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人質

我在他反應過來之前, 快步走出暗室外。佛龕談不上隱蔽,過不了一會他們就會搜查到。與其被尷尬地逮個現行,不如我冒險出擊, 希望還有迂迴的餘地。

“怎麼吵成這樣!本宮不是吩咐過你們在前面的廟堂等候嗎?這裡是尼姑庵, 你們一大羣男人出沒□□成何體統?——皇上, 你怎麼也在這裡。”直到此刻, 我才作撞見天子的驚訝模樣。

楚天裔沒有回答, 只是神色古怪地看着我,他的眼底就像是幽深的古井,讓我看不清裡面的情緒。我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司嘉洛,加油, 成敗在此一舉。兩條人命, 不, 是三條,正攥在你手裡呢。

“皇上。”我怯怯地看他, 小心試探,“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我有跟鴛鴦說過進後堂的禪房來的。”

他依舊不言不語,暗沉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一動不動。大內侍衛最擅長的莫過於拿自己當柱子使,一個個杵在那兒,直接可忽略爲非生命體。

我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的注視下幾乎快潰不成軍了。然而我很清楚, 我必須裝的坦然, 坦然到不能再坦然。這樣, “無辜”的我纔有當人質的價值。我無視他難看的臉色和禪房裡緊張詭異的空氣, 兀自滔滔不絕下去。

“皇上, 你知道嗎?沒想到臣妾在這裡竟然意外遇見了司洛大夫。”

“司洛。”楚皇帝終於發出了他見到我以後的第一句話,儘管這兩個字幾乎可以算是從上下齒之間迸出來的。

當然, 我是“不應該”聽出這裡面咬牙切齒的成分的。於是我笑的天真明媚,道:“對啊,就是救了我兩次的司洛大夫,自他上次別後,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想到我居然能夠在這裡再次遇見他。他上次走的匆忙,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他,皇上你可一定要多賞賜他一些,免得被天下人說小氣。”我要不要再胡謅兩句,說,司大夫剛幫我把了脈,我已經懷孕了。懷了龍種身價會高一些。呃,幾個月比較好?說一個月吧,一個月前他可是天天留我在御書房過夜,中獎的概率比較大。

“朕還算是小氣?恐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朕更大方的人了。”他微笑起來,眼裡的陰霾反而越來越深。嚇的我連編好的謊言也不敢說了。

咬碎銀牙也要撐到底。我裝作不悅的樣子,皺眉,道:“皇上,你今天是怎麼呢?”

使性子誰不會啊。我一定要假裝自己是個局外人,我什麼都不知道。

“好了。你今天也累了。有事回宮以後再說,王平,你護送皇貴妃回去。”他疲憊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如玄冰,那光芒是冷的。

開玩笑,要我回去。沒了我這張王牌,裡面的兩個人還不被亂箭射成刺蝟。

我連忙表示自己的反對,作大義凜然狀,道:“不行,皇上。臣妾希望您能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您這麼怒氣沖天的,是不是臣妾哪裡做錯了,惹你不高興了。”

想了想,我又垂下眼瞼,淒涼道:“皇上現在是意得志滿,自然無須清兒陪伴在側。後宮佳麗三千,水柔清不識時務不知進退又無依無靠,當然最惹皇上心煩的一個。”

他狐疑地掃視我。我咬住下脣,劉胡蘭慷慨赴死的鏡頭在我腦海中不停地回放,對,目光再倔強一點,表情再孤傲一點。呃,我現在扮演的是委屈的妃子形象,眼裡再加一點點受到傷害的黯然。如果有些水霧效果更加,拼命想當年被男朋友拋棄時的悲慘場景,呃,隔的太久,有點找不到感覺。算了,湊合着用吧,我要是那麼輕易落淚反倒不吻合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了。

他的目光驀的柔和下來,嘆息,走到我跟前,輕聲哄道:“是朕不對,好了,不生氣了好不好。你永遠是最重要的,以前是,現在是,今後也是。”

“真的嗎?”我笑逐言開,跑到佛龕前,叫道:“你們還不趕緊出來覲見皇上。”再不出來,按照我看小說電視劇N多年的經驗,怕是有人要捧着柴火在門口燒了,到時候兩隻限量版的烤豬新鮮出爐。

商文柏責備地看了我一眼,不過只是在他彎腰走出來的瞬間,轉瞬已經恢復爲一貫的平靜神色。

“草民司洛參見皇上。”

後面跟着的靜嫺唸了句“阿彌陀佛”。唉,今後,她恐怕是不能繼續在這裡混下去了。

“司大夫,好久不見。”楚天裔居然對着商文柏微笑,面色平靜柔和的彷彿面對的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我一時有些摸不清他的來意了。難道是我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呢?他的目標並不是商文柏?

“好久不見。皇上越發神采飛揚了。”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見面。”楚天裔別有深意地開了一眼佛龕。

“這位師太鬱食於胸,草民粗淺識一點醫術,便被叫來看病。不想居然在這裡遇見了皇上和娘娘。”

唉,這個人,到這種關頭,念念不忘的依舊是保別人的周全。

我突然瞥見王平眼中細微的光芒變化,連忙走近靜嫺,抓着她的手笑道:“師太佛法高深,聽爾一席談話,勝過十年苦讀,本宮想請師太去宮中住上幾日,不知師太意下如何。”手卻在她掌心寫下“人質”。

靜嫺目光一凜,道:“阿彌陀佛,貧尼多謝娘娘美意。娘娘善眷,貧尼心領了。”手就要掙開。我自然不肯功虧一簣,手上用力,決不讓她掙脫,笑容越發懇切,道:“師太就可憐本宮的一片至誠之心吧,當年家母在世時也信奉佛法,就是當今的太皇太后也時常吃齋唸佛。皇上,您說我把師太請進宮去,老祖宗肯定會高興的是不是。”目光是投向楚天裔,心思卻全在我的左手上。

“那是自然。”楚天裔微笑,溫和地說,“愛妃,你先過來,朕有話要對你說。”

我現在應該不疑有他,乖乖地走過去。所以我只是略有些驚訝地看着楚天裔,手狠狠地在靜嫺的掌心掐了下。老尼姑瞭然,也明白再拖下去,憑我們的實力絕對沒機會在這麼多大內侍衛的包圍下全身而退。

“既是如此,貧尼卻之不恭。“

我脖子上一緊,成功地變成了人質。

“咳咳,你這是幹什麼?”我猝然受襲之下,驚訝倒有幾分是真實的。這老尼姑的手勁賊大。

“閉嘴!沒你的事。——皇上,您九五之尊屈尊紆貴來到這裡自然不是來聽老尼姑給您宣揚佛法的,今日事已至此,還請皇上體恤您的子民,放我們離去。”

商文柏驚訝萬分,但無可奈何之下也只能靠近我們,拔劍警戒。

楚天裔怒極反笑,朗朗道:“很好,朕連審問的程序也可以免了。”面色一沉,他的臉陰霾的不用擠,就可以有水出來。

“朕勸你們放了皇貴妃,如此一來,朕倒可以考慮赦免觀音廟裡上下三百二十九人的窩藏反賊的罪。”

說的風清雲淡,蒼生的性命賤若螻蟻。

靜嫺師太卻不爲所動,語氣還頗爲輕快,道:“皇上不愧是天子,幹什麼事都是大手筆。您手裡有三百二十九名人質,貧尼手中卻只有一人。不過我們平民百姓比不上金枝玉葉的娘娘,倘若是我在這位娘娘豔若桃李的臉上劃上幾刀,怕又是另一番風景了。”

我聽的毛骨悚然,靜嫺這個瘋子可沒什麼幹不出來的,何況她自己已經毀容在先。商文柏他師父已經死了,他本人未必得到了整容術的真傳,就算得到了,看靜嫺現在那張古怪的臉,水平也不咋樣。

我的眼淚嘩啦嘩啦地就淌了出來。我不想死,也不想毀容。這個世界是以貌取人,女人還不得不依附男人才能生存下去。我要是這張用來混飯吃的臉也毀了,什麼曾經的一往情深不離不棄都是空話。卡西莫多對愛斯米拉達夠好吧,可她一看到他那張臉就害怕,還談什麼愛戀。

空氣很安靜,我可以清晰地聽見淚水落地的聲音,一滴一滴,彷彿帶着鹹鹹的溼氣。

我的脖子被勒的很緊,連叫喚兩聲都沒戲。笨蛋靜嫺,應該適時讓人質發出兩聲哭天搶地的喊聲,這樣比較有利於擾亂對方心神。看來以後我要好好和你探討一下關於如何挾制人質的問題。

眼淚越來越多,我不能叫喊助威,只能通過淚水來表達一個人質的惶恐和對營救者的期待。何況脖子上也着實疼的厲害,剛纔催眠的過程中,我的體力腦力皆消耗太大,現在呼吸困難,神志也有些恍惚了。我從商文柏的眼睛裡看到我蒼白惶恐的臉上淚水漣漣,恐懼的模樣竟然像是真的了。越過他的肩膀,我努力看着楚天裔,他正在激烈的思想鬥爭當中。我的性命他還在意,我的難過他也彷彿感同身受,這些年的感情也不全然是假的,我有些欣慰,又有些辛酸。如果入戲一點,我應該義正嚴詞地勸他不用擔心我的安危,可是我的嗓子說不出話來。這樣更好,否則我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否繼續將這齣戲完成下去。頭痛欲裂,我不可以哭太長的時間,否則頭就會疼起來。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眉毛糾結成一團。

“你放開她。”楚天裔也發現了我的異常,連忙呵斥。他舉步欲前,被靜嫺威脅的目光生生逼停了。

“朕答應你,放你們走。”

“還有廟裡的尼姑。”

“哼!如果她們知道你們的身份只會避之不及,又怎麼會窩藏你們。”

“很好,皇上。我們要兩匹快馬,我勸你最好不要玩給馬喂巴豆的舊把戲,我的這位小施主是最會看病的。”

“想不到商大夫除了會給人看病外,還會給畜生看病。”楚天裔語出諷刺。

“阿彌陀佛,衆生平等,多的是豬狗不如的人。”靜嫺四兩撥千斤。

高頭駿馬很快就牽了進來,我也被靜嫺拖着來到後門。這個拖是名符其實,我因爲缺氧加上哭的頭疼,腿上沒有一點力氣走動。

靜嫺看着商文柏上馬,又命令楚天裔讓所有人向後退三丈。楚天裔堅持自己不肯退後,理由是怕靜嫺夾帶我私逃。結果靜嫺這個不厚道的居然嗤之以鼻,你當她是寶貝,我可嫌她佔地方礙事。僵持的結果是靜嫺和楚天裔各退一步,楚天裔只能在三米外站着。

“接着,傷了貧尼可不管。”

TMD死尼姑,居然把我當成球往楚天裔身上砸去。我承認這招確實是高,楚天裔手忙腳亂地要接住我,哪還來的工夫□□去追她。可人肉炮彈是我唉,這馬多高啊,萬一楚天裔沒接住抑或是跳開沒接,我半身不遂兼腦震盪的話,找誰墊背去。

死尼姑,臭尼姑。我寧願那天在水月庵被宰了的人是你。

不幸中的萬幸,我沒有摔到地上,楚天裔並沒有對我置之不理,而是穩穩地接住了我。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利用了你。

“沒事沒事,只要你還在就好。”他抱着我,彷彿是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的眼前越來越黑,心力交瘁下,終於暈了過去。

這樣最好,我還沒聚集起直面他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