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語氣很是平穩，沒有一絲的難過，似是在說旁人的事情，又似是再說一件極爲重要的正經事。見她面色淡然，宇文邕心底竟莫名地涌起一股怒氣，他眼睛盯着薩玉兒微微低垂的面容冷聲道：“既然玉貴妃有這樣的美意，朕自然不能推卻，希望皇后和玉貴妃不會叫朕失望。”
“是，臣妾遵命。”李娥姿和薩玉兒齊聲行禮道。
這是躲不掉的命運，她怎會不知。就在她坐在馬車踏入宮門的那一刻，她就該都明白的。她的夫君不是凡人，她註定要經歷這一切。而如今若是惱怒，就不是她耍小脾氣撒撒嬌的事情，而是她不識禮數了。
見她的眼中波瀾不驚，莫說難過，就連一絲失落都不曾閃爍。爲此宇文邕更是心底煩躁。便黑着一張臉不說話，連看都不看薩玉兒一眼。而太后可是歡喜得緊，連連稱讚薩玉兒懂事。
離開雲和殿後，薩玉兒帶着阿紫走在悠長而又冰冷的青石路上，冬日的氣息早已滲透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似乎就連那兩塊石頭的夾縫中都在微微滲着寒氣。天空灰濛濛的，看不到一絲藍色，西沉的太陽如今望去都是被一團霧氣籠罩，只能模糊地分辨出一個淡橘色的輪廓。高牆灰瓦的宮殿雖是張燈結綵，可怎麼也尋不到節日的歡樂氣息，也許這與她此刻的心情有關吧。
如今，她每次看到身穿甲冑的禁衛軍，心底都會不自覺地揪在一起。她不是沒見過宇文邕身着鎧甲的模樣，可是以前只覺得那樣的他有着常人沒有的英姿颯爽，更讓人覺得他是多麼的堅毅英勇。可是現在的她，卻害怕見到他身着鎧甲的模樣，她不知道那冰冷堅硬的鎧甲是否真的能夠護他周全。
“娘娘，今兒可是元日，您怎麼悶悶不樂的？聽說晚上可有戲看，您最好這些熱鬧的，要不奴婢晚上陪您去瞧瞧？”阿紫小心攙扶着薩玉兒道。
她無精打采地搖搖頭，想到李娥姿如今有贇兒陪伴，庫汗銀瓶也有了自己的骨肉，那可是她們最嫡親的親人。而她的親人卻只有宇文邕，可他不日就要奔赴戰場，她們好歹有個孩子作爲陪伴，作爲念想，可薩玉兒除了這些冰冷的殿宇之外，什麼都沒有。
“娘娘，娘娘……”何泉氣喘吁吁的聲音從薩玉兒身後傳來。
她駐足回頭，只見何泉累得像頭小騾子一樣喘着粗氣，可面上卻是難以掩飾的笑意：“娘娘，皇上有旨，今日留宿弘聖宮，請娘娘回去準備準備。”
“可今天是元日，皇上不是該留宿麟趾宮嗎？”她雖心下歡喜，可又不解道。
“剛剛皇后娘娘說小皇子如今太小，離不開孃親，所以特求皇上恩准，今日讓小皇子留宿在麟趾宮。皇上當下二話沒說，直接吩咐奴才跑來告知娘娘，今晚皇上要過來。”何泉笑道。
“知道了。”薩玉兒淡淡道，心知必定是李娥姿故意這樣說，不想自己失落難過罷了。李娥姿能這樣待自己，真的叫她心下過意不去。
“皇后娘娘人真好。”阿紫也聽出其中玄機，高興道。
她嘆口氣說：“姐姐自從我入府，待我便如同親妹妹一樣，處處留心照顧，她性子向來敦厚溫和，與人爲善，所以老天賜給她麟兒，終究是好人有好報的。姐姐待我這般，叫我心下過意不去。快要選秀了，雖然此事她一力操辦，可又要照顧孩子，恐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阿紫，從明日起，我們就去麟趾宮幫忙，姐姐身子孱弱，若是因此累病可就得不償失了。”
阿紫點點頭說：“奴才可以幫忙照顧小皇子。”
說話間兩人此刻已經走到弘聖宮，秀娘笑着從屋裡迎了出來，接過薩玉兒肩上的斗篷道：“娘娘，今日各位王公貴族的家眷都送來了元日賀禮，恭祝娘娘新年事事順心呢。”
“都是些什麼？”薩玉兒好奇問着，便隨秀娘來到裡屋，一進門便是鋪面的熱氣，本是凍得有些僵硬的身體在緩過來之前，只覺得渾身上下有些酥麻。她一便搓着手一邊走進內間，只見整整三大箱子的金銀珠寶，首飾畫卷，可謂是璀璨奪目，讓人目不暇。
她何曾見過這樣多的寶貝，竟一時怔住，沒想到這些大臣的家裡會有這樣多的稀罕物件。可是轉念一想，如今宇文護當朝執政，連她這個區區的貴妃都能得到這麼多的寶貝，更何況那宇文護了。況且她也早就聽說，宇文護早就富可敵國，手中的寶貝不勝枚舉，一個比皇帝還富有的臣子整日吆五喝六，那這個皇位還有什麼意思？如此想着，她倒是爲宇文邕感到心底痠痛。
秀娘此刻已經被這些東西迷亂了眼睛，一個勁兒地介紹，根本不曾察覺到薩玉兒臉上的細微變化，“娘娘，這是洪大人送來的翡翠鏤空花瓶，雖然翡翠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可奇在這雕工上，真可謂是鬼斧神工啊。您看這個，是葛大人家送來的畫卷，此畫有一奇妙之處，從左往右看是幅精緻的美人沐浴圖，從右往左看卻又是壯麗的山水畫，太奇了。還有這個……”還不等秀娘一一羅列完，薩玉兒便淡淡道：“好了，我今日乏了不看了。”
秀娘放下手中的畫卷不解地望了阿紫一眼，阿紫聳聳肩示意表示無奈。
薩玉兒正欲轉身從裡屋走出來，又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宇文邕提起如今要打仗，國庫吃緊一事，她立馬轉身跑到那些賀禮前，眼睛裡閃着光，她隨手抓起一把金銀珠寶笑着思忖道：“秀娘，你說這些寶貝若換成銀子，一定能換不少吧？”
“這……娘娘，這些可都是無價之寶，若真要換成銀子，一定是價值連城的。”
“這麼多！”她驚喜萬分地仰頭望着一旁不知何故的秀娘，然後起身拍拍手上的塵土吩咐道：“去把這些東西入庫，充當軍餉。”
秀娘一驚，阿紫連忙問：“娘娘，您一件都不留嗎？”
“皇上向來提倡節儉，如今這樣鋪張豈不是落人口實，再說我向來對這些東西都不在意，在宮裡什麼都不缺，要它們做什麼？還不如用在正經地方，也許有了它們，陛下的仗打得可以更順利些。”她的語氣漸低，不過轉瞬又露出笑靨。
秀娘感嘆萬分道：“娘娘，陛下果真沒有疼錯您。”
“好了，快點兒叫人擡過去吧，哦對了，這些賀禮的出處你可記下了？”
秀娘點頭：“記下了，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好，那你將這份單子一併送過去，不要說是我送過去的，就說是這些大人爲了此次皇上出征自願捐獻出來的軍餉，這樣大家的面子上都好看。”薩玉兒低頭笑望着這些東西，若是宇文護知道這些大臣支援打仗，不知會作何感想。是會暴跳如雷覺得他們背叛自己呢，還是會心底安慰，覺得這些下屬有民族大義呢？估計是前者居多吧。
秀娘笑着點頭，連忙叫富貴找人將這幾箱子的金銀珠寶都擡到庫房。
待宇文邕來的時候，東西早已送走。薩玉兒接過他肩上的黑色貂裘道：“明兒是初一，還要上朝嗎？”
“戰事緊張，恐怕出征前都不得安寧了。”宇文邕嘆息着，又突然想起今日在含仁殿薩玉兒的一番話，心底頓感不悅，臉上立馬陰沉起來冷聲問：“今日在太后那裡，你爲何那樣說？”
她轉身走到外間，沒有理會宇文邕的話卻道：“瞧你的晚膳進得不香，我剛剛命人熬了些粥，你再吃一些吧。”
“別打岔，告訴我難道你心裡是真的願意嗎？”他急忙拉住她的手臂，眼睛裡早已急得微紅，眉頭也扭在了一起。
“不然，你想要我怎麼說？說我不同意選秀？不同意你再納別的女人爲妃，只要你屬於我一個人嗎？”她回過頭望着宇文邕期盼的目光輕聲問，她的話語裡沒有一絲的怨氣，更沒有一絲的怒氣，平淡得讓他無法置信。
“玉兒……”聽了薩玉兒的話，他竟無言語對，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冒失唐突。
“這一天早晚都要來的，我心裡早有準備。更何況，我從來都不曾說過你只屬於我一個人，你是皇上，若我要你只屬於我自己，那麼我可就要揹負着紅顏禍水的罵名了。若我們彼此真心相待，即便是你娶了全天下的女人，又有何妨？”她說着，便伸出手握住他的手，那溫厚的手掌裡的暖度總會讓她不自覺地沉迷。
聽了這番話，宇文邕如何不感動？他長嘆一聲擁抱着她：“我答應你，不管有多少妃子，你永遠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這就夠了……”她將臉貼在他的胸膛前聽着他的心跳聲，聞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氣，本是惴惴不安的心忽然間有了着落一般，相擁半晌後薩玉兒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笑問：“餓了吧？我命人傳膳。”
“這些都是你做的？”宇文邕仔細瞧着桌子上幾碟素雅吃食驚喜道。
“怎麼？不相信我的手藝嗎？”她不服氣說。
“怎麼會，只不過想起當初在府裡吃的菜，至今還心有餘悸啊。”宇文邕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執箸，故作恐慌神情道。
“那就別吃了。”她說着欲搶他手裡的筷子，他哪裡肯給。
“逗你的，急什麼。讓我來嚐嚐夫人的手藝。”他隨意夾起一根素炒青菜，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品嚐許久，薩玉兒緊張地望着他問：“怎麼樣？和以前比可有進步？”
宇文邕突然放下筷子，薩玉兒急着問：“還是不好吃嗎？怎麼會呢，我跟芳苓學了好久的。”
他笑望着她道：“此味只應天上有，人家哪得幾回嘗啊。”
薩玉兒笑着推搡他一把道：“你又嚇唬我。”
他拉着她的手認真地將她鬢角處凌亂的髮絲捋到耳後輕聲道：“有妻如你，夫復何求。”
薩玉兒的臉騰的紅了，嗔怪道：“就會油嘴滑舌。”
“選秀的事，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不能不遵守。你心裡不要因此難過，不過是形式上的事情罷了。”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