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起月落,秋高氣爽。武夷山下,晨光清朗無比——
山下【芹江鎮】,原先是個小鄉村,現在已經座座高樓如春筍拔尖一般參天而起,幾乎快要成爲一個新建大都市,人口從幾百出頭瞬間上漲到百八十萬,而且輻射村落越來越多。
這個小鎮的空氣中,已經帶着被嘈雜人聲炒熱的溫度,明明是秋季,卻嘈雜如夏日午後。山腳下人流洶涌,人們三五成羣地往大大小小的新建旅店賓館裡面擠。而且話題驚人的一致——
“哎,你們是不是來上山看道士的?”
“臥槽,道士工資現在巨高好嗎!最近都傳瘋了!”
“御劍飛行啊!煉丹長生啊!”
“同去同去!”
今年山下準備上山求道的人,今天一天就入城多達三萬,這纔是拜山祭正式開始的前一週。
蕭遠悠剛剛差點路過這個地方,因爲他覺得走錯了地方。
武夷山方方面面都有了變故,但靈秀仙意還是絲毫未變,山移水動而韻意不減,這個神山氛圍一定是多虧了汪海鳴長老的風水術才得以保留。
但這個山腳村落裡卻變得一點不認識了。以前就一條五米寬的大馬路橫着插過整個小鎮,現在是一個回字環城路里還有個田字格市區,外面還在修橋鋪路大建工程。
今天更是人滿爲患,那意思是要把武夷山南門出口給堵上。市區裡終於到了大小車輛都難動的地步,街面上不說好的賓館,連不少還在裝潢中的旅店都收着高價租房,郊外的帳篷羣也已經初具規模。
蕭遠悠坐在出租車裡看着窗外:“司機,今年人這麼多,應該不只是拜山祭吧?”
一個城市裡,消息脈絡最廣的不是黑社會,而是老司機。
“哦,這個啊——”一般的老司機都會這麼先頓一頓,先掛個檔或者剎,看看路況再分神道:“我們也是今年纔到這個城來,對往屆沒什麼映象。就是聽說這屆是未來幾年內的最後一屆了。”
“最後一屆!”蕭遠悠驚了:“啥?”
“好像是因爲,原定一年一次拜山大祭,以後要改數年一次,還沒定期,眼瞅着能看得見的就這一屆了,多少人趕着趟來這一次。”
的確是這樣,在前兩次統計入山新弟子人數後,亂真派和各大道派都表示暫時無法再繼續吸收弟子門人。山上能夠培養的道士數量跟經濟鏈掛鉤,在山門的收支失衡時的確只能放緩納新的速率。
“也難怪會有這麼多人……”蕭遠悠想到那個猜不透表情的知己江師姐,嘴角又多了點期待的笑意:“嗯,乾得很不錯嘛。”
【拜山大祭】的週期改爲三年一次,從今年開始改,所以本打算過幾年再來拜山的人,今年無論如何也得找機會來武夷山——錯過這村兒、下個店可看不見啦。
蕭遠悠看了看窗外,發現巧遇。
“司機阿叔,停車吧。”
“這兒停也行,不過離你要去的山門,走過去還得十來分鐘。”
一兩公里的話,蕭遠悠踏着劍悠悠哉哉就晃過去了。
“到這兒吧,多走走也好,而且這路況等您四個軲轆晃過去,估計我連車錢都付不起了。”
“哈哈——”那老司機尷尬地一笑,他的確繞了蕭遠悠的路,不過也還好蕭遠悠想看看周圍的情形,所以沒說破他。
“錢給你,不用找啦。”交出去英仁施捨給自己的最後一點路費,蕭遠悠坦然下車,回頭笑道:“謝謝啦——”
“嗯,不客氣……真大方。”司機拿着錢數了數:“媽的還沒夠!”
不過想起蕭遠悠走前那別有深意的笑容,司機知道這錢是給夠了原價的,點根菸放下手剎,繼續跑生意去。
蕭遠悠這面沒有御劍,而是擡步往一處旅社走——
那嘴裡嚼着檳榔的胖老闆紅着脖子臉對着一女孩:“沒房間了沒房間了!現在就剩雙人間,你租不租,一天一千二。”
離拜山開幕還剩七天,這要住下來都小一萬了,別說那女孩聽着面露難色,蕭遠悠都差點崴着腳。
這破店連吧檯都還沒刷呢,店面四角星星點點的白漆花,店鋪子招牌第一個字“賓”還缺末兩點才寫完,房間裡面可想而知,比公廁的設施全不到哪去。
放眼街面,最差的地兒就這了,他比五星酒店還貴三五倍,真是奧拓的皮、寶馬的心。
但外面路過的人聽見這兒還有房,如獲至寶一般,七八個人組一團就上去交了房費,老闆趁機多要了八百,人家眉頭都沒皺一下,看來是找久了急需歇息。
老闆看着女孩煞白的臉,齜牙咧嘴嚼着檳榔渣兒:“抱歉啊,現在客房滿了。”
那女孩委屈的低着頭往外走,眼鏡都耷拉在鼻樑下面,一擡眼,看到蕭遠悠的笑臉:“啊?你怎麼在這?”
蕭遠悠道:“我還想問你怎麼在這?”
那女孩自然就是飛機上坐隔壁的那位眼鏡妹,還是瘦、還是白,彷彿碰一碰就會破了皮,通透地像是和田玉。
“我當然是來拜山的,去年就想來啦!你呢?”
“我也得去一趟武夷山,從前年到今年,一直就想來的。”
“呀!那你找着住的地方了嗎?”
蕭遠悠想了想:“我倒不至於要租店住,怎麼?你又要借廁所躲起來——”
“你、你說什麼呀!我又不是隨時都……”女孩說到一半,白皙的皮膚裡多了些粉紅,嘟嘴推了蕭遠悠一把,用力還蠻重的:“跟你說很嚴肅的吶!”
“可就算很嚴肅,我也變不出房來住啊?”蕭遠悠攤手道:“連這處街面上最爛的店都沒房了,更不用考慮其他地方啦。”
那老闆可不能裝作沒聽見,插着腰,大口嚼着檳榔:“其實福建秋季也不冷,這種道教聖地,能睡在這兒大街上也別有緣法。”
女孩推了推眼鏡,對着老闆大叫:“你坐地起價還好意思這樣說!你這破店三十塊一晚我都嫌貴!敢要上千真是見了鬼啦!信不信我馬上投訴你這黑心商家讓你這破店開張福到關門大吉!你瞪什麼瞪,瞪我也說,有本事你過來呀!”
“誒——”蕭遠悠一笑了之,拉着女孩往外走:“人家說的也沒錯,別鬧騰,太吵。”
“唔……”女孩還想罵,一看到蕭遠悠的臉,立馬紅臉閉了嘴。
那天蕭遠悠制伏歹徒時,她過於震驚,然後一個沒忍住就……情況太亂,她趁着亂象躲去了廁所,換了顏色相同的小短褲出來自以爲沒人發現。
可蕭遠悠剛剛那話顯然是天地不知,你知我知,這才讓她的臉蛋始終沒褪下燒去。
“嗯哼~”蕭遠悠意味不明的鼻音之後,問道:“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跟你住唄……”她嘆息一般,圓框眼鏡又滑下來幾分。
“我……”總不能公開說我要住就住山上、住在掌教寢舍吧?拜山在即,蕭遠悠可不想給同門添堵,摸着下巴考慮半天,才道:“我也沒地方住啊。”
“啊!那你說自己不用租房?”
“這個嘛……”蕭遠悠放眼天下:“郊外都是地兒啊,找頂帳篷。”
“帳篷都賣光啦!我早問過了。”
“自己搭個帳篷如何?”
女孩的厚重鏡片都擋不住她的質疑:“你有這手藝?”
蕭遠悠輕笑兩聲:“海水不可斗量,都沒試過,你怎麼知道我沒這手藝?”
“那就試試吧……”女孩推了推眼鏡,伸手道:“我叫吳曲,不是無趣啊!是吳王勾踐的吳,曲高和寡的曲,吳曲。”
“嗯……”蕭遠悠想了想,笑道:“你可沒有點半無趣。”
“是吧!哈哈,我的朋友也說我可有趣了!”
是啊,除了勾踐,其他人一定都這樣覺得,蕭遠悠默默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