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催眠術

“嘉洛。”溫和的帶着暖暖的笑意的聲音。

我不置信地緩緩回過頭, 邃然瞪大眼睛,比看到本以爲已經死了的人突然站在我面前還驚奇。

“哥,哥。”我跌跌撞撞地奔跑過去, 抱着他, 忽然就落淚了。

“見到你真好。我還以爲以後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你了。”我哽咽着, 他現在安然無恙, 說明太皇太后並不知道他的存在, 也就是說他今後性命也無虞。

“是我不好,把你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裡。碰到靜嫺師太后我才知道當日的血案,才知道你那天爲什麼堅持讓我離開。我真是傻, 居然相信了你的話,以爲你真的想要留在王府裡生活。早知是這麼回事, 我說什麼也不會把你一個人留下來, 讓你吃這麼多苦, 我也平白受這麼多折磨。”

“沒有的事。”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努力對他微笑:“你看我現在不也沒什麼事。”

我們坐在佛龕前的蒲團上訴說自上次別後各自經歷的事, 我草草說了一遍楚天昊的事,他也說了這半年來的遊歷。這個人,天生以四海爲家。

“對了,哥,我看到了關於你家事情的宗捲了。”我想了想, 還是挑起了這個話題。當日家譜是靜嫺交到我手裡的, 現在她突然出現, 定然沒有單純跟我敘舊的道理。

他的神色一陣黯然, 摸着我的頭, 他微微一笑:“是不是很慘烈?有沒有嚇到你。”

我搖搖頭,準確算起來, 這半年多來,直接間接死在我手裡的人數可遠不止這些。

我搖搖頭,準確算起來,這半年多來,直接間接死在我手裡的人數可遠不止這些。我下意識地看自己的手,纖細蒼白的指間流動的可不是鮮血的氣息。商文柏像是感應到了我心頭的苦澀和黯然,伸手把我的手包在掌心中,他的手很大,我的骨架又小,居然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只是久不習慣在這麼炎熱的天氣裡和別人握手,我有些尷尬地縮了縮手,他也沒堅持,笑了笑便鬆開了。

禪房的外面茂林修竹,蒼翠碧綠的顏色泫然欲滴。我走到窗子前,看着那沉穩的碧色,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哎喲,你們倆就別在哥哥長妹妹短的了。文柏,嘉洛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趕緊說重點。”靜嫺估計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風疾火燎地跑進來,衝我嚷道:“嘉洛,時間來不及了,我就長話短說。你還記不記得當日我交給你的商家家譜?”

我望着淨嫺依舊圓滾滾卻變的陌生的臉,脫口而出:“你怎麼成了現在的樣子。”

她一愣,不自然地笑道:“你不相信我是老尼姑?”

我也愣住了,這並不是我說話的本意。一個人的相貌可以發生改變,但他(她)的氣質,他(她)給人的感覺卻是不會變的。我既然能夠認出容貌已經大變的師太,自然也無心考慮那一層。

“當日我與老道士帶上山的女子言語不和發生了衝突,她居然喧賓奪主擅自穿我的袈裟!結果臉上被她失手劃傷。老道士不問青紅皁白就指責我不應該那麼鹵莽,說她的衣服在燒火時不小心被火星濺到,只是借穿而已。什麼借穿,連說都不說一聲,真以爲她有老道士撐腰就把自己當我庵裡的主人?我盛怒之下,負氣出走,居然因緣巧合逃過此劫。途中機緣巧合又遇見了文柏的老怪師父,他出手給我重弄了一張臉。這老頭的水平不行了,搞的我的臉像戴了面具一樣彆扭。”

我剛纔還以爲你是在臉上戴了□□呢。我在心裡暗暗嘀咕。師太的火暴性子幾十年的清修都沒能扭轉過來。不過這飛醋吃的也是時候,無論如何也算是逃過一死。

“等到我心冷了,氣也消了,上山一看,才發現我庵裡到處是血,那血跡都還尚未乾涸,顯然是剛發生沒多久的事。我心裡又急又怕,跑到佛龕後面一看,當日交給你,你又讓清兒代爲保管的家譜已經不翼而飛。阿彌陀佛,罪孽啊罪孽。我思索再三,知道兇手很有可能是衝着家譜來的,一個尼姑庵還不值得強盜動手。我又查看了兇手留下的箭羽,認出是太陽軍的標誌,更加篤定了我的猜想。我怕被上山砍柴的村民發現死的人裡面沒有我,乾脆狠心將他們的頭全都砍下來。結果看見了梔子以前的貼身女婢呆呆傻傻地站在旁邊,我本想上前問個究竟,結果她可能是被我嚇壞了也可能是已經認不出我就是我,尖叫了一聲就跑開躲了起來,我怎麼找也找不到。”

我苦笑,就算是一個膽大的正常人驟然看見一個尼姑揮舞着屠刀砍下死屍的人頭也要嚇的魂飛魄散,何況是剛剛被漫天的血光刺激到的芙蓉。原來她竟然是被靜嫺給嚇瘋的。我有些不知道該說她什麼好。

靜嫺不知道家譜後來的去向,更不知道我和它的再次重逢地點是太皇太后的書房。一時間我不知道是應該把事實告訴他們好還是將這個秘密爛在肚皮裡更加適合。

“老怪物在臨終前告訴了我家譜包含的秘密。這傢伙精明,這樣子一來,責任全擔到我肩上了。”老尼姑笑得苦澀,我卻無暇安慰她。

“你說什麼?!哥哥的師傅死了!!”我擔憂地看了一眼商文柏,如此一來,他不是徹底的孑然一身了嗎?這個世界冷冷清清,只剩下孤單的一個。

“他也算是壽終正寢了。這個世界上哪有人會永遠不死。”老尼姑寬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也是因爲家譜的事匆忙回到水月庵的,不想還是晚了一步。嘉洛,你琢磨那東西也有一段日子了,有沒有看出其的門道?”

我本來想矢口否認,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對我們每個人都好。

“你以爲你永遠都是對的?就算是對的,別人也一定非要聽你的安排不可?”

綠珠的話尖刻地在耳邊響起。

對,我有什麼權力去左右別人的決定?他是唯一有資格知道這件事的人,我憑什麼就認定瞞着是最好的決定。誰都不是誰的救世主,誰也沒有立場去代替別人作出抉擇。

不論他作出怎樣的決定,身爲局外人的我只有選擇尊重。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商文柏,不知道今天以後的我們會被命運的輾轉輪迴帶到什麼風尖浪口。我小小地奢求着,你也會選擇沉默,把這些事情自動從記憶裡清零。

真的是奢求。

當我告訴他們我看過家譜裡隱藏的聯絡名單時,商文柏的眼中閃動着奇異的光彩,他整個人彷彿置身於瀰漫的霧氣裡,我看不清他的臉,然而那灼灼的目光卻讓我無法假裝我什麼也沒有發現。

心,沒由來的抽搐了一下,很輕很輕,讓我幾乎以爲它不曾悸動過。

“可是當時情況緊急,我又慌又亂,根本就沒有看清楚究竟寫了些什麼。等我翻回頭重新看的時候,那些字跡又突然消失了,再怎麼烘烤也顯現不出來了。”我不能胡亂給別人希望,實話說到底最好。

爲什麼你眼中的失落是如此的明顯,我沒有立場去指責你對這個秘密的渴求。可是這個時候,我也會很失望。

“這樣啊。”靜嫺蹙起了眉頭,不死心地繼續問:“你是不是全部的名單都看過?”

“對。”我點頭,“不過現在說起來等於沒看,我什麼也記不得了。”

“這就好辦了。”她笑着從蒲團上跳起來,雙掌相擊,正色道:“怎麼會一樣?只要你看過,一切就好辦了。”

她喝了口茶,緩緩訴說:“我當尼姑這麼久,到過的地方不少,遇見的奇人怪人也多。有一次,我無意間救了一個餓暈在路邊的藩人,他爲了感謝我教了我一套喚起別人記憶的把戲。我當時並不想學,可他一臉虔誠我又沒什麼事,就硬着頭皮學了。回來以後拿我徒弟一試,奇了,她連三四歲時的事情也能想起來。我師父在世的時候對藩人的東西很是反感,也難怪,她的家人就是在西秦進犯時死的,剩下她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才絞了頭髮做姑子。我不好違拗她的意思,就把這東西丟下了十多年。不過方法我可沒忘記,一會兒我給你施法,自然什麼都會想起來。”

我聽的目瞪口呆,她嘴裡的“喚起別人記憶的把戲”儼然就是催眠術。古代的心理學研究已經發展到這個境界呢?

“師太,那樣會不會傷到嘉洛的腦子。她以前就失過憶的。”

如果會傷到我,你會不會選擇放棄知道這個秘密的權力,選擇放棄你最後的籌碼?我看了一眼他,心情複雜的很。即使知道不應該奢求別人太多的關心和在意,但真正知道自己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重要卻還是會難過。人真是奇怪的生物,註定了會慾求不滿。

“不妨事的。說不定把她以前的記憶也全都勾起來。不過這些以後再說,今天時間不允許,先讓她把聯絡名單給默下來。阿彌陀佛,幸虧你是識字的。”師太笑眯眯地看向商文柏,道:“你放心,我是不會傷到商家的人的。”

“師太,我姓司。”我認真地糾正,司嘉洛可商嘉洛聽上去上口多了。

“不妨事不妨事。你姓什麼都不重要。”老尼姑笑的很沒有一代宗師的風範,眼睛滴溜溜的在我們的臉上轉來轉去。

我的胸口一滯,今天以後,我再也找不出任何停留的藉口。塵歸塵,路歸路,我也該回到自己應該去的地方了。你們的恩恩怨怨,我不想插足。雖然我認識商文柏在前,但這不足於構成我要幫他對付中土朝廷的理由,何況這個朝廷的龍椅上坐着的是我有生以來最親密的人。無論我們當初各自是懷着怎樣的目的走到了一起,這段相互扶持的時光都已經在我們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烙印。我不可能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商文柏,你的所求和你的付出相比是那麼的微不足道,可是我依然給不起。我最後能夠給你的只剩下這段我無意間在腦海中留下印痕的記憶。而這些本來就應當屬於你,就當是我做了一回載體。

“要是勉強就停下來。我們再另外想別的辦法。”

你還是會關心我的對不對?儘管現在擺在第一位的仍然是那份名單。

於是我對着他微笑:“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纔怪!名貴的龍涎香已經燃燒了大半,佛龕後的暗室裡,我依然進入不了狀態。靜嫺兀自呢喃“怪了,你怎麼還是神志清明。”我一面試圖勸說自己頑固的抵抗力稍微休息一會兒,一面在心裡苦笑,照這樣下去,她不被我催眠了就算是不錯了。

催眠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被催眠的人必須完全相信施行者,最起碼不能對他(她)心懷警惕。這也是爲什麼雖然有很多心理醫生懂得催眠術,但很少有人被催眠後受害的案件見諸報端。每個人天生都會對別人的警戒心理,這是與生俱來的本能。我的警惕心還偏偏比別人高些,先天的,後天的,各種各樣的因素讓我很難相信別人,我總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我信賴的只有我自己。更加不妙的是,我在學習催眠術的時候對反催眠這方面也有所涉獵,這些知識已經成爲我自保的本能,在我的思維受到外來的干擾時就會自動地運轉起來,對抗外界的侵襲。

師太的木魚聲越來越快,疾風驟雨地落在我跳動的神經上。一下下,密集的彷彿鋪天蓋地砸下來的冰雹。我死命咬緊牙關,忍受越來越劇烈的疼痛,腦子裡就好象有一股巨大的旋渦在翻涌,無數的鋼針密匝匝地刺進了我的頭顱裡,腦子彷彿要炸開一樣。我的手在急劇地顫抖,閉着眼也知道筆下的字跡越來越凌亂不堪。我不清楚自己究竟能支撐多長的時間,腦海中的聯絡簿在飛快的翻着,就以我最初翻閱時的速度,我只能拼命地催促自己快,快,更快些。

“啊!——”我終於忍不住痛倒在地上,長長的袖子帶翻了墨盒,濃黑的墨汁直直地倒在了我身上。

“嘉洛,嘉洛。”一直守侯在佛龕前的商文柏立刻跑了進來,抱着我焦急地問:“你怎麼樣了。嘉洛,嘉洛。”

我虛弱地睜開眼睛,搖頭道:“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可惜——”我苦笑着看了眼被我帶翻的墨汁污損了的紙張,本來那上面的字就已經夠戧了,如此濃墨重彩的一來,基本上是面目全非。

“可惜了。我們要休息幾天再來一次。”師太也悠悠轉醒,我這才發現她臉色蒼白,渾身溼的就像是剛被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由此及彼,我的臉色怕也是難看的緊。靠着牆壁,她勉強支撐起身子,對着我手裡鬼畫符一般的聯絡名單苦笑。

“還要再來一次!”商文柏全然失去了平日的從容淡定,怒吼道:“你不是說沒有任何事的馬?現在這樣,我真後悔剛纔沒有阻止你們。不行,管它什麼狗屁名單,我統統都不要了。爲了這幾張破紙死掉的人還不夠多嗎?我不想把嘉洛也搭進去。如果她不在了,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又還有什麼意義。”

“你確信你要放棄?放棄你父母家人的血海深仇?”師太嚴肅地看着他,我從來沒有覺得她像今天一般聖潔威嚴,“你要想清楚,當初你的父母師父千辛萬苦才保下商家唯一的命脈。爲此你的奶孃還犧牲了自己與你差不多大的獨苗苗。你確信你要選擇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我不可能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也明白自己肩上承載的希望。只是如果這些要以拿嘉洛冒險爲代價的話,我輸不起。”他深深的看着我,目光裡包含着疲憊和釋然。

“我想我的父母家人包括師父都希望我能夠平靜幸福。師父在世的時候也常常教導我,一切皆有定數,凡事不可強求。現在,下旨斬殺我全家的成宇帝已經死了。當初爲了這本聯絡簿血屠水月庵的楚天昊也已經被嘉洛設計拉下馬了。”

“他也已經死了。”我小小聲地補充:“現在在皇陵守墓的不過是個替身。”

“我說呢,怎麼也算是個廢帝,怎麼我去行刺時發現守衛稀疏的很。”靜嫺恍然大悟。我大吃一驚,指着她道:“你你你,你把人家給殺了?”天啦,人家被迫當影子已經很慘了知不知道。

“沒有,本來是想給他一刀的,結果看他那副葳葳蕤蕤的德行就懶得再動手了。我想他失去了皇位比失去生命更加痛苦吧。也是在那時,我碰到了文柏這孩子去給他師父上墳,我們尋思着你還在京城,就又結伴回來了。可惜宮門森嚴,我們又不好貿然進宮找你,只好先找間廟安身立命,我又重新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

坑蒙拐騙。

“你幹什麼?這上面還是可以認出幾個字的。”我吃驚地拉住商文柏,他把我辛辛苦苦抄錄出來的名單放在蠟燭上燒了。

“你搞什麼?”我劈手從他手裡搶過紙張,聊勝於無,誰敢肯定這有限的幾個信息記載的就不是最大的BOSS 的資料。他這次沒有縱容我,而是堅決地又把已經焦了一半的紙搶回去,繼續燒。

“小心點,這是別人的地盤,燒了房子我把你賣了賠。”靜嫺認真地叮囑。

“師太!你也不勸着他。”我焦急地看着一直作壁上觀的靜嫺,簡直不知道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是不是腦子被煙火給薰壞了。

“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不應當由我來承受。”他微笑地看着慢慢化爲灰燼的名單,表情竟然是如釋重負。

真好,墨汁翻的是時候,我強韌的神經頑固的恰倒好處。如果能夠放下沉重的包袱,對我們每個人都很好。

我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表達自己對於他的決定的支持和我內心的喜悅欣慰。

“你能夠想的如此頭冊是最好不過的。當初你年歲甚小就遭逢慘變,你師父一直擔心你會戾氣不絕,不能放下心中的這塊巨石,以後一生都會苦苦掙扎,人生無望。現在你既然已經決議要放棄復仇,這是最好不過的。說句泄氣的話,民不與官鬥,官不與王鬥,這些年驚心動魄的事情看多了,我的心也早淡了。倒是梔子精明,一早就看清了這個道理,可惜我年輕時卻是執迷不悟。當初我雖與她齊名,可細比較下來卻遠遠不如。阿彌陀佛,善哉善載。”

“我本來就對這些無所謂,只是有時候在夢魘中看到鮮血淋漓的父母會驚醒。不過隨着年歲漸長,這樣的夢也越來越少,這幾年都不曾再有過。我想爹孃見我遇見了嘉洛,也知道我不可以肆無忌憚地折騰下去了。便在夢境裡暗示我要另做打算。”

我百般滋味涌上心頭,他要放棄復仇,竟是爲了我,我又該以什麼去回報他的良苦用心呢。放棄穿越回家,與他度過一生?無疑,他是一個很好的伴侶,對我又是用情頗深。我並不喜歡多奢華熱鬧的生活,如果和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選擇一處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隱居下來未嘗不是一件賞心樂事。

可是,這樣就可以了嗎?我知道我對他是有感情的,相濡以沫經歷生死的感情。可我也清楚那並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愛,他就好象我的親人一樣,讓我溫暖安定卻無法給我心動的感覺。我真痛恨自己居然能夠分的如此清楚,我相信如果我選擇和他走下去,我的生活無疑會平靜而快樂。只是我始終心有不甘,平靜快樂我一個人捧着一本小說,聽着MP4裡下的輕音樂也可以感受到,爲什麼兜兜轉轉非要再找一個人來分享呢。我想要的無疑更多,只是我偶爾也會糊塗,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我命令自己現實地直面慘淡的人生,不允許自己有夢想有憧憬,彷彿這一切就像是懸崖上方的絢麗繽紛的雲彩,誘惑着我,一踩上去就是萬劫不復。從我出生伊始我就被迫接受了一個殘酷的現實,沒有誰可以依賴相信,想不一失足成千古恨就只有憑藉自己的判斷力小心翼翼地去試探沒一步將要踏上的征途。是會很累,會心力交瘁,可是孤孤單單的我又有其他什麼省心省力的捷徑去避免層出不窮的災難和傷害?

所以請你原諒我的杯弓蛇影,如履薄冰。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無憂無慮,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好命。既然我不是上天的寵兒,那麼我就要憑藉自己力量一步步地走下去,再艱難困苦,在我徹底厭倦這世界之前,我都不可以放棄。

外面忽然響起的喧鬧聲打斷了我的冥思。

“怎麼回事?”靜嫺皺眉扶着牆壁站起來,慢騰騰地門外走。我和商文柏面面相覷,池塘後的禪房是清幽的地方,閒雜人等不得入內,以免打擾了“神尼”的清修。

“別出去。”商文柏制止住師太,從牆的下面抽出一塊磚頭,登時一雙雙黑色的騰雲靴近在眼前。是大內侍衛!我驚訝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皺着眉頭,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小心觀望。

忽然我胸口一滯,我看見了一雙明黃的靴子在走動。彷彿是爲了印證我的猜想,外面傳來了王平的聲音:“皇上,臣已經帶人搜查過了,沒有他們的蹤跡。”

他們?誰?是我還是商文柏靜嫺。

“繼續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們給搜出來。”楚天裔的聲音沒有我想象中對待敵人的狠厲,反倒有一絲茫然惆悵。這種情緒如果不是我和他相處已久我又比較擅長辨認別人的情緒變化,恐怕我也察覺不到。

一種古怪的感覺開始緩緩從心底升起。我下意識地咬住下脣,回頭情緒複雜地看了商文柏一眼,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如果呆會兒有什麼事,你帶師太先離開。”

楚天裔,這就是你近來古怪的原因嗎?

好,很好!

“說什麼傻話?我說過,只要我在你身邊就絕對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他不假思索地否決了我的提案。

我看着陰影下他的眸子帶着一如既往的溫潤光澤,不由得心頭一陣迷茫。真的要並肩作戰,一同衝出去了嗎?

“別說的這麼誇張。”我故作輕鬆地笑道,不誇張,一點也不誇張。久沒露面的王平親自帶隊,中土的皇帝坐鎮指揮,這聲勢,這場面,是相當的驚人。

“想不到,我的身價有這麼高。”商文柏忽然笑了,霧氣在他眼中彌散開來。我彷彿又看見當日的月光下,他漫不經心的慵懶,而我卻知道,這纔是他殺機的前奏。

“別動手。”我忽然握住他的肩頭,懇切地說:“答應我,要平安地離開這裡。”

他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真好。

我如釋重負。

他從來不會拒絕我的任何要求,哪怕它們再無理不過。

請允許再任性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