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遲對自己的小毛驢情有獨鍾,執意要騎着小毛驢去邊關,衆人拗不過他,只得隨他去了。於是,在錢世忠、傅柏年和魏楚生的目瞪口呆之下,他卻氣定神閒地騎上了自己的小毛驢,準備啓程前往邊關。
錢世忠有幾分哭笑不得,“你這小毛驢若是腳程慢被我們落下了,可怨不得我們。”
蕭墨遲對錢世忠一直存着份忌憚心理,此時被他這麼一說,笑得竟有些羞澀。他拍了拍自己的小毛驢,“不會不會,我這毛驢厲害着呢。”
錢世忠本欲再說些什麼,傅柏年卻突然開了口,“蕭公子倒也真是個性十足。”這話不知是贊還是諷,但傅柏年卻確實笑容滿面。錢世忠只得乖乖地把到嘴邊的話又給吞了下去。他在朝中當屬傅德昱的嫡系,傅柏年既然是傅家的家將,他自然得賣他幾分薄面。
所幸的是,蕭墨遲的這頭毛驢被夥計確實餵養得肥壯健碩,腳程雖趕不上馬匹,但卻不會被甩得看不見人影。於是,傅柏年與錢世忠便走走停停,讓蕭墨遲好歹在隊尾上一直吊着。
不幾日,一行人便已進入了邊關的小鎮,入目的景色與蕭墨遲平生所見已是大爲不同。眼下已經是盛夏了,京城裡到處可見鬱鬱蔥蔥的綠色。蕭墨遲習以爲常後,竟對那濃稠的綠有些視而不見了。但來到這邊關後,他才覺出了那綠色的好處,一直綠到了人的心窩上,綠出了幾分清涼之意。可這邊關,觸目全是土黃土黃的一片,難得才能尋出點稀罕的綠色來。偶爾有風吹過的時候,卷挾着砂石撲面而來,直打得蕭墨遲臉上生疼生疼的。若是哪天這風呼呼呼地吹上三四個時辰,蕭墨遲一行人便只餘下了兩隻眼睛撲閃撲閃着,口鼻之中全是細碎的沙子。
蕭墨遲雖說打從以前便頂喜歡偷偷溜出去走東闖西,但是他跑得最遠的一次也不過就是距京城三四十里地而已。所以,這副景象還是頭一次見着。他雖此時此刻纔想起了京城裡的種種好處,但卻還是爲着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了,心裡不住地感慨道也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東哥則耐不住了,遠離二當家的興奮之情統統敗給了邊關的這灰濛濛的一切。他憤憤地吐掉口中的砂石,只覺得喉嚨燒得疼,“這是什麼鬼地方?”
蕭墨遲勸慰地瞅瞅他,並不做聲。
東哥隨即便哭喪着臉問道,“少爺,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去啊?”
蕭墨遲啞然失笑,無奈地搖搖頭後才說道,“得有一陣子吧!咱現在還沒到小傅將軍駐紮的城鎮呢。”
東哥愁眉苦臉,一言不發。
前頭,傅柏年揮揮手,示意大家下馬歇上一歇。
東哥艱難地從馬背上翻身下來。他還是頭一次出遠門,一連幾日不停地騎馬讓他叫苦不迭。馬鞍子直磨得他雙腿紅腫,站都有些站不穩。魏楚生的情形比之於東哥好不了多少。反倒是一門心思要騎驢的蕭墨遲要比二人好上一些。蕭墨遲也樂得當好人,每當停下歇息的時候,便來來回回地給東哥與魏楚生端茶遞水,服侍得很是周全。
魏楚生心生愧疚之情,“真是有勞蕭兄了。”
蕭墨遲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應該的,應該的。”
魏楚生對這人本無甚好感,只覺得他家財萬貫但文理卻不通,這進士的身份只怕來得不光彩,所以平日裡對蕭墨遲很是冷淡、倨傲。但一連好幾日蕭墨遲總是樂呵呵地、不辭辛勞地照顧他,這令他心中甚是感激,於是便把自己的冷淡和倨傲收了起來。
錢世忠與傅柏年一直都在暗地裡悄悄注意着蕭墨遲,但兩人的緣由卻大不相同。錢世忠是擺明地存了找茬的心思,想要挑出蕭墨遲的毛病來,給他難堪。只是這上路之後,蕭墨遲這個富家少爺卻並非他所想的是個甩不脫的、嬌滴滴的累贅。他心下對蕭墨遲的偏見雖鬆動了一些,但依舊沒給過蕭墨遲好臉色。傅柏年自然是爲着這人的身份纔對他格外關注。他的這張臉和這個“蕭”字都太過詭異。皇上當年對蕭家的人斬盡殺絕,絕無可能有漏網之魚。依着他和老爺的推斷,這人便只能是當年傳聞已葬身火海的蕭淑妃之子。可這人究竟是怎麼從火海中活了下來?又是怎樣竟成爲了魚莊和錢莊的少東家呢?而他現如今出仕爲官又是有何所圖?傅柏年百思不得其解,但卻又不能輕易地着手去調查此事,只能靜觀其變。
一行人歇了一盞茶的功夫後,傅柏年抖了抖衣衫上的灰塵,說道,“大家再堅持堅持,今晚便能到堯曲城了。”堯曲城乃邊關的險要之地,一直由傅容親自鎮守,衆人便是一路奔着他而去的。
東哥和魏楚生都面露喜色。他們已經被這趟旅途折磨得身子骨好似散了架一樣,這下可算是熬到頭了。
傅柏年擡頭望了望天色,說道,“儘早啓程吧,這天象瞅着快要下大雨了。”
衆人也不多說話,紛紛上馬朝着堯曲城直奔而去。可這才走出二里地,天色便陡地大變,風吹得更加肆虐,黃沙鋪面而來,迷得人睜不開雙眼。馬兒在風中嘶鳴着,但是任由他們如何鞭打,馬兒始終不願再前行一步。這眼看着路是沒法兒趕了,但四下裡卻也沒有遮風的地方,衆人只得將就着把馬拴在樹樁上,圍坐成了一團。
東哥苦惱至極,小身板在烈風中東搖西晃。
魏楚生的面色則是慘白慘白的,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雙膝,一聲不吭。
蕭墨遲以衣袖遮住面頰,以期遮住些風沙。他斷斷續續地問道,“傅參將,這風得刮到什麼時候?”
這一行人中,最爲淡定的便屬傅柏年和他的隨從了。他好似渾不在意似的說道,“雨下了,這風便小了。”
蕭墨遲擡頭望望天,黃沙彌漫,但他仍能隱約瞧見太陽的一圈光暈。這太陽還明晃晃地掛在天上,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兒是來不了了。但是也就在轉眼之間,周圍突然昏暗了下來,先前囂張無比的漫天黃沙也似乎溫柔了少許。轟隆隆的驚雷滾過之後,一道閃電破空而來,傾盆大雨便噼裡啪啦地打在了衆人的身上。
蕭墨遲忙撐開雨傘,但仍是無濟於事。這雨彷彿無孔不入,一會兒的功夫,他的身上便被打溼了。他舔了舔脣角的雨水,鹹澀無比,與這邊關倒也相稱。
這雨來得急,去得卻不快。衆人坐在原地等上了許久,雨勢才稍稍收住了一些。
錢世忠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心裡琢磨乾坐着也不是辦法,便問道,“傅參將,這雨好容易收住一些了,可以啓程了嗎?”
傅柏年搖搖頭,“這一路全是荒郊野嶺,多泥濘,此刻趕路,並不安全,還不如安心在此處再等上一等。”
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深夜,雨終於停住了。月亮也羞答答地從雲頭後面露了出來。
一行人哆哆嗦嗦地擰着身上溼噠噠的衣服,但是奈何到處都是溼噠噠的一片,沒法子生火,只得不住地打着寒顫。
蕭墨遲長吁一口氣,“邊關的夏天也真是奇怪,晌午能把人熱暈,這晚上卻又是如此得涼,讓人扛不住。”
傅柏年見怪不怪,“邊關的氣候自然比不得京內舒適。”
蕭墨遲由衷地佩服,說道,“傅參將這些年守在邊關,真是令人敬佩!”
傅柏年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這一夜,大家都只得倚着樹幹將就着睡上一晚。蕭墨遲藉着月光看了看已經溼了一角的手絹後,也安心地倚着自己的小毛驢睡了過去。就連渾身痠痛的東哥與魏楚生也已經是呼聲連連,畢竟這一天挨下來,大家都累壞了。
已是後半夜了,一陣馬蹄聲遠遠地傳來,震得這地面也隱隱顫動着。
傅柏年行軍打仗多年,甚是敏感,猛地睜開雙眼四處查探着。
蕭墨遲的睡眠淺,也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揉了揉雙眼,問道,“傅參將,這是什麼聲音?”
傅柏年豎着耳朵靜靜地聽了一陣子後,苦笑道,“怕是關外的沙盜。先是大風,後是暴雨,這會兒又來了沙盜……還真是走運吶!”
“沙盜?”蕭墨遲正欲問個究竟的時候,他們的周圍突然亮起了一圈火把。
“前面是什麼人?”有人遠遠地問着,只是這口音聽着格外蹩腳、生疏。
傅柏年並不站起身,朗聲答道,“不過是過路人而已,被雨困在了這兒稍作休息。”
錢世忠、東哥和魏楚生等人也已經醒轉過來。錢世忠雖遠離戰場多年,但面對此情此景卻不慌不忙,手緩緩地按在了腰間的劍上,雙腿也慢慢地活動着,好隨時躍起給敵人一擊。東哥與魏楚生卻面露怯色,慌里慌張地東看西看。
“過路人?”
衆人正屏息凝神的時候,一串嘰裡呱啦、聽不出個所以然的說辭卻讓衆人蒙了。
傅柏年小聲吩咐道,“這是北疆的月氏人,他們要派人來查我們的行李,大家不要輕舉妄動。能不與他們正面交鋒就不與他們正面交鋒。”
話音剛落,遠處便有兩人舉着火把過來了,的確不是大慶人的裝扮。
蕭墨遲這時小聲說道,“傅參將,你可真厲害,連月氏話也能聽明白。”
傅柏年的臉不自覺地抽動了兩下,眼下似乎並非是有閒情逸致來佩服他精通月氏語的時候。
那兩人在衆人的行李中挑挑撿撿了一番後,拿着幾封溼漉漉的官府文書離開了。
傅柏年的心裡不由得七上八下。他在邊關待的時日已久,生怕遇上沙盜來打劫,便囑咐大家將官府文書或官印都貼身藏着,不想遇上這突如其來的大雨,大家只得將文書取了出來,與行李擱在一塊兒。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他暗暗地掃了一圈周圍的火把,估摸着沙盜的人數,又扭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行人,只得無奈地嘆口氣,看來硬拼是鐵定沒法子撈到半分便宜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