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校區的教學樓已經建好了,新校區的面積比我們現在老校區大了整整一倍多。很多地方還在修建。老校區學生太多,所以要把幾個系分出去。新學期開學沒有幾天,我們開始了一次大遷徙。我們也成爲隴東學院(新校區修建時,學校名字由慶陽師範高等學院改名爲隴東學院)建校以來第一批遷往新校址的學生。
遷往新校區的有美術系,數學系,中文系,小教系和我們政史系。我和張莉得分開了,至少不能每天在一起了。我感到很遺憾。
學校的遷址令已經下來了,再過幾天這幾個系必須全部搬走。
晚上張莉請了假,沒有上晚自習,陪我在街上閒逛。我給她買了她最愛吃的“老婆梅”。二月的夜風有些微寒,卻很舒適。我們在一家酒館門前的桌子旁坐下來。我要了一些啤酒,飲料和花生米。也有些和我們一樣的情侶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訴說離別之苦。
我喝了口啤酒,那種苦澀的味道很舒服:“莉莉,以後我不能每天這樣陪你了,你自己要多保重,別因爲學習累壞了身體……”張莉依偎在我的懷裡:“剛子,你到那邊以後要安心學習,我會常來看你的。少抽點菸,身體最重要!你走的時候記得給我打電話,我過來幫你搬東西。我的那條紅色毛毯你拿去吧,新房裡很潮溼,就把它鋪在牀上。我會經常給你打電話的,你也要記得給我經常打電話……”
我的眼睛溼潤了,在模糊的燈光下,我分明看見她的臉上掛着兩行晶瑩的淚珠。
我的東西是最多的,收拾了一個早上也沒有收拾完。好多東西被扔進垃圾桶裡,即便這樣,仍有一大堆書無法處理,扔掉了可惜,拿上又很重。但我還是捨不得扔掉,於是找來一個大紙箱,一股腦兒全部塞進裡面,又用膠帶封好。
宿舍裡突然變得空蕩了許多,空空的櫃子敞開着,裡面只有幾張破舊的報紙,窗臺上那盆花不知被誰打翻在地……每個人都面無表情,我知道大家心裡都很難受,畢竟我們在這個溫暖的小天地度過了一半的大學時光,這裡曾經留下我們多少歡聲笑語……
我踱步到窗前,夜色中的校園很迷人。牆角下,樹影裡,戀愛中的男生女生親親我我,學生們提着暖水瓶,端着飯從食堂出來,在夜色中匆匆穿梭……一位老大媽迫不及待地撿着學生們扔在地上的飲料瓶子……
第二天早晨張莉請了假,幫我拎着包,我們一起打出租去了新校區——我們稱之爲農校的地方(新校區原來是農校的校區)。在車上張莉告訴我:“剛子,你知道嗎,最近有一種非典型性肺炎的疾病在中國傳播。從去年後半年就開始了,聽說已經死了很多人,給我們上精讀課的外教Mary已經辭職回澳洲了。你到新校區一定要講究衛生,少去人多的場合。”
我也聽說了這種叫做“非典”的疾病,在中國像瘟疫一樣蔓延着。車子在顛簸不平的羊腸小路上行駛,我感覺有些疲憊,便倒在張莉懷中睡着了……
二
我們搬到了512宿舍。新宿舍很是寬敞明亮,比原來宿舍大了三分之二,多出來一個大陽臺。我們再也不用爲沒地方晾衣服而發愁了。更令我高興的是,牀頭有一個書架,我可以把我那些古董放在上面,不用再像以前,書堆得滿牀都是。每個宿舍只有六張牀位,這意味着每個宿舍要搬出去兩個人。
一年半的相處,大家很是融洽,誰也不想搬走。最後只能抽籤,結果阿虎和楊軍抽中了,他們只能被安排到另外的宿舍去。
張莉趴在上鋪把我的牀收拾的一塵不染,又把我的那些寶貝書整齊地摞在書架上。袁正明還是在我下鋪,他抽着煙,笑眯眯地說:“有老婆的人就是不一樣,不像我們這些個光棍,連個牀也鋪不好。”張莉笑着從牀上探下頭去:“老袁,那讓我也給你鋪吧。”袁正明笑道:“這我可不敢勞煩您,王剛還不把我弄死”。
學生宿舍並排着,兩棟男生宿舍和一棟女生宿舍已經住上了學生,另外幾棟樓還在修建之中。我們住在最北邊,再往北就是學校的圍牆,外面就是農舍和田地。我們宿舍樓的斜對面就是食堂。
我和張莉在門口的一家小餐館吃了頓刀削麪,張莉便坐公交車回老校區上課去了。
我開始喜歡這個地方了。這裡是郊區,遠離了市井的繁華,大片的農田像一張張鋪開的綠色毯子,羊腸小道蜿蜒曲折,“雞鳴桑樹顛,狗吠深巷中。”簡直就是世外桃源。教學樓在靠近學校正門的地方,前面有一座大花園。教學樓後面是三排整齊的土木結構的瓦房,這邊是我們臨時的自修室。一條青石板的路從教學樓一直延伸到宿舍。我們每天上課,都要步行好長一段距離。
學校每天都派專人定時到每個宿舍噴灑一種藥水,聽說是爲了預防非典的。電視上每天都有關於非典的報道,中國正在經歷着一場巨大的考驗。由非典引起了一系列連鎖反應,無孔不入的滲透到各個方面。許多商家生意清淡,不得不關門大吉。中國的經濟也面臨着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
學校給每個學生都發了兩條幹淨的白色牀單,每週五宿舍裡都要進行一次徹底大掃除,校領導親自檢查。
剛來的幾天,我每天都會給張莉打電話,我們互相安慰和鼓勵,雖然我們無法每天在一起,但這更增加了我們對彼此的思念……
三
相武站在陽臺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遠處……
“怎麼,又想劉花了?”他似乎從夢中驚醒,慢慢回過頭來,濃密的八字鬍微微上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是呀!不知道她現在幹什麼!”我笑着:“你說你們不是有心靈感應嗎?那你應該知道她在幹什麼吧!”他深深吐了個菸圈:“是啊,我一直相信我們是有心靈感應的,可你知道,無線距離太遠了也有失控的時候……”“哈哈……”
相武是天水秦安縣的,和張莉是老鄉。他比我們年齡稍大些,目光如炬,劍眉倒豎,兩撇濃密的八字鬍像標籤一樣貼在臉上,有些魯迅的風範。
秦安縣是甘肅有名的商品批發集散地,許多商戶都在那進貨,那裡東西很便宜,假貨也很多。或許是從小就耳濡目染,相武有着生意人的精明頭腦。但他不屬於奸商那種類型,對於朋友,很看重一個義字,可以爲了朋友兩肋插刀。他也理所當然地被推舉爲秦安縣老鄉會的會長。他思維嚴密,做事果斷,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當然相武也有軟肋,就是感情問題,他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劉花是他高中時的女友,是個藏族姑娘。在相武心中,劉華就是一朵雪山上聖潔的雪蓮花。可以看出,他對她的愛是深沉的,是發自內心的,那種愛就像山一樣,像海一樣。高中畢業他們便勞燕分飛,劉花考上了西南財經大學的本科,他們也在沒有見過面。
我們經常調侃相武:既然劉花那麼愛你,怎麼從來沒有給你打過一個電話,既然你們有心靈感應,爲什麼你沒錢時她從來沒有問過……相武聽到這些話也就一笑了之,他說他們這是一種柏拉圖式的愛情。
或許因爲劉花是藏族女孩,相武也很喜歡西藏,喜歡藏族文化。他說西藏就是他心中的聖地,他喜歡潔白的哈達,喜歡美麗的雪蓮花。等哪天青藏鐵路開通的時候,他一定要去西藏,在那邊定居下來,和他喜歡的女孩在一起……這多少有些浪漫主義的色彩。
四
新校區的食堂還沒有完全開放,只有三四個窗口供應飯菜。飯菜也是分了等級,那些富二代每天都是大魚大肉,杯盤狼藉。我們幾個家庭條件都一般,也不敢大手大腳花錢,平時的飯菜也就是饅頭,土豆絲什麼的。偶爾吃一頓肉,那就算改善了生活
我和相武,王向前,袁正明都是菸民。抽菸每個月也要花掉幾十塊錢,對我們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我們來到新校區,也經常做一些生意。我們賣畫,賣襪子,賣磁帶……有時也去女生樓推銷一些小飾品和化妝品,生活用品什麼的。錢賺的不多,但也夠我們每月買菸買零食。
阿虎經常會跑到我們宿舍來,他說自己在新的宿舍感到很彆扭,不習慣,幾個人經常爲一些小事勾心鬥角,還是我們幾個比較合得來。自從他和龔蕊分手後,阿虎再沒有談戀愛。他說現在自己一個人很自在,也漸漸從失戀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星期六中午,張莉來了。她手裡提着一袋香蕉:“剛子,中午咱們吃什麼飯?”我指了指桌子上拿包方便麪。袁正明瞪着我:“你腦子進水啊,人家張莉從那麼遠來看你,就請人家吃方便麪!”我笑了笑:“開玩笑呢,我怎麼捨得讓老婆吃泡麪呢,走,咱們去吃好吃的!”
我拉着張莉的手在田埂上散步。綠油油的麥田一望無際,陽光溫暖地灑在我們身上,這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這邊空氣真新鮮!在老校區待的久了,壓抑的讓人窒息。剛子,最近想我了沒有?”她停住腳步,望着我的眼睛。我雙手輕輕捧起她的臉:“莉莉,我每天都在思念你,你瘦了!”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剛子,我也想你了!我昨晚還夢見你了!”
我和張莉在田野間閒逛了一個下午。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我依依不捨的把她送上了車:“莉莉,記得有時間給我打電話啊!我有時間會來看你的!”
送走了張莉,我突然感覺心裡空空的,一種說不出來的複雜感情涌上心頭。天空中,一隻大雁像風箏般飛進了火紅的夕陽中,天空變得寂寞而遼遠。沉沉的夜幕漸漸垂了下來,夜色籠罩着不遠處的校園,隱約可以看見那棟白色的教學樓。農家院舍炊煙裊裊,一對對情侶穿梭在田野之間……
我快步穿越一片長滿枯草的田地,徑直向校園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