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青雲劍

可......殺死摯友的親生幼女, 取其魂魄鑄劍,又對了麼?

“明芸,我從沒有想過, 有一天, 我們會以這樣的態度面對彼此。”

“我想過, 我, ”明芸好似在嘆息, “我無時無刻都想着這一刻。”

“血債...一定要血償麼?”花霖喃喃。

明芸不再說話,而是坐到旁邊的木椅上,拿出了一隻傷痕累累的壎, 緩緩吸氣,吐氣, 吹奏着。

順着壎音, 花霖很明顯地感到體內有蟲子開始爬動起來, 摸着血脈,直至腦門。很快, 她便眼前一黑,意識開始模糊,以至於到後來遁入空無。

明芸嘆了口氣,繼續吹奏着,引着花霖和鎮家之寶——一把青雲劍, 奔向明芸的兩大仇家。

明芸因爲家族緣故, 完全不能靠近仇家, 而引領花霖就可以辦到。

花霖原就是快要飛昇的修爲, 想要血洗兩個並不算特別突出的家族, 並沒有多大的困難。很快,血跡從宅子向外蔓延, 而花霖也渾身掛着不好看的新舊血跡,有些疲累地揮劍斬殺。

到了後來,明芸似乎已經殺紅了眼,就連那些外門的弟子,一個都沒有放過。

比株連九族還要狠。

等到花霖精疲力竭地甦醒,她已經是倒在了一片血泊中,而明芸,坐在旁邊,慢條斯理地繡着什麼。

見到花霖坐起了身,明芸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跑到花霖身旁,從懷裡拿出了幾枚桃花酥。清甜的香氣一下子蔓延開來,合着滿園的血腥氣,顯得並不那麼好吃。

“我不餓,”此時此刻,花霖是真的沒有胃口,“你自己拿着吃吧。”

明芸直接扒開她的手,將這桃花酥塞進了她的衣襟裡:“沒事,你揣着。這是我做的,你以前最愛吃那種。”

花霖苦笑。沒死之前,自己的確是愛桃花愛得緊。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明芸在桃花料理上很有一套,導致自己死過以後,對桃花完全提不起興趣。

把桃花酥塞給花霖後,明芸勾脣輕笑,飛身上了屋檐,就要離開。花霖連忙喊住了她:“明芸,你若還把我當做姐妹,能不能告訴我師弟在哪兒?”

明芸的所作所爲顯然都是經過了預謀的。

所以,事到如今,花霖自知闖下大禍,只希望此時師弟還能安然無恙,沒有被捲入到這場無妄之災中。

明芸輕笑:“仙澤啊,他現在在蠱城中。沁沁你放下十二萬個心,我一定不會讓他好死。”

花霖:?什麼叫,一定不會讓他好死?

不過顯而易見,仙澤現在正處在危險中,花霖必須馬上趕往蠱城。

至於明芸給的消息真實與否,已經沒那麼重要了。花霖只要仙澤活着,所以無論如何都得前去蠱城看看,看看仙澤究竟有沒有被困在那閣傳聞中,只能進,不能出的地方。

可她一出門,就和自己的父親打了個照面。

花父一個箭步衝了過來,把花霖緊緊抱在懷裡,語氣虛浮不穩:“沁兒,你沒事...吧...”

就在這時,宅子的大門被一陣風緩緩吹來,向衆人袒露了裡面的景象。

慘不忍睹。

血腥氣迎着風吹着,有還沒怎麼歷練過的小輩已經乾嘔了起來。

“沁兒..你做了什麼?”花父的瞳孔驟縮,渾身上下都有些微微顫抖,“你,竟然...竟然......”

半晌,花父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地向後一縮:“你這個,怪物,你......”

“父親,”花霖苦笑,一時間也是百口莫辯,“我回來再和你解釋,屆時,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說完,花霖翻了個身,避過人羣,奔向了蠱城。

快點,再快一點。

花霖催促着自己,強迫着自己早已經疲憊不堪的雙腿。

方向是對的,自己和蠱城也相距不遠,爲什麼還不到呢?

花霖閉上眼睛,沒命地向前跑去。這一路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劫了多少輛車,搶了多少匹馬,她只知道向前,一直向前,就能到達那傳聞中的蠱城。

到達蠱城的前一晚,天紅得和血一樣。

花霖只當面前這高高的漆黑城牆裡,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城池。她一頭紮了進去,才察覺到不對。

兩邊的城牆從外面看雖然和一般的城牆無二,但從裡面往外看,這些城牆都是由冰山向上攀登而成。而冰山上面,映照着一片刺眼的紅光。

傳聞裡,這是誤入此地的先輩們不斷攀登掉落,留下的血跡。

蠱城很冷,四處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倒是沒有多少飄飛的雪花遮擋視線,花霖翻身躍上了一處閣樓,立在了高處。

這城裡雖然沒有人氣,卻依然住宅街市樣樣齊全,花霖大致掃了一眼,找到遠處有一通體透亮雪白的箭樓,便縱身躍了過去。

箭樓的大門敞開着,花霖被裡面傳來的奇怪惡臭薰得皺起眉。

看樣子,這個箭樓並不是真正用作射箭防禦之用,似乎,叫做冰刑場更加合適。花霖愈往裡面走,便愈發覺得心口疼痛。兩旁的微弱□□和不絕於耳的哀嚎,誰人猜不到這是一個人間煉獄?

“沁沁,你居然這樣快就尋到這裡,”明芸突然竄出,走在花霖的身後,“仙澤這傢伙對你就這樣重要嗎?”

花霖早已不想再說一個字了,周遭的寒氣已經逼入體內,衝擊着疲憊不堪的身軀。

“沁沁...沁沁....”

漸漸的,明芸的聲音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突然顯現在花霖面前的五扇門。

怎麼,還想和她玩遊戲麼?

花霖閉上眼睛,根本不願多想。揮劍直接斬下,劈碎了這五扇冰門。

“果然還是沁沁,”明芸的聲音從頭頂的半空中飄來,“夠狠,夠果決。”

花霖:...能不能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

五扇門應聲而碎,繼而地面開始震動。花霖腳踩的地方竟出現了一個不算小的圓盤。圓盤突然翻轉,將她直接帶入了地下。

“大師兄?你怎麼會在這裡?”見到熟人,花霖急匆匆收住了手中的劍,“你可曾見過仙澤?”

大師兄沒有回答,反而反問道:“明芸讓你來的?”

花霖點了點頭,手牢牢我在劍柄上,向後退了一步。

大師兄上下掃視了花霖幾眼,接着轉過身朝左邊的甬道走去:“跟着我。”

滴答...滴答......

是冰融化成水,滴落在冰層上的聲音,清脆,而又微弱。這一路真得太靜了,和來時的那條路相比,顯得有些過分詭異。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大師兄終於在前面停了下來。

花霖走上前去。

仙澤被數十根鐵鏈穿過肩胛骨,跪在冰臺正中。他上半身□□着,雖沒看到有什麼傷疤,但上面附着了一層薄薄的冰霜,而他的膝蓋連着小腿,被牢牢凍在了冰臺之下。

花霖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衝了過去,狠狠地抱住仙澤,企圖用自己那微薄的體溫,暖一暖愛人的身體。

可不管她怎麼努力,仙澤的身體都不動分毫。

花霖有些絕望了,她閉上眼睛,運轉體內所剩無幾的靈力,將自己的金丹逼至胸口。接着,她掏出懷中的匕首,粲然一笑,便將刀子插進了胸膛。

“沁沁!”明芸原本揣着手在一旁站着,此時卻再難有閒情看賞這對苦命鴛鴦。

這刀子就像是狠狠地在明芸胸腔上劃開了一道口子,弄得她喘不過來。

花霖喘着粗氣,從自己的胸膛裡,挖出了金丹。金丹吞吐着溫熱的光芒,散發出令人安心的光澤。

只有將金丹推到心口處,才能夠剖開心脈,將其取出。而剖開心脈,相當於給自己找了個壯烈的犧牲方式。花霖溫熱滾燙的鮮血止不住地從心口處流出,濺在冰層上,企圖將其融化掉。

“沁沁,你何苦?”明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時間花霖竟看得有些不真切。

金丹是很圓潤漂亮的,帶來的熱度也足以融化掉冰層,仙澤悠悠轉醒。

他緩緩睜開眼睛,似乎不太敢相信,面前這個憔悴不堪,正對着自己笑的人是師姐,眨了眨眼,眼睫上的冰霜也被抖落了下來。

“師姐?你怎麼...”話還沒說完,仙澤看到花霖胸口緩慢溢出流逝的熱流,再看到那顆被花霖捧着,放在自己腹部的金丹,“你......”

他哽住了,說不出話來。

“我總算把你找到了,”花霖費力地伸出手,一下一下輕輕拍打着仙澤的肩膀,“再找不到你,我找誰成親去?”

“師姐......”

一旦割破心脈,將金丹取出,便沒有再還回去的可能。

明芸來回踱步了不知道有多少圈,最後還是選擇衝上前,拿了厚厚的斗篷裹在了花霖身上:“你不要命了!”

“我...”花霖用力掙開了明芸對自己的束縛,“我不要師弟死在我前面。”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個?”明芸見花霖執意不願碰自己,很乾脆地跑到另一件屋子裡尋找合適的草藥,抱了一大堆跑回來。

“沁沁,你先把這個吃了,記住,一定要細細嚼爛再吞,”明芸拿着一株長得像只螃蟹的藥草就往花霖嘴裡塞,“這是...誒大師兄你愣着幹嘛,過來幫忙!”

大師兄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趕緊朝三人跑去。

“木木你先去把仙澤師弟的鐵鏈取了,”明芸一邊將手中的草藥分類,順便把另一株長得就是一副劇毒樣子的草塞進了花霖嘴裡,一邊吩咐道,“然後過來幫我碾藥。”

木木是明芸對大師兄的愛稱。

大師兄點了點頭,挑動機關,按照明芸的指示解開了仙澤上半身的束縛,緊接着坐到明芸旁邊,乖乖碾藥。

“沁沁,你怎麼這麼傻!”明芸一邊撿藥,一邊給花霖餵食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爲了這個男人你剖了自己的金丹,值得嗎,啊?”

花霖苦笑,這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只是很私心地在想,仙澤不能死在自己前面。

仙澤死在自己前面了的話,那該是多麼難受的一件事啊,難受整整一輩子。

“師姐...”仙澤眼底酸澀得不行,“師姐你爲什麼要剖金丹,爲什麼啊......”

“師姐還死不了的。”

花霖最後強撐着說了一句,最終還是身子一軟,向旁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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