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分,李永邦終於打道回府,才知道上官露居然驚動了宮裡宮外那麼多人,光是太醫就在地上成羣結隊的跪了一排,問他們到底是什麼病,怎會燒的如此厲害,一個個都三緘其口,說不上來,只道許是大妃落水寒氣入體所致。
李永邦急的拊掌亂轉,把人都轟出了殿外,趴在牀邊喊她的名字:“露兒,露兒。”
上官露幽幽轉醒,李永邦看她一夜之間就憔悴瘦削下去的臉頰,內疚不已,親自送了一口水到她嘴邊,她含在嘴裡沒嚥下去就噴了出來,李永邦趕忙扶起她,攬在懷裡,焦急的問:“到底怎麼了?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上官露氣若游絲道:“落水着涼了唄。”說完衝他一笑,“沒什麼大不了的,真的,你不用着急,木大哥。”
“怎麼能不急!你是因爲我……”李永邦徹夜未眠,一雙眼又紅又倦。
上官露抿了抿脣:“沒事,喝了薑湯,發一身汗就好了。”
李永邦將信將疑:“就只是這樣?如果只是普通的傷寒,能驚動幾乎大半個太醫院?”
上官露扯了扯嘴角:“他們小題大做罷了。”
李永邦張了張口,一個眨眼的功夫,剛待要問她自己離開之後她發生了什麼,竟發現她又昏了過去,他輕輕搖醒她道:“露兒,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上官露抿脣一笑,微微搖頭。
李永邦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將她放平了道:“那你好好歇着吧,我去看看你的湯藥。”
然而他並沒有離開,而是等上官露闔眼之後,掀開了被子仔細檢查她的身體。
雖說有了夫妻之實,但明目張膽的扒她的衣服又是另一回事。不過李永邦當下顧不了那麼多了,一件一件的脫,竟發現她渾身都被汗溼透了,皮膚溼膩膩的。
腳踝上總算是敷了藥膏,沒什麼大礙;斷掉的指甲處也綁了起來,從表面上看當真沒什麼嚴重的患處,爲此,李永邦納悶不已,那究竟是傷到了哪兒呢?
他將她翻了個身,光潔的背登時映入眼簾,如月華下的一條白練,李永邦倒吸一口氣,忙凝神屏息繼續查看,最後,就在差點要放棄的關頭,他聽見她喊熱,便替她撥了撥頭髮,發現耳窩後頸處竟然有一個洞眼兒,針孔那樣大小,幾乎看不出來,他差點就錯過了。
她果然有事瞞着他。李永邦如是想。
既然上官露不肯說,他就去找崔庭筠。
崔府在京中的地理位置可謂鬧中取靜,小則小矣,關鍵是五臟俱全,離禁宮十分的近,離他的王府也很近。
李永邦進門時,崔庭筠正在園中的六角亭裡喝酒,見他來了也不起身招呼,只是道:“殿下初登寒舍,微臣門戶簡陋,僅有溫酒一杯,殿下可介意招待不週?”
李永邦接過杯子,也不兜圈子,徑直道:“上官露怎麼了?”
崔庭筠擡頭反問他:“殿下這話難道不該問自己,您的大妃您居然跑來問微臣?”
李永邦道:“是我不地道,丟下她一個人走掉,但當時你們一直跟着我,她掉進河裡之後,你們一定會護着她,她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何以病的如此兇險?”
“臣不能說。”崔庭筠淡淡道。
李永邦袖子一甩,掃掉桌上的酒壺:“你不過就是一個朝廷鷹犬,少在這裡和我打什麼啞謎,你是什麼人,你我都清楚的很。收起你那套附庸風雅的伎倆,只有露兒這種小女孩才癡迷這一套。”
崔庭筠不卑不亢:“殿下誤會大妃了,大妃品味高雅,與微臣話不投機,更談不上癡迷。”
李永邦揮手打斷他:“別和我逛花園了,直說吧,到底什麼事!”
“此事微臣答應過大妃,不說,便不能說。”崔庭筠堅決道。
“如果我非要你說呢?”李永邦的手中驀地出現一柄短劍,直指着崔庭筠道,“我已經受夠你對高綏戰事的諸多意見,指手畫腳,不過是暗地裡經營着不可告人的勾當換來的情報,是什麼讓你如此自命不凡?!我今日偏要你說,你不說,我就割了你的舌頭,橫豎它留着也沒什麼用。”
崔庭筠望着那柄短劍,是昔日他在市集上買來送給上官露的,劍柄雕着首尾相銜的五彩鳳凰,李永邦此時拿出來,可見是從上官露那裡獲得的。
——時間瞬時如同被凍住了。
良久,崔庭筠才緩緩的開口道:“就算我說了,殿下你會信嗎?關於高綏,臣說的那麼多,您何時,信過其中一句?”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我不信?”李永邦道,“再說高綏是高綏,露兒是露兒,兩者豈可混爲一談。”
崔庭筠臉上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殿下此言差矣。此時此刻,因着殿下,大妃已經和高綏脫不了干係了。”
“你少在這裡危言聳聽。”李永邦氣的用小刀又逼近一寸,但崔庭筠絲毫不理會,站起身施施然的理了理衣袖,道,“大妃和高綏本是無關,但爲着殿下,沒錯,就是殿下您,是您帶着大妃出去,置大妃入險境,而今大妃便和高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了。”
“還要臣再說下去?”崔庭筠見李永邦怔在那裡,颳了他一眼。
李永邦示意他繼續,崔庭筠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只有違背大妃的囑託了。大妃是被一名女子所傷,那名女子身手高強,武藝不凡,在那麼多侍衛的環繞情況下,她也能輕易逃脫。當然了,也有臣的疏忽,讓她劫持了大妃。”
“誰?”李永邦一掌敲在石桌上,“誰有那麼大的膽子?”
“她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但是殿下您給了她膽子。”崔庭筠死死的盯住李永邦,“此女化名連翹,曾三次從臣手裡逃脫,擅易容,擅蠱毒,心狠手辣。彼時大妃剛被侍衛們從河中救起,於寺廟中稍事歇息,以爲對方不過是偶然借宿寺廟的過路人,與之攀談,豈料對方卻是有意尾隨,在確定了大妃的真實身份後,立刻舉劍行刺。臣等不力,由於她挾持了大妃做人質,只能任由她逃脫,但是臨走前,她在大妃的風府穴和耳窩處施以毒針,如今毒液只怕已遊走於大妃的四肢百骸,明日午時前沒有解藥,毒液便會滲入五臟六腑。”
“不可能。”李永邦打斷他,“連翹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崔庭筠望着手握匕首,指尖輕顫的李永邦道:“反正臣要說的都說完了,信不信都由殿下,臣無能,自會去向陛下請罪,大妃的命,就看大妃自己的造化吧。”說完,崔庭筠把李永邦一人留在亭子裡,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纔剛下了臺階,就聽到李永邦氣憤的質問道:“難道你就眼睜睜的看着露兒受苦?不管她的死活了嗎?真是枉費她愛了你那麼多年!”
崔庭筠站的筆直,冷冷道:“殿下,請您搞清楚,她如今是你的人。照顧她,是殿下的責任。”
李永邦渾身一顫,不再言語。
渾渾噩噩的回府之後,他召來了一個太醫到室內密談,問:“大妃不是得了風寒,對不對?”
太醫院的太醫都是老江湖,主子若想知道,就實話實話,若不想知道,就是風寒,眼下揣摩着是想知道,便吐露實情:“回殿下的話,大妃乃是被惡毒入體,老臣已爲大妃鍼灸過一次,但毒液流徑速度實在太快,光是鍼灸只怕來不及,只能治標,拖延一些時候罷了,若要治本,還須得有解藥。”
李永邦啞然道:“可知是哪裡的毒?”
太醫嘆了口氣:“老臣愚鈍,不是我中原常用的草藥萃取的毒汁,怕是化外之地來的,老臣不知。慚愧。”
李永邦的心頓時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屏退了衆人,李永邦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張絲絹,上面繡的蓮繞魚,魚戲蓮的圖案栩栩如生,拿遠了卻能看出是一張地圖。其中魚兒的眼睛是一處隱秘的所在,爲的就是怕連翹和李永邦沒法接上頭,因此退而求其次約見在那裡。
李永邦按照連翹留下來的暗號,立即策馬疾馳,終於在黃昏時分天翼關的驛館處追到了連翹。
連翹大喜過望,一見是他,立即撲進他懷裡,雙手環住他的腰道:“我就知道殿下不會不管我的,一定會來找我。”
李永邦也緊緊的抱着她:“我以爲你一直在烏溪,怕戰事波及到你有危險,還派人去接你。”
連翹哭訴道:“那些人……那些人並沒有要帶奴上京的意思,他們一路追殺我。”
“哦?”李永邦道,“是嚒?他們一路追殺你?你是怎麼躲過來的,人可還好?”他心疼的撫摸她的臉頰,一邊翻看她的手掌。
連翹涕淚滿面:“爹孃都被殺了,我得蒙一位老丈收留,進京趕貨時一路捎上我,才得以躲過追兵。”
說話間,李永邦早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連翹回過神來,大驚失色,想要掙脫,想壓制住體內厚息,已經來不及了。
李永邦一臉失望的鬆開手,導致她一時脫力,摔倒在地,哀聲道:“殿下。”
“你武功不差,難怪可以自保,我只是奇怪,爲何之前沒有察覺到你是個練家子,你也沒有跟我說過?”李永邦冷冷道,“爲什麼騙我?”
“殿下。”連翹啜泣道,“是不是那個女人跟你說了什麼?一定是她,我是被陷害的。她冤枉我,殿下。”
“陷害?冤枉?”李永邦苦笑,“你的意思是說她自己給自己下毒,自己往自己身上紮了致命的毒針,就爲了陷害素未謀面的你?”
“我……”連翹百口莫辯,此時回想,方明白於寺廟之時,上官露爲何百般激怒她,並且那麼輕易的就被她抓了,表面上看起來是在和她賭氣,實際上呢?分道揚鑣時明明受了傷,嘴角卻流露出詭異的笑,她明白了,她終於明白了,這是她和上官露的賭局,賭局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