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密密地壓着天空，天邊傳來幾聲悶雷，眼看就有一場大雨來襲。
王管家拿着一把油布傘和一件蓑衣匆匆跑到李正面前，看着這天色，勸道：“少爺，這已經變天了，什麼事情不能明天再說？這雨要落下來，蓑衣和油傘定都擋不住，要是你淋溼生病了，我又要受老爺責怪了。”
王管家是李炎沒當將軍之前就在的，喊老爺習慣了，李炎當上將軍以後，時常改不了口。
李正接過王總管手中的油傘，笑道：“王叔，你看着我長大，我的身子骨你還不知道？這一場雨還不至於把我淋病了。”
王管家道：“少爺現在有底氣和我說身體好了，我可還總記得你小時候體弱多病的樣子，一生病就高燒好幾天，可沒讓老爺和夫人少操心……”
說着外面就起了豆大的雨珠，隨後雨就似瓢潑一樣落了下來，李正撐起傘轉頭對王管家說：“王叔，你快進屋去吧，站在這兒都被打溼了，我去去就回，你也別擔心了。”說完就進入雨簾中，一進去就看見李正的左邊衣衫溼了一半。
“哎呦，我的好少爺，至少你也得把這蓑衣穿上啊。”王管家對着雨中的少年嚷嚷道，但是少年的背影很快就淹沒在雨中，消失不見。
大雨中的街道一個人都沒有，原來做小生意的攤點也被大雨打的七零八落。
今早出門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塞了一張紙條給他，紙條上只寫着：“今日辰時一刻，城外陳家老宅見。”
陳家老宅早就荒了一兩年了，地址他還是知道的。只是平日裡他大多在將軍府內，京城中玩的好的官宦子弟也就那麼幾個，他們約見，可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這送紙條人的身份，他還真的一時猜不出來。
老宅的門開着，鎖被換上了新的，門前也不曾落灰。看來是有人住了。
李正推了門進去，門吱呀叫了一聲。
庭中竟被休整得還不錯，只是那花草還沒怎麼長開，就已經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摧殘地不成樣子。
庭中的迴廊上坐着穿着蓑衣的人，他的頭髮已經泛白，想必年齡也不小了。
李正朝裡走了幾步，雨聲較大，他特地提高了聲音道：“就是您約見的我？”
老人擡起頭，雖然面容老去，眼神依然透徹，一看就是一位智者。
李正這才注意到老人手中的物件，這回廊之下原來還有一個小魚池，方纔老人正在餵食。
老人見到李正，走到迴廊內側，脫了蓑衣，道：“年輕人，你來啦。”他起皺的手拍拍身旁的位置，“到這邊來坐。”
就走了那幾步，李正就已經知道，這位老人一點武功都沒有，這四周也沒發現有任何人的埋伏。
似乎看出李正心思，老人笑道：“別看啦，這兒就我一個人。”
李正朝老人走去，到了廊中，收了雨傘，做到老人身邊問道：“你是？”
老人答道：“要是幾日前，我還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現在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老翁，每日看看魚種種花草什麼的。”
李正答道：“普通的老翁可不會約我來這兒。”
老人哈哈笑了。最後答道：“我叫楊廷和。”
李正瞪大眼睛，這個名字就連民間的小兒都知道，他豈會不知。
“您可算是普通的老翁。”
“我現在罷官回家，一無所有，還不算是普通老翁嗎？”老人上下打量了李正一番，縷着鬍鬚道：“李將軍有你這個兒子真是值了。”
李正覺得好笑，“楊老你的兒子更不簡單，大明第一才子，你這樣誇我，我受不起。”
楊廷和依然笑道：“你文武雙全，真正的人物，要做到武能定江山，文能治朝政，纔不愧英雄二字。楊慎離這個標準還是遠了點。”
“做你兒子可真不簡單，連楊慎都不能使你這個父親滿意，亂世出英雄，盛世出明君。這個時代不需要英雄。”
楊廷和大笑：“可惜與你相識太晚，不然也許也可能成就一段忘年友情。”
“楊老今天約我來這裡，不會是想誇誇我，然後感嘆相見恨晚吧。”
楊廷和聽聞搖了搖頭，“人不在其位，果然事態炎涼很多啊。”隨即看着李正問道：“前段時間的難民事件是你給解決的吧。”
李正猶豫，此事父親和他講起過，不得和別人講起。
楊廷和看着李正的臉色道：“你心中也不必權衡什麼利弊，此事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我都能查到的真相，你覺得皇上會不知道嗎？”
李正心中煩悶，自己一直的選擇錯了嗎？
楊廷和拍了拍李正的肩道：“有些事情避而不談不是最好的方法，沒有什麼會靜止不動地等你想明白，等你頓悟，而是往往等你想正視的時候，事情的發展早就超出了你的預料，你父親的擔心和做法，我全都明白，但是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我就猜不透了，你和皇上之間的關係，我也略知道一些。皇上是我一手挑選的，走到這一步，我沒有怨過誰，因爲我相信，他是個好皇帝的料子，只是年紀尚輕，很多東西，他還看的不是很透，孩子，你覺得我算是個好官嗎？”
李正點點頭。
楊廷和又問：“那你會覺得踩着我上位的張熜將來會是好官嗎？”
李正搖搖頭，“我不知道。”
楊廷和微笑地說：“他會是個好官。所以有的時候並不是對立的兩個人，一定會有一好一壞，一正一邪。你看不出一個人是真心還是假意，是爲你好還是利用你，坐在大殿上的皇帝也和你一樣，他也看不清，而他身處的位置和手中的權力會讓他更加分辨不清。”
“你是說他會變成昏君？”
楊廷和笑着搖搖頭：“任何一個皇帝都有可能被迷了雙眼，所以才需要我們做臣子的讓他看清局勢，可惜在這一點上，我沒有做好，我希望如果以後，你入朝爲官，能幫我完成我沒有完成的事情。”
李正自嘲道：“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楊廷和一雙明澈的雙眼注視着李正，在他的眸中李正甚至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嘴上下翻動，滄桑堅定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不，孩子，如果連你也做不到這一點，那我可能就真的會後悔我當日的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