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舊容

老頭跑到大街上,朝着鎮子外面去了。謝慚英在後面綴着,以他現在的輕功,要攔下老頭實在輕而易舉。但追了一段距離之後,見老頭累得嗬嗬喘氣卻因爲看見他追來的身影而不敢有片刻停頓的慌張模樣,謝慚英忽而起了一點逗弄的心思,就好像貓在吃掉老鼠之前總要先戲耍一番。

就這麼一追一逃,老頭竟奔逃了大半夜。中間他想要躲進山林,欲藉着樹木和夜色的掩護溜走,卻總是給謝慚英立時發現。及至天色微明時,老頭才終於抵達另一座城鎮。

這鎮子比之前的大些,四周修了矮矮的城牆。

老頭奔至門口時,正巧撞見一隊車馬緩緩出來。老頭瞥見打頭那人跨着高馬,穿着褐紅色的短打,袒着一條臂膀,膀上刺着一條盤旋青龍,立時大喊:“青爺救我!”

整整跑了一夜,老頭早已累得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喊了這麼一聲就撲倒在地。

被呼爲青爺那人約莫也不過四十來歲,聞聲望來,眉頭微皺,豎起一隻手示意後面的車隊停下,下了馬來扶起老頭替他順了氣,道:“秦大爺這是怎麼了?”

老頭指着晨曦中緩緩走來的白色身影,道:“那人……那人對閻爺出言不遜,我便忍不住出手教訓,沒想到他武功深不可測,還放言要……要……”

青爺猜測多半不是好話,還是問道:“要什麼?”

“要把閻爺的腦袋割下來當茶壺!”老頭氣憤憤說完,搶過旁邊一人的水囊,咕嘟咕嘟灌了一氣。

謝慚英慢慢走近,聞言嗤笑一聲,這老頭生怕別人不幫他,便把謝慚英威脅他的話用在那個什麼閻爺身上。

青爺聞言臉色微沉,但見謝慚英不過十八九歲模樣,心想這麼個年輕人,有什麼深不可測,不過是戴個面具裝神弄鬼,也就是這姓秦的太廢物,說不得是怎麼得罪了人家。

姓秦的慣會阿諛奉承、溜鬚拍馬,仗着自家主人的名聲在外面作了不少惡,也只會欺軟怕硬,叫別人礙着閻家的勢力不敢上門討公道罷了。

他們一早出發,便是趕着護着一些傢什與在前頭先行的主人匯合,不欲多生事端,便上前兩步向謝慚英抱拳道:“不知我這位朋友是否和閣下有什麼誤會?”

謝慚英抱着胳膊道:“沒什麼誤會,他無緣無故打翻我的茶,我讓他賠,他竟然悄悄跑了。”

青爺眉頭皺得更緊,嫌惡地瞟了老頭一眼,而後道:“哈,原來不過這麼點小事,也值得大動干戈。秦爺既是你的不是,該賠就賠,一壺茶而已。”

老頭見他顯然是不想插手此事,忙道:“這怎麼是一壺茶的事?你沒聽他怎麼出言侮辱閻爺麼?我是爲了替閻爺爭口氣!”

青爺不耐煩地摸摸眉心,並不十分相信這話。

老頭見了,一指謝慚英道:“不信你問他說沒說過。”

謝慚英覺得老頭這番信口雌黃倒是很好地給自己打下惡名,乾脆主動承認道:“我說了又怎麼樣?什麼鹽爺醋爺?家裡賣調料的麼?比起你這顆臭烘烘的腦袋,他的腦袋興許更好。”

這下子那叫青爺的可真的不能再置身事外,老頭臉上一喜,心道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正中了我的計。

青爺面色不虞,對謝慚英道:“小兄弟,行走江湖,還是慎言爲好。”

“什麼鹽不鹽醋不醋的,要打就打,廢話那麼多!”謝慚英跟着追了一路,睏意上涌,脾氣就更加壞,只想早些回去睡他一覺。

青爺身後走來一個黑臉漢子,沉着臉道:“大哥,這小子不知好歹,看我去教訓他。”

青爺點點頭道:“速戰速決。”

黑臉漢子使的是兩柄銅錘,走上前來,指着謝慚英道:“臭小子,現在給我大哥和閻老爺道個歉,我還能……”

謝慚英收回手,瞥了一眼撲倒在地人事不省的黑臉漢子,一腳踏在他背上,打了個呵欠,道:“你說的,速戰速決,下一個。”

青爺臉色遽變,轉瞬又恢復正常,看向老頭的目光復雜了幾分,他起初只當是老頭太廢物,卻沒料到謝慚英當真不可小覷。

要知那黑臉漢子要打老頭那樣的,三個都不在話下,沒想到竟然只有一招,一招就被撂倒。

“小子莫要猖狂!”青爺身後衝出來一人,舉着一把長柄大刀當頭砍來,謝慚英身形微移,已在五步之外,那人用了全力,這會兒收不住勢,眼見就要砍在黑臉漢子的胳膊上,要是砍中,黑臉漢子下半輩子就只能用單錘了。

那叫青爺的竟然武功不俗,飛步上前,用手中銅鞭一擋,堪堪攔住刀鋒。

“嘖,你們裡面哪個武功最高?我懶得一個一個打,要麼最厲害的來,要麼一起上。”謝慚英歪着頭,微微一笑。

青爺眸光一冷,道:“欺人太甚。”

銅鞭收回,順勢往謝慚英這邊橫揮過來,謝慚英腳下輕點,在空中一個翻身,越過那根銅鞭,一掌在鞭上一擊。

銅鞭竟如同遭遇千斤之力,咚地一聲砸在地上,青爺只感覺手臂發麻,虎口微裂,臉色大變,不敢再有一分輕敵之心。

銅鞭換手,趁謝慚英還未落地之時再次揮來。謝慚英拔劍在手,劍刃在鞭身劃過,刺耳的尖銳聲中,火花迸濺,青爺倒退兩步,便見銅鞭上被劃出一條一寸深的口子,不禁怒而瞪向老頭,怪他招來這麼個大麻煩。

但現在已經動上了手,要他向這麼個毛頭小子示弱服軟那是萬萬不能的,他自己丟了面子事小,說出去壞的是閻家的名聲。

謝慚英早已收劍回鞘,嘆了口氣道:“怎麼竟是些不經打的廢物,喂,我問你,你們家那個什麼血刀閻羅比你厲害多少?聽說連滄浪四狗都打不過,那肯定也是廢物一個,你們可知道有哪些經打的,告訴我,我今天就放過你們。”

青爺嘴角一抽,這人竟是不把滄浪四魔放在眼裡,豈不知血刀閻羅一人獨戰兩魔那還好說,若是對上三魔或四魔,只怕難以討了好去。

今日之事須得找個法子善了,等來日聚齊好手,再來剮了這小子的皮。

正沉吟不得法,忽聞不遠處一個清脆的女聲,含怒帶恨:“姓秦的狗賊,還往哪裡逃?”

青爺直想罵娘,怎麼招來一個麻煩不夠還招兩個。

“臭丫頭,上次爺爺教訓得你不夠嗎?竟還陰魂不散。”老頭本正在打算要怎麼趁亂溜走,沒想到反而多來了個麻煩。

一個青衫女子幾步躍過來,手上長劍指向老頭道:“但教我有一口氣在,必要取爾狗命!”

謝慚英循聲望過去,看清女子面容後不由得愣住了,差點脫口而出喊了一聲“娘”,但他到底忍住了,在片刻的愣怔過後,看清那女子與母親終究也只五分相像,且她看起來也不過二十歲左右的模樣。

只是記憶裡的那張面容隨着時間已經開始漸漸模糊,儘管他想要努力記住,卻還是在一點一點丟失掉關於母親容貌的細節,睡夢中,那些熟悉的面孔越來越看不清楚。

此刻見了這個女子,記憶裡的臉也跟着清晰起來,讓他不由得生了親切之感,抑制住胸中翻涌的情緒,他開口問道:“你爲什麼要殺他?”

周圍無人應答,女子才反應過來謝慚英在問自己,扭頭看了他一眼,道:“關你什麼事?”

全不是母親溫柔慈和的模樣,謝慚英覺得這人與母親只剩下三分相像,便也口氣不善道:“這老頭的命是我的,你說關不關我的事?”

女子冷冷道:“我今日便偏要殺了他,你想要他的命,憑本事來取。”

老頭見了,眼珠子一轉,道:“老頭子命只有一條,二位想要,便先分出個勝負來吧。”

謝慚英冷笑一聲,道:“和她有何勝負可言?”

說完飛身向老頭抓去,決意先痛打他一頓,要他把江湖上的高手給自己列出一個長長的名單來才罷。

女子見了,橫劍來擋他,謝慚英劍未出鞘,在那劍身上輕輕一撞,女子只覺得整治胳膊一陣痠麻,劍已經握不住,哐噹一聲掉在地上。

這麼一眨眼的功夫,謝慚英已經抓住老頭,問:“你賠不賠我的茶?”

老頭雙腿抖如篩糠,心想原來你還是隻要我賠茶,現在莫說茶,就是讓我賠十壺金子我也樂意,只要能保命。

然而他還未開口,謝慚英卻又道:“不賠也可以,你給我寫個名單來,這江湖上誰的武功最高,就寫在第一個,必須寫滿一百……不,一千個人,我就放過你。”

老頭:“……”

沒說不賠啊。

但他轉念一想,這人比那個丫頭武功高得多,自己這條小命是能保得住的,便賠着笑道:“這有什麼難的,莫說一千,三千我也寫得出來。這裡沒有紙筆,不若我們去找個方便的地方,我細細寫。”

謝慚英很滿意,點點頭:“那就三千。”

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