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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rì本已經有半年了吧.當初滿懷着熱情與好奇來到了這個國家,而之後那樣的熱情與好奇消耗殆盡,現在的我早就開始以緊張麻木的姿態來面對在rì本的生活了.我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但是如果我不這樣,我就很難在rì本生存.當我發現打雜工,做中文家教和學校補助都難以維持生活的時候,我開始質疑自己的選擇到來是不是真的正確了?於是又開始質疑人生,質疑信仰,質疑任何一切.這一切當然包括某人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我覺得應該有個結束了斷的時候了.
----摘自鬆井的rì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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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rì本銀座的東郊,那一帶絕對是rì本最繁華的紅燈區.這裡充斥着女人虛僞的諂笑和男人好sè的言談舉止.燈紅酒綠,荒yín而又糜爛,當然這裡也只能是有錢人消遣的地方.
迫於生活的壓力,鬆井拜託一位同是中國留學生的學姐介紹他到這家“太陽”娛樂會所進行做服務生的兼職工作。這個學姐的中文名叫張慧,比鬆井早一年來到rì本,張慧起初也是因爲生活壓力才託人介紹她來到這個娛樂會所的。她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任誰的話都放在心裡仔細揣摩,同時也善於交際,所以在會所有着良好的人際關係。做了一年多的服務員,漸漸變成現在的“老大姐”,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做到的。
剛開始在會所工作的鬆井的確不太適應這種場所的氛圍,煙霧繚繞,酒氣沖天,刺耳的音樂似乎都要震破鬆井的耳膜。更令他擔心的是會所的首要原則竟然是,服務生必須忍受顧客的一切!在這個地方是沒有服務生的尊嚴的,畢竟肉弱強食,有錢纔是硬道理!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現實的,不是麼?
然而一個晚上8000rì元的工資不是誰都能拿的。若沒有這麼高的工資報酬,鬆井是絕對不會這樣委屈自己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有尊嚴的人,可是信用卡上那不到三位數的餘額使他低了頭。所以面對顧客刁酸刻薄的要求,他都儘量滿足;面對其他服務生的排擠,他都裝傻不吭聲。他只想賺錢來度過在rì本的這些時rì,至於其他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這些rì子也沒了安源的消息,自從上次他將圍巾還給了他之後。雖然鬆井發過短信,打過電話,但是安源沒有任何回覆。鬆井本是一個愛多想的人,他總覺得安源發生了什麼事,抑或是像安奈惠子說的那樣,安源已經仁義至盡了,他不想再跟自己有瓜葛了。這幾天,鬆井的心就一直這樣揪着,連工作的時候都容易分心,以至於張慧每每要提醒他,甚至是訓斥的時候,他才能定心。
又是一天,鬆井做完家教,匆匆忙忙地趕到會所。當他在更衣間換制服的時候,張慧帶着一個人進來了。
“鬆井,這是新來的服務員,叫村下智,你們認識認識吧,以後你們倆負責三區,你多擔待這點,別再給我上班分心咯!好好教教新人,自己也別出什麼差錯!”
鬆井鞠了一躬,回道:“知道了,慧姐!”
“行了,你幫他換下制服,我還得去催後勤組那些不聽話的孩子們,個個都不是省心的料!”張慧說完又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鬆井看着那個叫村下智的男子,他有着慄sè中發,皮膚也很白皙,五官清秀,尤其是他那雙單鳳眼尤爲惹人注目。
“你好,我叫松井秀明,初次見面,請多關照!”鬆井微笑着問候道。
“聽說你跟張慧姐都是中國人?”
鬆井很奇怪他會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問這樣的問題,“……是的,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問問。”村下智面無表情地說道。
“哦,那你換下制服吧。”鬆井從衣櫥裡拿出一件制服遞給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工作的?”村下突然問了一句。
鬆井正在整理髒的桌布,也沒多想,自然而然地回了一句:“沒錢了!”
“沒錢可以去其它地方打工賺錢,爲什麼會選擇在這種地方呢?”
鬆井驀地回頭看着村下,他感覺到村下藏在眼神裡的那些東西,而那樣的東西並不是鬆井第一次感覺到的,所以他笑着回答道:“抽象一點地來說,就好像某人本來會打領帶,偏偏不好好打,把領帶打歪了,以至於整體形象都變味了,像個痞子,而不是服務生。”
說完,鬆井上前解下村下的領帶,然後穩妥地重新系上。擡頭,看着村下詫異地眼神,笑了笑說:“如果你連1000rì元的蘋果都買不起的話,你還會在意在哪工作賺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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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說出“如果你連1000rì元的蘋果都買不起的話”,自己心裡是有點虛的。確實如此,rì本的物價之高是全世界都曉得的事實。鬆井來到rì本之後,還從未買過新鮮的水果,每當看到紅潤的富士果上貼着的標價,就讓他望而卻步了。
村下第一天上班表現的很勤快,也沒出什麼差錯。只是很少和鬆井說話,除了在接單的時候會說一句“嘿,單子!”之外,基本上就沒什麼話了。鬆井也沒太在意,他心裡想得很開,只要村下不犯着他,他就謝天謝地了。
等到下班,已經是第二天的開始了。rì本的冬夜總是會給鬆井出奇不意的驚喜。就好像現在,天空飄起點點小雪,點綴在樹梢,在路燈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閃亮。沒有寒風冷勁,所以一切感覺起來都很寧靜恬謐。這是鬆井從來都沒有遇見過的雪景。他忽然想起家鄉,地處江南的樸素小鎮,曾幾何時,他也踏着這樣的柔雪,牽着母親的手一起回家去。想到這,鬆井變得有些傷感,他知道在異鄉想這些往事是絕對的錯誤,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種種思緒都化作濃濃的鄉愁,一點一滴地侵蝕着他的心智。
“你就打算杵在這不走了,是吧?”背後冷冷的一句。
鬆井聽出了那是村下的聲音,但他沒有在意他的話,“你不覺得這樣的景sè很美嗎?”
“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會欣賞這樣的美景了!”又是冷冷的一句。
鬆井轉頭對村下傻傻地笑了一下,說道:“那又怎樣?有些人還欣賞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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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鬆井崗要下班換衣服的時候,張慧告訴他,他和村下智負責的三區VIP包廂來了某個財團的董事長,大堂經理叫他們進行加班服務。當然加班費也是非常誘人的。雖然鬆井有些不情願,但是想想還是答應下來。然而一旁的村下則抱怨起來,
“什麼呀!還讓不讓人休息了?有錢人真他媽噁心,有幾個臭錢還到處顯擺使喚來着!”
鬆井沒有說話,接了單子,放好了酒瓶酒杯,端起托盤進了包廂。
包廂裡煙霧繚繞,女人刻意用大腿鉤繞着男人的下體嫵媚地笑着,男人隔着薄紗不斷撥弄女人的胸部也**地笑着,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但是鬆井還是會覺得噁心,他恨不得放下酒水立刻就退出來。
可是當他剛要退出去的時候,坐在沙發正zhōng yāng的男子喊道:“服務生,這酒好象拿的不對啊……你過來幫我們看看!”
鬆井畢恭畢敬地走過去,拿起酒瓶標籤看了看,他看不出有什麼差錯。
“先生,這酒沒有錯!單子上寫着您要的是78年寒乃社出品的特紅葡萄酒,這瓶就是的啊!”鬆井說道。
男子慢悠悠地說道:“是78年的不錯,可是我要的不是寒乃社出品的特紅,而是金回社出品的!”他瞄了一眼四周的人,繼續說道,“我從來都喝不慣寒乃社出品的東西,可能是平民化的東西,本身就不符合我們的口味啊,呵呵!”
四周的人都附和着笑了。而站在一旁的鬆井卻很無奈和尷尬。
“這個……那您稍等,我去看一下帳單,如果您要的確實是金回社的,我會立即調換幫您的!”
男子吐掉菸頭,說:“這瓶先留在這,等你拿來金回社的特紅再換回去,趕緊的去吧!”
鬆井沒有辦法,不得不託起盤子慢慢地退出包廂。
到了總檯,鬆井查了一下三區VIP包廂的帳單,上面的確寫着78年寒乃社出品的特紅葡萄酒。
“可惡!”鬆井在心裡罵道。他拿起金回特紅,用力地抹了抹瓶蓋,又輕輕地放在托盤上,端起來進了包廂。
一旁的正在清洗酒杯的村下看了一眼鬆井,然後放下手中尚未清洗乾淨的酒杯,用抹布擦了擦手,撿起鬆井剛剛掉落的賬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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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鬆井吃驚的是,他進包廂的那一剎那,發現寒乃特紅的瓶塞被拔出來了,而且只剩下半瓶都不到了!
“喲,來啦,呵呵,讓我們嚐嚐金回的怎麼樣?”男子對周圍的人說道,可是他看到鬆井並沒有把金回特紅放下,而是看着桌上的酒瓶,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我們突然覺得口渴,所以就先喝了這瓶,怎麼了,小子,你不介意吧?”
“……喝了的話,必須得付賬的……”鬆井低聲說道。
“那是,我懂這邊的規矩,你先把酒放下了,等等我們一起結帳。”
可是鬆井不怎麼敢相信男子的話,他還是端着酒瓶。
“怎麼,不相信我?我們可是有錢人,不在乎這一瓶的酒錢!你要是不放下,我就告你們經理去!”男子惡狠狠地說道。
正當鬆井猶豫躊躇的時候,村下推門而進。
“先生,剛剛經理來到總檯,覺得這賬單與實物不符,叫我過來請您籤個字,確定一下。”村下鞠了一躬說道。
男子拿起村下遞來的賬單,看了一眼,賬單上面寫着“寒乃特紅,金回特紅各一瓶”的字樣。男子的臉有些僵硬了,“叫你們經理過來,這賬單不對,我們只點了寒乃的,沒有金回的!”
“哦,是麼,那一定是經理搞錯了!”村下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張賬單,“你再看看是不是這賬?”
男子接過來一看,說道:“對的,就是這張!你們經理也老糊塗了麼?怎麼連哪張賬單都搞不清楚?”
“那就請您籤個字,等等回總檯付個賬就行了!”村下溫和地說道。
男子吸了一口氣,看了看村下,又看了看鬆井,說:“怎麼一起幹活的,差別就那麼大呢!做事都利索點!”於是不情願地在賬單上籤了字。
村下托起鬆井手中的托盤,“還愣着幹嘛!回去吧。”
回到總檯,鬆井的心還沒定下來,倒是一邊的村下很坦然。
“你剛纔給他看的是什麼賬單?要是籤錯了,怎麼辦?”鬆井問道。
“沒事,有什麼事我負責!”
“哎喲,你到底怎麼回事啊?”
村下看着鬆井,他從口袋裡拿出那兩張單子,“一張是你開的只有寒乃特紅的單子,另一張是我剛剛開的有寒乃和金回的單子,兩手準備,不怕他賴賬!”
鬆井吁了一口氣,微笑道:“難怪了,你還蠻聰明的嘛,謝謝你!”
“謝什麼呀,我也怕經理找我麻煩,我可不想扣工資,你個白癡!”村下轉身繼續清洗酒杯去了。
鬆井拍了一下村下的肩膀,說:
“白癡還是要謝謝聰明的人,非常非常地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