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雲的柳絮,紛紛揚揚,似天際飛雪濛濛,卻偏又多了暖風繾綣,撲面而來,繞身而去,微醺醉人。
三月末,雒陽郊外東山的桃花已經落盡,落花紅紅白白、飄飄絮絮鋪滿山間,襯着山巒上的碧蘿翠樹,山腳的一帶綠水,暖意融融。
清晨的陽光方盛,便有如雷的馬蹄聲踏破了山谷寧靜,一隊由三十來人組成的馬隊自山谷上掠下,沿着山道奔馳。這些人個個目光炯炯,精神奕奕,背馳間衣不染塵,一看便是深諳武藝之人。
那領頭之人一身紅衣,寬大的長袍隨着暖風飄飄揚揚,趁的他身姿俊逸脫俗。黑髮如墨在身後張揚,整個人奪人眼目,讓春光盡皆失色,面如冠玉,鳳眸微眯,正是肇王歸海莫嘯。
一行人剛奔出山道進入通往靈州的官道,但有一匹黑馬自官道旁的小亭後衝了過來,馬上人一身碧色儒衫,青絲高束,脣若櫻紅,水眸微漾,分明便是個女子。
衆人微疑,歸海莫嘯已是雙眸微眯勒住了馬繮,神情似是有一絲波動,然而很快便又恢復了冷峻。他輕輕擡手,身後三十騎便不做停留,衝向了前方,帶起一陣塵土,轉瞬消失在官道上。
歸海莫嘯微微勾脣,望定攔在道旁黑馬上的碧衣女子,目光瞥向她身後揹着的包袱,淡笑道:“承蒙鄒內史親自相送,本王榮幸之至。”
碧衣女子眸中隱有傷意,面上神情微變,幾分焦慮,幾分羞怯。她見歸海莫嘯目光清淡,神態淡漠,咬脣一瞬,終是眸光堅定,揚聲道:“我想和你一起走,請王爺帶上我。”
歸海莫嘯神色不變,微微挑眉,策馬靠近她,忽而一笑。他手中馬鞭舉起伸向女子,抵上她柔美的下巴,微微一用力,粗糲的馬鞭割着女子柔嫩的肌膚,女子被迫擡頭,神色倔強地望着歸海莫嘯。
歸海莫嘯目光似是閃動一下,卻笑得更加邪魅輕浮,他俯身靠向女子,在她耳邊輕聲道。
“傻姑娘,此刻肇王府怕是哭聲震天了。我連她們都扔下了,豈會帶你?”
女子雙眸含淚,卻透着堅持,歸海莫嘯似是身軀一震,卻瞬間鬆開了壓在女子下巴上的馬繮。使勁在馬後一抽,馬兒嘶立而起,向官道奔馳而去,如一道閃電。
“本王非是良人,你回去吧。”
清冷的聲音伴着馬蹄聲送來,於此同時,他已在數米之外。鄒月葉一怔之下,忙勒轉馬頭,欲去追趕。然而剛掉轉馬頭,兩道寒光飛來,直直沒入馬兒前蹄寸近的黃土中。
馬兒受驚,亂躥着,向後退去,鄒月葉一面緊緊勒着馬繮,一面焦急地回頭,可長長的官道上哪裡還有那個紅色的身影?她咬牙勒繮,倔強擡頭,神情傷痛。
這三年來海天朝政日漸穩定,皇上便制定了內安華夏,外撫四夷,一視同仁,共享太平的國策,正式下達國書,欲派使者出海巡遊,一來調解和各國之間衝突,二來提高海天王朝的威望。
這本是一件好事,可是鄒月葉卻萬沒有想到,歸海莫嘯會突然上奏,請辭工部、刑部尚書、都察院大夫一職,請命領兵出海。而皇上深慮了兩日,稱肇王深懂兵法,有謀略,英勇善戰,頗有軍事指揮才能,又深通航海,造船技術,乃最佳人選,竟然允其奏本。
她思慮多日,終決定拋下一切,來這裡等他,希望一切能不一樣。可是……他竟不願多看她一眼。他心裡,終是沒有她……早知道會如此的,不是嗎?可爲何心依舊這麼疼……鄒月葉凝望着空曠的官道,終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
……自從辰帝登基,海天進一步平定南翼,驅逐北紇,國威遠揚,四方番國皆遣使來賀,各國使臣雲集天都,覲見朝拜。海天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昌盛,國土疆域更是達到了史上最廣。
不僅如此,辰帝登基後,勇於革新、勤於理政,對清帝晚年的積弊進行改革整頓,一掃頹風。年輕的帝王作用了一大批青年才俊,給朝廷換上了一注新血,輸入了新氣象,新活力。兩年來,使吏治基本澄清、統治穩定國庫充盈、百姓安樂。
做爲帝王,辰帝非是事必親躬,然而其用人的眼光、手段和胸襟卻是令人折服。辰帝無疑是一個居高臨下統籌全局的人,其登基時朝堂上下頗有非議。然而僅僅三年,這位雄才偉略的帝王便用事實證明了其卓越的能力。
當年魯山之亂,雖是被皇室壓下,然而朝中百官卻心知肚明。辰帝登基,就在衆人以爲鄒家一族要走向滅亡時,辰帝卻令衆臣再次體會到了何謂帝心難測。
辰帝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中舍左相戴世矩,而重用原右相之子鄒苑曦,提拔其爲海天最有年輕的右相。而這位少年丞相也未讓皇帝失望,革新吏治,整治貪墨,壓制氏族,重用新秀……做事可謂僅僅有條,沉穩老成。
於此同時,辰帝在漠北寧遠、南疆景和兩個重城設置平都府,任逸王爲寧遠平都府都統,靖南候戴世矩爲景和平都府都統,分別管理、震懾北境和南疆,進一步讓國勢穩固,邊境平穩。
朝堂上下也煥發一新,生機勃勃,涌現了一大批人才。如禮部尚書謝羽時、戶部尚書薛源、平章參事藍明遠,兵部右侍郎柳逸遠……等等。
辰帝用人的眼光,放手的膽量,令百官幹勁十足,辰帝更有敢作敢爲的氣魄,有海納百川的胸襟,有進退自如的瀟灑,這些都令朝堂上下一致交口稱讚,對這個年輕的帝王更是敬畏有佳。
對於這樣一位雄才偉略的帝王,尤其還是一位年輕且後宮空虛的帝王,百官在敬畏崇慕的同時也將目光放在了後宮。
自辰帝即位,便陸續有官員上奏禮部,當即刻爲皇帝選秀,廣錄天下美女,充斥後宮,選後立妃,以延續皇家龍脈。
然而這些奏本一經禮部,卻猶如石沉大海,再激不起一點聲息。百官有詢及此事的,禮部尚書謝羽時則多含糊其辭,竟似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後宮長期空虛,朝臣心急如焚,終於在辰帝登基四月後的一日,十數位衆臣聯名上書,直達天聽,請奏皇帝即刻選妃立後,內廷司更是上了添選妃嬪的議章。
就在衆臣工心頭攛掇着將自家閨女往宮中送時,那請奏選秀的議章剛送至辰帝手中卻即刻被駁回。
辰帝與翌日早朝言明,關於立後之事會給百官一個明確的回覆。就在衆臣興奮地猜測皇上要立後的天大喜事會落在哪家頭上時,卻迎來了一張誰都沒想到的詔書。
竟是立儲詔書!辰帝封不滿一歲的皇子歸海泉銘爲皇太子,授太子印,拜右相鄒苑曦爲太子太傅。
就在這紙詔書掀起軒然大波之際,立後詔書也隨之而來,頓時炸響了整個朝堂。皇太子生母戴氏,冊封爲後,賜住蘭軒宮。詔書簡潔明瞭,不做任何交代,可意思卻一目瞭然。
清蘭郡主奉旨南下和親,後來又莫名失蹤,再後來她又突然出現在流砂城中,直至成爲先帝御筆親封的翰王妃,這些衆人皆知,便如神秘的傳奇,早已被海天百姓傳成了數個不同版本的故事。
然而就在辰帝登基之後,卻再未傳出任何有關清塵郡主的消息。有傳言,清塵郡主曾奉旨和親,嚴格說來已是有失清白,閨譽受損。烈女不配二夫,這樣的女子豈可爲後?辰帝正是因爲這個纔對立後之事諱莫如深。
然而現在詔書金帛墨字清清楚楚,銷聲匿跡的清塵郡主被冊立爲後,而且她早已爲辰帝誕下龍子。這這……這簡直匪夷所思,百官不明,百姓更不明所以。
可是對此皇室是不需要做任何解釋的,一時間傳言滿天飛,女主角自是這位號稱海天第一美女的清塵郡主。
百官詫異的同時,也只有見風使舵地紛紛涌向左相府恭賀。左相府驟然賓客如流,戴相爺更是滿面春風。
既然皇后人選已定,那麼接下來就是冊後大典了。然而宮中卻傳出消息,皇后身體欠佳,需前往寧泉藉助清幽谷的溫泉細細調理,方可痊癒。
而帝后這一去竟是歸期遲遲,再無一點消息。半年前,朝臣再度掀起冊妃狂潮,言皇后常年不在宮中,應擇適齡女子即刻選秀,充實後宮。
而這次,辰帝大怒,竟道後宮之事乃是帝王私事,百官休得多言。更是怒叱上奏者不忠不臣,帝后有恙爲人臣者非但不憂心,爲帝后祈福,反倒做他圖謀,其心可誅。
辰帝這斥責可謂相當嚴重,至此,朝中再不敢多言冊妃之事。
這日午後,奚辰宮中,春風穿廊而過,水涼意瑟,歸海莫燼憑窗而立,眉宇微鎖下清雋的臉龐籠着一層淡淡的愁緒。他已在窗前站了許久,清風微過,他回身踱步,坐至案前,執起案上一個雕刻精美的草木盒子,在心中一轉,叩開了盒蓋。
盒中龍泉佩靜靜地躺着,他拿起那佩,放在手中輕輕摩挲,目光漸漸柔和了起來。殿外突然響起一陣喧譁,歸海莫燼眸中笑意升起,面上線條也瞬間柔和了許多。
尚不待他起身,殿門處小小身影一閃,一個粉頭粉面宛如瓷娃娃的小男孩便跑進了殿中,直衝他跑來,正是海天的小太子殿下。
歸海莫燼見他跑的甚急,忙起身相迎,一面揮手令跟追上來的宮女退下。
“銘兒怎麼沒有聽話午休,卻跑到父皇這裡來了。”
他俯身將銘兒抱起,在案後落座,話語中滿是寵溺。歸海泉銘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眨巴着伸手去摸父親下頜處的青茬。
“沒有人給銘兒講故事,銘兒不睡,父皇給銘兒講故事……”
歸海莫燼拉下他的小手,俊眉一挑,輕撫他柔軟的頭髮。這孩子雖是不到四歲,可卻一點都不似四歲孩童,什麼話都會說,又異常機靈,很得他的心。這三年來,他心煩時只要看到銘兒就會安靜下來。
“銘兒想聽什麼故事?”
“我要聽……將軍打老虎的故事。”銘兒眼珠一轉,想了半天,擡頭認真道。
歸海莫燼輕笑,將他在身前安置好,正欲啓口,卻是小銘兒小臉一蹙,掙扎着去拿桌上放着的龍泉佩。
歸海莫燼一驚,忙伸手拿過那佩,生怕他一個閃失將佩弄壞。銘兒臉袋一皺,卻不任性的去奪。只是睜大了眼睛盯着父親拿着佩的手,好奇的眨巴着眼睛。
“父皇,這是什麼?”
歸海莫燼面有笑意,低頭看着龍泉佩,道:“這是神物,是它將銘兒的孃親帶到父皇身邊的。”
歸海泉銘面有思索,半響才道:“神物?孃親是仙女嗎?”
歸海莫燼失笑:“對,銘兒的孃親是仙女,是這世上最美麗的仙女。”
銘兒小臉一亮,滿臉開心,復又突然蹙眉嘟嘴:“可銘兒怎麼從沒見過孃親?”
歸海莫燼眸中閃過心疼,輕撫他粉嫩的小臉:“銘兒想孃親了?父皇答應銘兒定會將你孃親尋回來的,這樣我們一家四口便能天天開心地在一起了。”
“還有妹妹嗎?”
“恩,還有妹妹。”歸海莫燼鄭重道。
“可孃親爲什麼不要銘兒和父皇了?”歸海泉銘沉默半天,擡頭問道。
歸海莫燼一怔,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思慮片刻才道:“誰說孃親不要我們了?孃親很愛我們,父皇和銘兒,還有銘兒的妹妹,是孃親最重要的人,孃親也是最疼銘兒的人。她只是不敢和我們站的太近,太害怕失去。銘兒啊,等你長大了,如果遇到一個讓你無論走多遠,都想她陪在你身邊的人,一定要好好守着她……”
他還待說,卻聽殿外傳來腳步聲,低頭見銘兒一臉茫然,不免有些好笑。自己竟對他說起這些,真真是傻了。
歸海莫燼輕拍銘兒小臉,笑道:“銘兒去找高公公,父皇要處理政務了,乖。”
歸海泉銘竟甚爲聽話,跳下歸海莫燼的膝頭,朝殿外跑去。剛到殿門處,卻迎面撞上快步而來的歸海莫睿。他小臉揚起燦爛笑容,甜甜喚道。
“小皇叔。”
“銘兒乖。”
歸海莫睿朗聲一笑,俯身抱起歸海泉銘高高拋起,又接住,逗得歸海泉銘咯咯而笑。
見歸海莫燼起身向這邊走來,歸海莫睿忙放下銘兒,撩袍便欲跪拜。
歸海莫燼卻是大步上前,托起他低俯的身子,笑道:“身子不好,以後莫要這般寵着他了。”
歸海莫睿含笑輕揉銘兒柔軟的發頂,朗聲道:“謝皇上關心,那些箇舊傷早就無礙了,昨兒還新練了一套拳法,現在也就適陰雨天有些痛意,哪兒來的那般嬌氣。”
歸海莫燼示意高錫將銘兒帶下,一面向殿中走去。在長案後坐下,太監已爲歸海莫睿搬來了繡蹲。
“坐。”
“謝皇上,臣弟明日便要前往伊州,特來請皇上垂詢。”歸海莫睿恭敬道。
“這是你第一次出皇差,凡事多思慮,切莫衝動行事。你今年也不小了,這趟差事辦的好,朕便讓你進兵部跟着逸遠歷練,允你開府建制。但這趟差事你若辦砸了,朕也會從嚴處置。”歸海莫燼沉聲道。
歸海莫睿面容興奮,襯得眉宇間越發英挺俊朗,起身撩袍便拜,朗聲道:“臣弟定早日查清伊州旱情,呈報聖聽,也好讓朝廷儘快救濟賑災,定不負聖恩。”
歸海莫燼點頭:“恩,沒別的事便退下吧。”
歸海莫睿躬身,轉身走了幾步卻又頓住了腳步,猶豫了下終是回身,道:“臣弟這次前往伊州,想順道去寧泉看望塵姐姐……”
歸海莫燼微徵,片刻執起桌上茶盞,掀開茶蓋輕劃,卻也不飲,喃喃道:“前幾日銘兒喚鄒內史孃親……莫睿怎麼看?”
歸海莫睿輕笑,朗聲道:“太子殿下這是想皇后娘娘了……臣弟告退。”
歸海莫睿大步出了殿門,正在廊下和高錫嬉鬧的歸海泉銘便跑了過來,拉了歸海莫睿的手輕輕晃動,滿臉希翼:“小皇叔叔拋拋。”
歸海莫睿卻是低頭,輕劃他的鼻頭,笑道:“皇叔還有很重要事要做,銘兒乖乖的。恩?”
歸海莫銘兒黑亮的雙眸微黯,復又問道:“皇叔要做什麼重要的事?比陪銘兒還重要嗎?”
歸海莫睿輕笑,點頭道:“皇叔要去看望銘兒的孃親呢,早些幫銘兒把孃親接回來,可好?”
“好好,爹爹說孃親長的可好看了,孃親的病什麼時候才能好啊。皇叔快去,一定要將仙女娘親接回來哦。”銘兒拍手說着,竟去推歸海莫睿。
歸海莫睿望着他小小的臉袋,只覺心中微酸,笑言幾句便大步而去。誰也沒有注意到,小太子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稚氣的臉上分明帶着幾分狡黠的思忖。
“高公公,小皇叔明天何時去接孃親啊?”
……淺草沒馬蹄,飛花逐水流,萬里無雲的春日,晴空耀目,碧藍去洗。寧泉的清幽谷,此刻更是春芳溢了深谷。連綿幾日的春雨令粉玉輕盈的桃花點點零落,逐水東流,谷間樹椏之上亦綴了片片落櫻,淡粉一片。
這日雨後天晴,陽光極好,透過嬌豔含羞的花枝灑開一地碎影明媚,柳色舒展,榆槐成蔭,山谷間濃濃翠翠已是一片秀潤。
就在這秀潤的山谷間,泉水叮咚的溪澗邊,一片竹林經了春雨愈發蔥綠,暖風下簌簌作響,宛若妙歌。竹林間一條通幽的小道蜿蜒着伸展開去,小道的盡頭一個身着素色布衣,頭系湛藍碎花方巾的女子正依着一顆修竹輕輕的說着話,神色柔和。
“筠之,你知道嗎,昨日我洗衣服的時候,竟聽到墨兒在給音兒背禮記大同篇,什麼‘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的。老天,纔多大的孩子呢,怎就這般……爲國爲民,憂心天下了。這也太有志氣了吧。筠之,你小時候也這般嗎?那麼艱澀的東西,我是說什麼也不會背的。還記得我小時候……”
女子絮絮叨叨的說着,脣角翹翹揚起,陽光透過濃密的竹葉縫隙灑下,落在她的面上,將絕世的容顏蘊上了一層出塵的靈動,正是消失久已的帝后,戴覓塵。
眼見晨陽緩緩高升,她起身輕撫碑刻上深深刻印的筠之二字,笑道。
“今日不能多陪你,蕭大哥要來商談百草堂的事情,我得先回去了。明兒再來看你。”
她說罷,深深望了一眼那被磨得有些發亮的碑刻,轉身沿着小道出了竹林。
順着小溪越過小土坡,一片桃林映入眼簾。桃花剛剛謝了春紅,一地落英在風中飄揚,簇擁着林間的一座小院子,宛若仙境。
覓塵邁步而下,尚未走入桃林便聽到了孩子的笑聲。她面上浮起溫柔的笑意,快步而入,推開木門。
院中蕭瀲晨一身白衫牽着一匹通體雪白的小馬駒,墨兒和音兒則坐在馬上,正樂的咯咯而笑。
“娘,快看,漂亮的小馬。”
坐在馬前的音兒看到覓塵,揮動着小胳膊,笑得燦爛。
她身後的歸海清墨也望了過來,稚氣的面上有暖暖的笑意,卻只是喚了一聲。
“姨娘。”
覓塵望向小男孩,眸中閃過憐愛。這孩子不到五歲,卻不似同齡小孩那般吵鬧,異常沉靜,也異常懂事。真不知這般是好,還是不好。
覓塵嘆息一聲,見蕭瀲晨轉頭望了過去,忙收斂神情對他笑道:“墨兒可是日日惦記着你這個師傅呢,上次教他的那套拳法他可是日日練習,我都看會了。”
蕭瀲晨揚起溫柔的笑意,回頭看向歸海清墨:“蕭某覓得好徒兒,今日當舉杯相慶。”
“馬兒很漂亮呢,音兒有沒有謝謝蕭叔叔?”覓塵含笑問着瞪大眼睛看着蕭瀲晨的音兒。
“謝過了,孃親音兒也學打拳。哥哥叫叔叔師傅,音兒也要叫師傅。”
覓塵一愣,旋即失笑,撇向蕭瀲晨:“那得看你蕭叔叔收不收你這個徒兒了。”
蕭瀲晨卻是挑眉:“音兒這徒弟我還真不敢收,若論功夫瀲晨可及不上當今聖上十之一分。”
覓塵見他目光含有深意望着自己,心一緊,面有徵意。卻在此時,青黛自屋中出來,走了過來,笑着道。
“小姐和蕭公子談事情吧,我帶兩個小東西挖菜去,一會蕭公子可要留下來吃飯啊。小姐親手種的菜,當今世上可沒幾人有這等口福。”
她說着便去抱馬背上的音兒,音兒一聽去挖菜,樂得高興,拍着手便撲了過去。
墨兒被蕭瀲晨抱下,退開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沒有邁步而去,反倒走向覓塵,蹙眉道。
“姨娘怎麼又沒帶棉墊子,下次再忘罰姨娘跟着墨兒背書哦。”
覓塵去陪歸海莫湛總是席地而坐,青黛做了棉墊子非要讓她帶上,覓塵卻每每忘記。現在聽小清墨這般說,覓塵心頭一暖,笑着點頭。
“姨娘記住了。”
覓塵和蕭瀲晨在院中小石桌旁落座,覓塵親自泡了茶,推至蕭瀲晨面前。蕭瀲晨執起茶盞輕聞,神情一亮,笑着稱許。
“塵兒煮茶的功夫又見增了,去年按塵兒的辦法,茶行新研製的藥茶賣的很不錯。尤其是益壽茶和減肥茶,上月弋陽的茶行也上了藥茶,一掃而空呢。”
覓塵淡笑,這三年來她雖是隱居在這清幽谷,可是卻將事業開展的更大了。有蕭瀲晨這個天才商人在,她只需將想法列出來,他便能將一切付諸現實。當然,有時候她也需要前往商鋪,籌謀策劃。
所以,這三年來不斷有新鮮事物從距離清幽谷最近的大城寧泉驚現,然後迅速向海天其它州郡,城市蔓延。比如什麼衛生馬桶,專門賣婦人用品的閨秀坊、開辦信用項目的錢莊……諸如此類。
每有新項目,覓塵都會收取不同比例的分紅,三年下來,她雖談不上富可敵國,但財富也相當可觀。而且前期的付出如今已經見到回報,她每年分到的錢也在成倍增加。
這三年覓塵想的很清楚,她必須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舞臺。她定是要回到歸海莫燼身邊的,但是她不能困守在後宮。海清帝說的沒錯,做帝王的女人很難,不能太強勢,但更不能軟弱。
莫燼這三年所做的一切,她心中清清楚楚,他頂着多大的壓力她亦心知肚明。帝王登基三年,可後宮卻長久空虛。若不是有銘兒,怕是強硬如莫燼也擋不住朝堂的壓力吧。
他在努力,她知道,亦很心疼。不是她不願回去陪着他一起戰鬥,而是相比之下,她覺得留在外面更加有利。
陪在他身邊除了能令他安心之外,她便只能困在後宮,什麼也做不了。莫燼不是脆弱到需要她支持和鼓勵才能堅持到底的人,覓塵想,她現下需要的是積聚實力,而非陪在他身邊。
因爲沒有實力,那麼她便永遠只能呆在歸海莫燼的羽翼之下,在朝臣面前她永遠不會有說話的權利。
帝王的女人不能強硬,她也從未想過要強硬。她素來不喜朝堂爭鬥,亦從未想過要干政。二十一世紀的來客,覓塵深知經濟的重要性,國家的命脈,這些古人不在意,她卻正好可以利用此點。
一個暗中經商,籌備款項,大力開展慈善事業的皇后,總是要比一個擅自干政惑亂朝堂的皇后要來的可愛吧?只要籠住了天下百姓的心,有了人心向背,她便有了底氣,有了自信,也不會再這般患得患失。
經過這三年的努力,她已經擁有了初期資本,現在也開始辦她籌劃已久的第一個慈善機構——百草堂。
想着這些,覓塵只覺渾身一震,面容微整望向蕭瀲晨。
“蕭大哥,你上次信上說百草堂的事情遇到了些問題,信上說的有些不明白,你可否細細說與我聽聽。”
蕭瀲晨見她神情,心知她心中惦念着百草堂的事情,也不再多說它話,放下茶盞,認真的說了起來。
兩人一談便是兩個時辰,青黛做好膳食,眼見他們神情專注,便帶也墨兒、音兒先用。午後,她又將兩個孩子哄得入睡,回到小院,卻見兩人姿態不變,仍舊商討的起勁。
青黛搖頭嘆息,熱了飯菜,將膳食送上,吩咐了兩人快用,這才一步三搖頭地回到了房中。天知道這三年來這般情景發生了多少次,真不明白小姐爲何非將自己弄的那麼累,又不缺錢花。
覓塵和蕭瀲晨商談一下午,太陽西移時將蕭瀲晨送出了桃林,眼見他打馬而去,覓塵伸了個懶腰在桃林慢步半響,這纔回到小院,只覺渾身輕鬆。
剛要回屋,便吹起了一陣風,將晾曬在牆邊的衣服吹得呼呼作響。覓塵忙快步走過去,移了板凳踩上,欲將掛在橫欄上的衣服收起。
又是一陣山風吹過,衣襟翻飛,手一鬆,一件薄衫子立刻隨着風飄了出去。
“呀。”
覓塵輕呼一聲,本能已是伸手去捉,可卻已來不及了。薄衫自耳邊飛過,飄蕩而去。覓塵尚不及回頭去看,她腳下又一個踉蹌,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從踩在腳下的板凳上摔下來。
忽然空中一道人影閃過,如同輕煙般飄上枝頭,輕輕一抄,便將飛出的輕衫收到手中,然後閃電一般正落在覓塵的身後,而覓塵也恰恰掉進了那人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