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節,庭院蕭條,一腳踩過枯黃暗葉,清音頓足,這春日裡,怎奈殘枝折斷,平添哀涼。
一跨出自己的寢殿,外面便是熱鬧非凡,爭相往來的人羣,那系在枝幹上的大紅絲帶,喧賓奪主的在暗夜傲視。
清音眼見着福公公守在外殿,心裡便咯噔一下,她走上前去,遠遠的,見內殿中,燈火通明。
“福公公,皇上在裡面麼?”
“在……”福公公望向裡側,“皇上今日招寢的,是百花娘娘。”
清音藏在袖中的小手,不自覺的背到了身後,“我知道……,福公公,可以讓我進去嗎?”
以往,福公公守殿,都是直接守在冥帝的內殿外,清音似是覺察出了某種不安,她視線穿過園子,落在了豪奢的殿門之上。
忽地,有身影閃了一下,(懶十三)她睜大眼望去,只見窗格之上,顯現出兩抹交纏的身影,明顯而熾熱,一人的手掌,穿過另一人的髮絲,女子的嬌吟聲,隔着沉重的殿門,直直的刺了過來。
“音姑娘,您還是請回吧,皇上已經下了令,今後,您已經沒有來得必要了,”福公公嘆了口氣,還是殘忍的說了出來,“身子重要啊,您回去吧。”
清音動作遲緩,她略有呆滯的將視線收回,落在福公公的臉上,“福公公……你說皇上他是怎麼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和冥帝會有這樣的一天,猝不及防的,卻又讓她在一天中接受,根本就沒有一點去反應的時間。
“音姑娘,別問了,知道的太多,也改變不了什麼,您還是快些回去吧,不要再過來了……”福公公爲難的站在原地,清音轉身,她不然的拾起裙襬,隨着石階,動身走了下去。
什麼時候開始,那女子堅定而溫暖的背影,落在月色的地面上,是如此寂寥了?
福公公心有不捨,他見清音走遠,這才跨向內殿,默默的守在邊上。
曲終人散,百花落。
清音自顧回到寢殿,將幾人遣下後,便一個人靜靜的窩在了榻上。
夜……徹底黑了下來。
御花園內,早就沒了旁人的身影,高掛在半空中的圓盤,忽地閃了一下,一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來到一座假山後臺,單膝下跪,“屬下參見皇尊。”
過了許久,才聽那人語氣淡漠的吐出幾字,“起來吧。”
“謝皇尊,”右護法身子一動,便站了起來。
“左護法的招供已讓冥恤找到了黑暗王朝的所在地,明日,便是出師之日,王朝內兜準備好了麼?”冥帝跨出一步,將側臉自假山後隱了出來。
“回皇尊,一切早便準備妥當,這皇榜都張貼了快一個月了,看來,血妃還是無動於衷。
冥帝陰冷的勾起脣角,微眯的眸子內,寒徹凍骨,若一個不夠,那朕便賠上兩個、三個,看是你的耐性組,還是朕的手腕狠。
他步子輕緩的踩在綠蔭的草地上,腳下,傳來細微的沙沙聲,“你先回去吧,明日……本尊等着你的消息。”
“是,屬下定當拼盡全力,請皇尊放心”,右護法退後兩步,跪地,“屬下告退。”
一臉的決意,滿面的服從,在見到冥帝擺手的動作後,便一躍,出了皇宮。
身影,倒映在碧波盪漾的湖面上,冥帝望了身側一眼,一手摺下那花枝拿在手中把玩。他心不在焉的瞅着遠處,明黃色的袍角飛揚,落在枝幹交錯的花叢中,薄涼的脣,抿成毫無溫度的弧線,手腕翻轉,將那株花湊到自己鼻翼前輕嗅。
他無心觀賞,站了會,便徑自回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落在了老遠,一處的假山旁,才隱現出一名男子,只見他一手抱着假山,神情淡漠,紫色的衣角寂然飛舞,失神凝望着遠處。
清音蜷着身子,坐久了,便乏了。她靠在牀架上,整個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披散下來的發將她整張小臉埋了進去。
許是夢到了什麼,秀眉一揚,不出一會便再度平復。
殿門‘吱’的一下,隙開一道縫,隨着男子一腳的跨入,漆黑的屋子中,瞬時閃了一下,冥帝反身將門掩上,輕柔的步子踩了過去。
他將手上的花擺在枕邊,頎長的身子坐在榻前,出神的望着清音的睡顏。
她太累了,一點都沒有覺察到異樣,一邊臉頰枕着雙手,將那白皙的小臉壓上指印,冥帝緩緩的伸出手去,輕抱起,讓她安穩的躺了下來。
坐久了,雙腿突得放直,她只覺腳心傳來一陣麻意,腿像是要抽筋般的難受。
冥帝忙的上塌,雙手將她的小腳拉入自己懷裡,一手,按着她的腳背,另一手,在她腳心中輕輕揉搓着,原先的不適感慢慢消散,清音將腦袋在繡枕上摩挲着,再度沉沉睡去。
見她一臉安詳,冥帝那緊抿的脣角這才慢慢展開,他俯下身,薄脣,深印上了她的額頭。
雙手撐在清音的兩側,見她沒有絲毫的反應,這纔將腦袋下移,輕輕枕在了她的小腹上。
那裡,安靜的聽不到一點聲音,笑兒,應該也是睡着了吧。
清音在朦朧間,只覺着小腹上傳來異樣的壓迫感,她不安的身子一動,便醒了過來。
擡眸望去,只看見了滿屋子窒悶的黑暗,下意識的將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安心的翻了個身。白天的事,對她觸動太大了,她更加小心的不敢壓着肚子裡面的孩子,滿心呵護。
睡了沒多久,天便亮了……
她兩手伸到被子外面,深深地呼上一口氣,腦袋轉向邊上,便看見了那一株紅花。
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清音雙眼睜的老大,伸出手去將它拿到了自己跟前。她的牀上,怎麼會有這種花呢?
枝幹上,還在吐着嫩芽。
她雙眼一酸,便將整個身子埋入了錦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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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有了猜想,卻不敢說出口,那麼的矛盾……
“清音,清音……”葉丫頭敲門,走了進來,“聽說,今日是緒王爺出征之日呢。”
被中的腦袋猛的探出,她小手掀開一角,便下了榻。
“是攻打黑暗王朝吧?”那麼快,清音一邊穿着衣衫,一邊瞅向外頭。她得去冥燿那裡,說不定這會正在鬧脾氣呢。
梳洗好之後,清音便急急忙忙地往外跨去,葉丫頭寄墨雪腳步跟得慢了,被甩在身後老遠。
還未到他的寢宮,中途便遇上了同自己一樣着急趕的冥燿。清音頓住腳,“燿……”
冥燿並未睬她,只留下一個清冷的背影,便火急火燎的朝前趕去。
清音見他那樣,心裡便陡的生出不安,她緊隨其上,小跑着喊着前面人的名字,“燿……燿……等等我。”
一路上,丫鬟太監們不少,她掩了下嘴角,便改口再度喚道,“燿王爺,(懶十三)燿王爺……”
葉丫頭同墨雪不明所以,只得折了方向跟在清音後頭。
眼看着,冥燿走上了城樓,那些侍衛欲要阻攔,被他一一給推開。清音從未見過這樣的冥燿,彷彿差一步,就要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般。
心,越漸不安了……
“站住……不能上去”,侍衛手上緊握着兵器,伸出另一手去阻攔。
“燿王爺……您怎麼了?”好不容易趕上,清音氣喘吁吁的站在冥燿身側,一手拉住他的袖子,“這是城樓,我們快些回去吧。”
冥燿睨視着身側的侍衛,清音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剛要說話,便被他此事的眼神給震撼住了。眸子,極冷,帶着不容抗拒的堅定。
冥燿顧不上那麼多,只見他一手猛的推開侍衛,便大步的跨上前去。清音被他的袖子甩開,好不容易穩住腳跟,便急忙跟了上去。
“你們站住……”那侍衛在身後叫囂着,要不是朝中忙着出兵,這城樓也不會讓他們如此鑽了空子。
得到清音登上最高處,只見冥燿雙手撐在身前,望向遠處。
她氣都來不及過一下,便上前在他身側站定,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原來,那是冥恤帶領的部隊,浩浩蕩蕩正往這邊趕。馬兒揚起粉塵,卻依舊遮擋不住那軍旗上的‘冥’字,大部隊踩着有序的步子,像是隆隆的雷聲,響徹雲霄。
“燿……”清音將手落在他肩上,“恤王爺馬上便要進宮了,我們去下面等吧。”
孰知,冥燿聽聞,忽地便跳了起來,只見他雙手亂揮,紫色陰鬱的袖子落至他的臂彎處,從未開過的口,張了一下,便大聲喊了出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聲音,尖銳而明顯的刺入了清音的耳膜,她半天反應不過來,小嘴張得老大。冥燿,居然會講話。
還來不及雀躍,便被他臉上的神情給嚇住了,他到底是怎麼了。
無論怎麼喊,城下的部隊均聽不到一字,光是那馬蹄聲,就將一切都淹沒了。
冥燿似是放棄了,他頹廢無力的兩手張在頭頂,緩緩落下。清亮的眸子布上灰濛,望向清音。
“對不起,清音……是我騙了你。”
她搖了下頭,便要上前。
冥燿忙的退後一步,“除了哥哥,沒人知道我會講話……,我……只是不想與人交談,呆在自己的世界裡,什麼都不用面對,清音,你知道麼?你就像是那清谷之音,如水清明,音若天籟。或許,你的到來,真能改變很多人吧。”
他側過身子,望向上空,雙眸噌的一下,便閃亮了,“謝謝你,將我從一個人的世界,帶了出來。”冥燿展顏,第一次笑得那麼暢意,笑得……那麼輕鬆。
對!就是輕鬆,清音從他的眼中清晰的看見了,不再有壓抑,甚至,更像是解脫的釋放。
“從小到大,我便是皇上手中的一顆棋子,幽禁在這宮中,錦衣玉食的養着,每天,甚至都不知道,這外面,還有陽光這東西……”冥燿自嘲的勾起嘴角,狹長的眸子,對上初起的晨陽,微眯起。“直到那一日,是你教會的我,和陽光擁抱……”
他滿足而雋永的伸開雙手,同那碎色的金黃緊緊相擁,“真的好暖,清音……就同你的人,一樣暖。”陽光,帶着鮮紅的色彩,將冥燿的身子籠罩在裡面,散下的發,一一吸附上,那份與世隔絕的祥寧,讓清音不忍心去打攪,呆呆的,望着。
“哥哥爲了我,放棄的太多了,如今一戰,更是生死之戰,而我,再度成了皇上手中的籌碼,用來讓哥哥乖乖聽話的籌碼……”
他語氣酸澀的望着城下,他,稱冥帝爲皇上,而稱冥恤,卻是個個。
清音來不及細想,卻見冥燿猛的一個躍身,坐在了高高的城牆上頭
“燿……”清音驚呼,慌忙想要跑上前去。
“清音,你不要過來……”冥燿雙手撐在兩側,欲要往下跳去。
“燿,你這是做什麼啊?”心中的頭緒,現在才理清,她難以接受的用力擺着雙手,“不要,不要,你快下來啊。”
“清音,”冥燿的口氣,卻是出乎的平淡,陽光,很暖,落在他的身後,也染上了他一側的眉角,若不是生在這皇宮,他也可以同外面的人一樣,無憂無慮,如今坐在這高出,他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相反的,心底倒是平靜了。
“我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和你說……”冥燿盯着清音的小臉,一字一頓,以脣形說了出來,“我,喜歡你”,聲音被壓在喉底,清音又緊張的只想着上前去抓住他,誰也沒有注意,他口中的那四個字。
“但是……”他突然來的語鋒一轉,讓清音心猛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抽了一下,呼吸都慢了一個節拍。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冥燿望着那大軍逼近,幾步之遙,便要進宮。
若干年後,清音還是記不起,當時是怎麼看着冥燿摔落的……
她只覺眼睛,被割開……那熟悉而淡漠的紫色,忽地,便飄了下來。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來不及,捕捉上他臉上不捨,而眷戀的眼神。
清音猛的撲過去,力道之大,讓她自己的小腹,狠狠的磕在了城牆的磚面上。
由於離得近,她竟奇蹟般的抓住了冥燿的一個袖子,清音忙的伸出另一手去,死死的緊揪着不放。“快,快……”
她全身的力氣聚在雙手上,口中的焦喚,已是氣若游絲了。葉丫頭見狀,及時反應過來,跑了上去。墨雪擦着眼淚,卻怎麼也夠不上那高高的城牆。
“燿,抓着我的手啊……”清音帶着懇求,被拉直的雙臂,越來越覺得無力。
冥燿仰起腦袋,對上清音憋的通紅的面容,“沒有用的,清音……”
“不,你不要講話,”清音急得,眼淚簌簌的往下掉,一滴,兩滴,落在了冥燿的臉上。
“清音,不要哭,記着,每天都要笑,都要,溫暖的笑……”
清音只覺自己的小腹中,猛的一陣抽搐,她又怕,又急,更加不敢伸出手去。只能僵着身子,緊抓着。
“還有,記得……你也要,每天通陽光擁抱……”
這是冥燿留下來的最後一句話,隨着那袖子‘哧’的一聲斷裂,清音眼睜睜得望着他,筆直的向着下面垂落,風,將他的發揚起,遮住了他脣角帶起的笑意。
“不……”清音兩手伸開,食指彎曲成不可思議的弧度,爲什麼,就在自己的手中啊,怎麼會抓不住呢,“燿……燿……”
淡漠的,有着孩子脾性的,紫色……
‘碰’的一下,重重的砸在了大軍的前方,清音彷彿聽到了那骨骼斷裂的聲音,她維持着方纔的動作,一股腦的哭喊了出來,“燿……嗚……”
突的摔下,那正前方的馬兒猛的受驚,前蹄躍起,虧得背上的冥恤即使收住繮繩,一聲嘶鳴……穿過宮闈。
清音只見他下了馬,將冥燿的上半身扶起,頭也湊了上去。
冥燿的手,似是擡了一下,又落回了原地……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清音的腦中,開始混沌,小腹,抽緊,絞痛……
她眼睜睜的看着冥恤將他抱上了馬背,隨着那策馬奔騰,大軍朝着來時的方向退了出去,轟隆隆的,越走越遠。
地上,只留下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漬。
“清音,快下來”葉丫頭急忙將她拉到裡側,(懶十三)小手輕拍上她的臉,“清音……清音你別嚇我。”
背部,靠在生硬的城牆上,她無力的腿一軟,便坐到了地上,“爲什麼,我明明就抓住了啊,差一點啊,就差一點啊……”
她哽咽着,哭喊着,淚水肆意的流過整個小臉,“不……我寧願不要抓着他,那樣,就不會看着他從我手中掉下去了,你們知不知道,我抓着的啊,爲什麼我不再用點力呢?”清音強烈的自責着,“差一點,我就抓到他的手了啊……”
“清音……”耳畔,傳來葉丫頭的驚懼聲,她只顧着沉浸其中,什麼都聽不見,“你怎麼了,怎麼了啊”
她懵懂的擡起淚眼,只覺小腹疼的厲害,順着葉丫頭的視線,她一手落在自己的腿上,一摸,滑膩,溫熱。清音手心朝上,張着五指,伸到自己的眼前……慢慢的,都是猩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