麼複雜，也沒那麼多勾心鬥角的事。”
穿過一條過道，來到了後院。後院是職工宿舍，建築風格跟廠房完全一模一樣。阿發扛着箱子上到二樓，推開宿舍門，把箱子放在牀上，然後站起來衝我笑了笑說，“走，我帶你去找那個人事部經理——其實他就是個帶班的，我帶你去找他辦理一下入職手續。”
兩人來到車間裡，人事部經理正好在裡邊，阿發走過去笑着跟他說：“劉經理，我回來了。”
劉經理看了看阿發和我，笑着點了點頭，“好，這樣吧，先填一下表。”說完，轉身推開辦公室的門，“進來吧。”我趕緊跟着阿發走進辦公室。劉經理拉開抽屜，從裡邊取出兩張表格遞給我們。我接過表格，然後開始認真填寫，填寫完了，再把它交給劉經理。很快，阿發也填完表了。劉經理接過去看了看，然後說：“把身份證給我複印一下。”我們趕緊從兜裡掏出身份證遞給他。身份證複印完了，劉經理對我們說：“下午別出去玩了，好好休息一下。這段時間在趕貨，你倆今晚就上班，沒什麼問題吧。”
我和阿發齊聲回答：“沒問題。”
“好了，可以了。”
我和阿發回到宿舍小坐了一會兒，趕緊出去買牀單被子還有水桶以及洗漱用品。買完回來之後，接着又把牀鋪好。阿發躺在牀上很快就睡着了，我卻怎麼也睡不着，只好起來看書。
吃過晚飯後，阿發從箱子裡翻出一套舊衣服遞給我，然後笑着說：“趕緊換上，你那一身可能要一千多吧，穿去上班糟蹋了太可惜。”
“那你呢？”
“呵呵，我工作服多得是，而且全都是被油泡過的。沒辦法，幹這行就是髒得很。”
我也不再推辭，趕緊把衣服換了，然後跟着阿發來到車間。阿發操作自動車牀比較熟練，班長只是給他隨便安排了幾臺車牀，他就自己幹開了。劉經理把我帶到一臺數控車牀面前，然後把數控師傅叫了過來。
“這是你新徒弟，你先教教他怎麼看電腦機。”劉經理說完，轉身回辦公室去了。
師傅開始教我識別每個按鍵的功能和操作流程，我這個人別的長出沒有，只有一點，就是記憶力很好，三歲時候做惡夢至今還記憶猶新，所以師傅只是講解了一遍，我就基本上記下來了。師傅講解完了之後，我就自己開動了機牀。按照師傅的要求，每車出三個零件，我就要自己用卡尺量一下尺寸，看尺寸少了沒有，如果尺寸少了那就說明程序出錯，必須請師傅來重新設定。
最初一個星期，我們數控班都是計時，每個小時八塊錢。工友們幹活的積極性不高，每臺機牀一個班下來，最多能生產出八百個零件，我也沒想那麼多，只顧着埋頭生產，到了下班點完數之後，剛走到車間門口，其他人就開始在背後罵我。我當然知道，如果我一個新手都能比他們做得多，那麼老闆肯定就會覺得他們是故意偷懶，所以當然就會埋怨我，可是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幹什麼事情都盡力而爲，絕不會玩小聰明。道理很簡單，老闆付給我工資，我既然接受這份工資我就必須對得起老闆。可是別人不這樣想啊，他們不是想着該如何提高生產效率，而是盤算着每天的產量不得超過多少，否則老闆就會加重任務搞得自己很累。於是我就在他們眼中就成了傻逼、另類，成了個別偷奸耍滑的傢伙的眼中釘肉中刺，可我不在乎啊，我只求無愧於心，看我不順眼又能怎麼樣？想打我他也不敢而且個把人他也打不過我。於是，我進廠一個星期之後，那個自作聰明的傢伙自己灰溜溜的滾蛋了。
漸漸地，老闆看出了問題的原因，於是就決定改變薪酬計算方式，把計時改爲計件。
這天上班的時候，老闆來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趕緊站起來，關掉機器。老闆笑着說：“好好幹，你從進廠第二天起給你算計件！”
“哦哦。”我點了點頭。
“計件的話是一毛錢一個，你一個班能車出一千多個零件就是一百多塊錢，這個工資在這附近也算可以了。”
“哦哦。”我還是點了點頭，因爲我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這一天晚上，阿發突然跟我說：“哥哥，你留下來繼續幹，我要走了。”
“爲什麼要走，這不幹的好好的嘛。”
“工資不行啊，現在我的工資還沒你高了。東莞那邊的同事又打電話過來了，每個月三千五，管吃住，我想過去那邊。”
“那好吧，我也最多到七月份就走了，我想去福建。”
“行，到時候我過來送你。”
“好吧。”
三天後，阿發離開了五金廠，我幫着他把東西送到車站，然後返回了廠裡。
我跟阿秀仍舊保持着聯繫，除了被困傳銷那二十幾天之外，幾乎每隔三天打一個電話，短信幾乎是天天發來發去。離開老家快半年了，阿秀一直沒跟我說她喜歡上了那個男的。這天晚上，我剛想給她打電話，她卻自己打過來了。
“秀，你還好嗎？”
“我很好，你還好吧？”
“還好。”
阿秀沉默了數十秒，然後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在那邊找一個算了。”
我只覺得腦袋裡嗡嗡作響，阿秀怎麼會突然這樣說呢？這算是徹底分手嗎？我顫抖着說：“爲什麼？你告訴爲什麼？”
“這麼跟你說吧，我並不愛你······”
“那你當初爲什麼不拒絕我！你就是看中了人家有車有房，是不是？你告訴我！”
“你聽我說好嗎？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難受······”
“好吧，你說，你跟我說實話吧，別再騙我了。”
“我現在已經二十三歲了，我哥仍舊沒有找到對象，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再拖幾年我都成老姑娘了。你這個人很好，但是你給不了我一個家，我是個女人，沒你那麼高的志向，我只想找個人家過一天安穩日子······”
“你說的沒錯······”我鼻子一酸，眼淚就來了，“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沒本事，賺不了錢，蓋不起洋樓買不起車子······好了，祝你幸福！再見！”
阿秀還在說着什麼，我也沒有勇氣繼續聽下去了，擡手擦了擦眼睛，目光落在了手機上面。“都是你！要是沒有你，我也不會白白浪費這麼多感情！”我抓起手機，狠狠地摔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