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我苦笑着接過武博華的話:“鬼胎,對吧。”
老楊攤了攤手:“不盡然。真要是鬼胎的話都過去二十多年了爲什麼這倆孩子才五歲?”
五歲?五年前,正是我來北京的那一年。
老楊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拍了拍我的肩:“你也先甭忙往自個兒身上攬,都還不靠譜呢。”說着臉又拉下來,“對了,小高說你要搬出去,這我不批!街坊那邊我們會去做工作,你現在已經給扯進來了就老實跟11院呆着,哪也不許去!”
我尚未開口迴應,一直一語不發的陳麒突然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不行!”
老楊擡頭看了他一眼,眼裡明明白白的寫着不信任。我卻想起陳麟,那日在公安局最後不經意的一瞥,他站在窗後用抿去了笑意遮掩的冰冷雙目盯着我,像一條吐着紅信的蛇。
恰在此時,老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一聽,表情怪異的把手機遞給了陳麒。
陳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無奈電話那邊的聲音壓得很低,我什麼也聽不清。他一直沒說話,直到最後才應了一句“知道了”。這句話之後,是片刻的沉默,隨即傳來陳麟的笑聲:“代我問候你的小朋友……”
話沒說完,被陳麒漠然的切斷。
坐在高學輝家的沙發上,我有些無所適從。老楊和武博華去牟老先生家瞭解情況,陳麒則是掛了電話就急衝衝的離開,我只好留在小高家裡,滿腦子漿糊。
吃晚飯時,夜色已經漸沉了。看起來心事重重的高學輝和同樣心事重重的我都埋起頭,靜默的扒拉着自己碗裡的飯,沒有人說話。我似乎聽到有小孩子的聲音,仔細辨聽,依稀是從窗外傳來,卻沒聽清說的什麼。隔了一陣,那聲音再次傳入我耳際——
“媽媽。”
輕輕的呢喃,童音稚嫩,想起老楊的話,我頓覺毛骨悚然,啪的一聲放下了碗。
“怎麼了?”高學輝問。
我一把拉住他:“學輝哥!你聽見什麼聲音沒有?!”
他被我嚇了一跳,忙側耳細聽,那聲詭異的呼喚卻再未響起。確信再也沒有什麼聲音,他才握了握我的手:“你太緊張了,早點休息吧。”
大概是我真得太累了,晚上躺在牀上,上一秒還聽見高學輝在外屋看電視的聲音,下一秒就已沉沉入睡。
一個夢翻來覆去折磨我。到處都是鮮紅的一片,只看見那口我看了太多次的井的輪廓。兩個孩子的聲音交疊着,對着什麼人哭喊。媽媽,媽媽。聲音越來越清晰,清晰到有如近在耳邊——直到我猛的睜眼。
還在小高的臥室裡。轉頭向左,高學輝側躺在他自己的牀上,呼吸均勻。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媽——媽——”
那夢中的童音,突然之間竟如此清晰的響在我耳畔!!我如聞炸雷,大驚之下一回頭,正正對上一張慘白色的臉。
一張皺巴巴的嬰兒的臉,眼眶內黑洞洞的,皮膚上隱隱約約顯出墨綠色的屍斑,沒有眉毛,沒有眼睛,微微張開的口中亦沒有牙齒。它就蹲在我枕邊,雙手抓着我腦袋右側的牀單,好像盯着我,又好像盯着其他地方——用那雙在黑暗裡看起來空空如也的眼眶。
我的脖子直直的梗着,從那具白的可怖的身體上散發出的陰氣舔着我的臉。餘光裡,什麼東西從窗外蹭過去,而我枕邊的東西就對着那個方向木然的開口:“媽……媽……”
好像我的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咔嚓一聲斷了,我大吼了出來,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躍起,身上森冷森冷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
那嬰兒慢慢的轉向我,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姿勢活像個提線木偶。我一邊向後退,一邊大聲呼喊着小高的名字,他卻像死過去了一般,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終於我的後背碰到了什麼,阻住了退路。我下意識的抄起一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衝着那嬰兒亂揮一氣,觸手竟軟塌塌的。藉着微弱的夜光,那分明是一條人的手臂。
“啊!!!”我大叫一聲,脫手就將那條手臂擲向了那個嬰兒。
這一擲,那條手臂正砸在那嬰兒頭上,一砸之下,兩樣鬼物居然都憑空消失了。
我只覺得心跳的好象要從胸腔裡迸出來了一樣,拼命倒着氣。周圍一下子又安靜下來,高學輝勻停的呼吸漸漸也可以聽清了。
“學輝哥,學輝哥?”我輕喚了他兩聲,他翻了個身,卻沒有醒。我也不打算再驚擾他,疲憊的轉身想回牀上去。
這一轉身間,方纔貼在我身後的東西便隨着我的動作無聲的倒了下來。
我才瞥了一眼,就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了下來——那是一具屍體,少了一條手臂。肩膀斷處在黑暗中一團糊塗,不知有沒有血流出,屍體的腦袋歪在肩上,彷彿頸中無骨。
頸中無骨?!這一閃念讓我的恐懼感猛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衝動,我踏前一步,扳過了屍體的臉。
雙目圓睜,下頜大開,臉部異常扭曲,可那張臉,不是袁媛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