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腔鏡被稱之爲“微創手術”。
跟動輒老大一條疤的開腹手術比起來，它所需要的外部“創傷”非常之小。
只需要在腹部稍微開三個洞口——
如果是做正面腹腔鏡，算上肚臍眼的話，那就只用開兩個小洞。
不論從患者承受能力的方面來講，還是從手術後癒合狀態來講，腹腔鏡都完勝開腹手術。
但同樣的，因爲手術入路變小，腹腔鏡手術的視野必然是受限的。
這對主刀醫生的經驗和技巧要求的都很高。
而且還需要相應的職稱。
像是光頭帶教洋哥這種，副主任醫師，也只能撈到單獨做切除一側腎上腺的腹腔鏡手術。
獨立切腎，他想都別想。
同樣的，張天陽更不用想。
捏起手術刀準備下刀的時候，張天陽就強迫自己把那些有的沒的想法全部驅逐出腦海了。
能讓自己切第一刀，已經表示大主任強烈的“愛意”了。
沒看到對面抱着鏡子的孟師兄那嫉妒的發狂的眼神嗎！
人要知足！
三個洞口的定位點早已標註了出來。
分別是左側腋前線、腋後線肋緣下，以及左側腋前線髂前。
刀片沿着既定的位置劃下，在張天陽不同尋常的關節穩定度的加成下，呈現出一條均勻而筆直的線。
如果別人能有張天陽的眼力的話，甚至還能看出來，這條刀口的深度，除了下刀的地方和最後提刀的地方之外，都是一樣深的。
非常穩的手。
讓人羨慕的外科天賦。
下一秒，鮮血從刀口浸出。
張天陽捏着無菌紗布的另一隻手及時的將傷口堵住。
“幹得不錯。”
大主任的半張臉被口罩遮住，半個額頭也被帽子遮住。
但那皺起的眼角紋，和閃耀着明顯欣賞的光芒的眼神，一點都不加掩飾。
第一刀其實並不重要。
劃得深劃得淺其實也沒什麼所謂。
淺了他再加深就好。
深了也不怕，反正下面都是脂肪。
他主要是想看看，張天陽這個在內科系統里名聲鶴起的好苗子，在外科領域，是不是一樣天賦出衆。
現在他得到了答案。
“氣息很穩，下刀果斷，沒有畏畏縮縮的姿態，深度把握的很好，更關鍵的是，手也很穩。”
大主任的聲音裡充斥着快要溢出來的欣賞，看向張天陽的時候，感覺這個學生愈發的順眼。
“下面交給我吧。”
他接過張天陽手裡沾了血的手術刀，開始稍微有些粗暴的將張天陽劃出來的刀口向下擴大。
張天陽任由大主任搶走了刀，表情上並沒有什麼起伏，呼吸也如常。
只是繼續捏着被鮮血染了一小半的紗布，在大主任一刀刀加深的時候，及時的拭去滲出來阻礙視野的鮮血。
那默契的配合，還有那縈繞在一老一少兩人之間的無比自然的氣氛，讓孟師兄無語凝噎。
他的眼睛稍稍有些泛紅。
裡面的調色盤裡，有三分嫉妒，三分羨慕，三分悵然，和一分委屈。
明明他跟大主任認識和相處的時間更長......
明明他纔是大主任正兒八經的研究生......
明明這臺手術裡，原先定好的“一助”也是自己......
明明自己懷裡還抱着鏡子，這足以證明自己的重要性......
可是爲什麼......
那麼想哭呢？
如果不是那刻入骨髓裡的無菌原則，孟師兄現在甚至想要以手扶額。
害......
......
手術刀派上用場的時間很短。
在紗布已經快要控制不住傷口滲出的鮮血的時候，大主任就接過了張天陽遞來的電刀。
隨着腳下的踏板被踩下，電刀與傷口內部接觸，發出“滋滋滋”的聲音。
一股白煙從電刀口緩緩向上升起，與此同時，一股肉類燒焦了的氣味一點點鑽入了衆人的鼻尖。
因爲電刀的“電焊”效果，所過之處那些細小的血管都被燒焦凝固，張天陽手裡的無菌紗布瞬間失去了價值。
“知道爲什麼不一開始就用電刀嗎？”
大主任的視線一直盯在電刀的頭部，手下和腳下的活都沒停，似乎是隨意的，提出了一個問題。
“是因......”
抱着鏡子的孟師兄下意識的想要回答，吐出了兩個字節之後又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然後委委屈屈的閉上了嘴巴。
是的，他突然意識到了。
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是問他的！
這種手術細節的常識問題，分明是用來考校，或者教導新人的。
類似的問題，孟師兄最開始上手術的時候光頭帶教洋哥也問過。
所以，大主任這是在給張天陽開小竈！
但是......爲什麼是大主任親自來問！
委屈！
孟師兄的目光漸漸變得委屈而幽怨了起來。
活像是被人搶了丈夫的可憐兮兮的小媳婦。
張天陽剋制住了自己想打個寒顫的慾望，避開孟師兄的目光。
等了兩秒，感覺孟師兄似乎真的不打算自己回答了，他纔開口。
“電刀會燒灼皮膚，一開始用的話，雖然可以止血，但是會造成皮膚損傷，影響傷口癒合。”
電刀通過“燒灼”使組織“凝固”，相當於犧牲了一部分組織，來保護剩下的組織。
一開始就用電刀切皮膚的話，雖然不會出血，但會損傷皮膚的完整度。
最後縫起來之後，會極其醜陋，且難癒合。
在體內就不一樣了。
反正只要皮膚癒合上了，阻隔了外界不乾淨的東西，裡面總會慢慢長好的。
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
只要聽過一次就會恍然大悟。
但是對於初步接觸手術的新手來說，相當於一個腦筋急轉彎。
80%的小白貓都會因爲“過度緊張”、“思維僵硬”等等原因，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大主任抽空遞給張天陽一個滿意的眼神。
“不錯。”
一瞬間，張天陽感受到身邊的怨念似乎更深了。
但他臉不紅心不跳，手也穩穩的。
沒事的師兄。
等我兩週輪轉結束。
大主任還是你的。
不跟你搶~
......
最開始的刀口很快被擴大，一根大號的“秋卡”被大主任暴力的通過刀口懟了進去。
另一根大號的“秋卡”被從最下面的定點懟了進去。
在此之外，大主任又在另一個定點劃了一道，把一根小號的“秋卡”戳了進去。
然後，隨着氣體被送入，患者的腹部一點點鼓了起來。
完整的腹腔鏡環境，這才成型。
孟師兄抱着鏡子，讓腹腔鏡的那根長長的管子通過最下面洞口，屏幕上就逐漸顯現出了視野。
他小心的調整着腹腔鏡的深度和角度，在保證鏡頭不接觸患者體內任何地方的同時，儘量追隨着大主任一左一右戳進去的兩個操作柄。
在營造符合大主任要求的清晰視野這方面，孟師兄還是很熟練的。
也正是因爲到了這個時候，他才逐漸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信心。
雖然張師弟很厲害，但是實際上作爲大主任左膀右臂的，還是我！
我，孟師兄，叉腰！
至於張師弟以後會不會後來者居上......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至少現在抱着腹腔鏡的人還是我！
孟師兄一把否認了自己內心深處那個質疑的聲音，下巴微微揚起。
但他事實上還是知道的。
能叉會腰就叉會腰吧......
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張天陽並不知道孟師兄的內心戲。
但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他到底只不過是一個實習生，而手術檯上的“實習生位”歷來都是給小白貓們打醬油的。
其實不過就是給小白貓們一個近距離觀察各種操作的機會，也不會真的讓他們做什麼重要的工作。
所謂的“放氣”，就是讓他們在手術檯上不要太無聊的意思意思一樣的任務。
所以張天陽很自覺的把手術刀倒着遞迴給了器械護士。
然後熟練的拿起早已準備好了的橡皮管，一頭按緊其中一隻大號“秋卡”兩邊的凸起處，一頭用彎鉗夾緊。
然後還不忘順手撥動“秋卡”身上的一個小開關。
大主任百忙之中又看了他一眼，誇了一句。
“觀察很仔細。”
張天陽的任務是在主刀醫生使用電刀，產生白煙的時候，鬆開彎鉗，讓渾濁的空氣跑出來。
但前提是這個橡皮管組成的通路應該是跟裡面相通的。
懵懵懂懂的小白貓們通常一上臺啥都不懂，讓幹啥才幹啥，根本不會意識到要自己去開那個開關。
會等到白眼繚繞，上級醫生跳腳的時候，纔在罵聲中後知後覺。
但小張不一樣。
大主任在心裡默默給張天陽加分——
他肯定是前天看手術的時候特別認真，這種細節都能記下來。
性格沉穩，知識紮實，動手能力強，還注重細節......
好想要......
這樣想着，手術終於，正式開始了。
“滋滋滋——”
電刀不斷工作，視野裡煙霧升騰。
張天陽扭頭用一個稍微扭曲的姿勢盯着屏幕，同時手下熟練的放氣，閉氣......
說實話，他有些無聊。
也就只能看看屏幕，聽聽監護儀“滴滴”的樣子......
誒？
等會？
張天陽突然愣住了。
手裡的橡皮管都忘了放氣。
監護儀的“滴滴”！！！
有問題！
他瞬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