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一位髮鬚皆白的老者,周邊的人從他身上雖感覺不到內力,但卻自有威壓使他們心生敬畏,而且從他身上也感覺不到惡意,所以便只是警惕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老人也不管周邊人詫異的目光,徑直來到莫落依身前,看曲流殤似有攻擊之勢,隨口一個“定”字,曲流殤整個人就不動了,彷彿連表情也凝住了。
老者用手指在莫落依額頭點了下,眉頭稍皺,又掐算了片刻後,神情這才放鬆下來。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丹藥,往莫落依嘴裡喂去。
寧清遠從老人出現就一直打量着他,這個人似乎有點印象,但卻一時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了。在他拿出丹藥的那一刻,一陣濃郁的丹藥特有的香氣散發而來。雖然他不知道這藥具體有什麼功效,但必然是極其罕見的聖品,便沒有出聲阻止。
寧清遠面上滿是苦笑,自己妹妹現在生息全無,就算是想對她不利也沒有必要了吧,還不如死馬當活馬醫,試試吧,說不定會出現奇蹟呢。
或許是楚留雲的藥確實有效,寧清遠現在已經可以動了,他慢慢地向莫落依的方向挪去。在快要接近的時候,卻聽一個聲音驚叫道:
“還元丹!天啊,真的是還元丹。沒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見到了只存在於傳說中的聖藥,真的是,太……振奮了。”
語氣裡竟有一絲哭意,卻是跟着楚留雲而來的墨叔激動得不能自己發出的感嘆。
“師叔祖,你說什麼呢?還元丹是什麼東西,我怎麼從沒聽說過。”楚留雲也知道那老者拿出的丹藥是好東西,說不上真的可以救莫落依,但看到師叔祖激動得眼眶發紅的樣子,還是有些不解。
墨叔卻是顧不得向楚留雲解釋,而是疾步上前,卻在那老者一丈處停住,先是恭敬地行禮,然後盯着老者手中的玉瓶,殷切地問道:“不知前輩是否還有此藥,可否借小老兒一觀?”
楚留雲還是第一見師叔祖對一個人如此恭敬,但卻見那老者只是隨意地瞥了師叔祖一眼,就將手裡的玉瓶扔了過來,口中的語氣淡淡的,停在楚留雲耳中卻是有些刺耳:
“藥谷已經沒落到連這種丹藥都失傳了嗎?”
墨叔卻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說了什麼,接到玉瓶後,匆忙行了個禮後退去研究丹藥了。楚留雲雖然有些憤怒對方如此小瞧藥谷,但見師叔祖如此,也只好作罷。走到師叔祖身邊,等他回神後的解釋。
動了,有呼吸了。旁邊發生了什麼寧清遠不管,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莫落依身上。
他看到莫落依的眼皮動了動,小心地把手放在鼻尖試了試,果然有氣息了。他幾乎難以自持地顫抖着雙手,想從曲流殤懷裡抱過妹妹,但無奈對方抱得太緊,他又害怕傷到了妹妹,只好作罷。
曲流殤的眼中也重現光彩,雖然他被這個老者不知用什麼法子定住了不能動,但是他卻可以感覺到莫落依的身體漸漸溫暖了起來,周身的寒霜也消融了,而且有了脈搏呼吸。
她,活了,真的活了。此刻他心中滿是感激,老天有眼,他沒有失去她。
寧清遠此時理智回籠,他轉身向那老者倒頭就拜,雖然這一生,除了父母他從沒有向任何人下跪過,但此時卻是心甘情願,謝他救活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多謝前輩救活了我妹妹,以後但有拆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老者不爲所動,任由寧清遠磕了三個頭,不曾相扶,也沒有說話,就連看也不看一眼,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莫落依原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想到還有睜開眼的時候。渾身冰冷陰寒的感覺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暖洋洋的舒服,她努力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曲流殤青白色的臉和嘴角紫黑色的鮮血,但他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和溫柔。
她還沒想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聽一個聲音冷漠地道:“既然醒了,那就跟爲師回去吧。”
莫落依身體一僵,這個聲音熟悉而久違,自從師傅閉死關後就不再出現在她生命裡了。現在……
莫落依擡眼看向聲音的來處,果然,是幾乎沒有變化的容顏。師父,成功突破,出關了啊。
當初爲了自己可以儘快接手雲靈宮,師父不惜耗費內力爲她醍醐灌頂,將自己百年的功力傳給了她。師父閉關時,自己也曾擔心過,但是師父卻說不破不立,讓她管理好宮內事物就沒有其他交代了,現在應該是達成所願了吧。
她掙扎着想起身見禮,卻因爲重傷剛愈,身體乏力,再加上曲流殤抱得太緊,一時竟掙脫不得,蒼白的臉色泛起了紅暈,是羞的。
“哼,沒用!”隨着老者的一聲冷哼,曲流殤感覺禁錮自己的那種力量消失了,看到莫落依想起身,他本想相助,卻不防眼前一黑,竟帶着莫落依向前倒去。
他先前爲莫落依擋了那一招,本就重傷,後來又因爲不肯放下莫落依而中了毒。先前被老者定住還看不出,但禁錮的力道一解,卻是再也撐不住暈了過去。這次傷上加毒,離死也不遠了。
還好寧清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們,纔沒倒在地上。莫落依在寧清遠的幫助下跪在老者面前,想哀求什麼,卻被老者轉身的一句“走吧”給打斷了。
老者前行了幾步,見莫落依沒有跟上來的打算,停住,也沒轉身,只是淡淡地道:“難不成,要爲師親自扶你回去?還元丹的藥效你自己也清楚,應該可以使出踏雲訣了。”
後面靜默了片刻,傳來了莫落依的懇求聲:“請師父救救他。”隨後有磕頭聲傳來。
“給我一個必須救他的理由。”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但停在周邊的人耳中,卻不知爲什麼心底發冷,這個當師父的也太無情了吧?
“他剛纔救了我,還請師父援手。”
自己的師父她清楚,冷清,無情。就如同這些年的教導,也不過是爲了卸下師門責任,讓他自己功力更爲精進,離成仙近些罷了。
自己與其說是他的徒弟,不如說是工具更爲貼切。如果對他無利的事,他是不會做的,即使如此,她還是希望師父可以看在她這些年,對宮務盡心盡力的份上,給她一份人情。
“他救的是你,與我無關。走吧!”老者連語氣也沒有變,擡腳就走。
“師父,請你救救他!”莫落依聲音淒厲,再次重重地將頭磕地,但卻沒有阻止老者前行的步伐。莫落依見此,絕望地癱倒在地。
楚留雲在一旁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本就對老者不滿,再看他對莫落依如從冷漠,上前先扶起莫落依,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個藥丸,給曲流殤喂去,嘴裡還粗聲粗氣地安慰莫落依:
“你的我治不了,他的毒我還是可以解的,難道你忘了我是神醫嗎?你以爲鐵石有心啊,求求就會軟化。”
老者似乎並不在意楚留雲的諷刺,腳步不停地來到也山峰的邊緣,才停下說了句:“還不跟上。”
莫落依看曲流殤服藥後,臉色好了些,看了看遠處的師父,山風吹起他的衣袖,竟有種乘風歸去的仙人之姿。自己這個徒弟,對他來說就是個累贅吧?心裡的那個念頭似乎更加清晰,堅定了。
莫落依向着老者的方向一跪,俯首一拜,聲音前所未有堅定:“師父,請恕徒兒不孝。我……不想再回去了。”
老者踏雲訣的手勢剛起,聽到莫落依的表態,終於回身看向跪在那邊的莫落依,彷彿間,時空流轉,回到了女兒向自己決絕辭別的那一日。憤怒、悲涼一起涌上心頭,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情緒起伏了。
老者大步越過想來爲自己徒孫道歉兼還藥的墨叔,瞬息就到了跪在地上的莫落依身前。
“理由。”老者的目光落在莫落依身上,第一次細細打量如今的她。
眼前的女子年歲不大,但卻滿面滄桑,低垂的眼中透漏出的是毫不妥協的倔強,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已經長大了,成熟了。不再是被自己撿回來時,滿面惶惶然,夜夜被噩夢困擾的孩子了。
莫落依將手中的封魔火玉雙手舉過頭頂,擡眼看向師父道:
“弟子的任務已完成,魔已被封印,不會再現世人間了。至於雲靈宮,我想師兄師姐們,比我更適合管理。弟子對雲靈宮存在的意義也就這兩點而已,現在都已非必要。弟子自請放逐,請師父成全。”
老者的目光落在莫落依手中的封魔火玉上,神色複雜。剛纔來時的異象就已經說明了所有,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幾代宮主的遺命和責任會了結在自己徒弟手中。而且,此物當時被他女兒帶走,怎麼會到了她手中的:“此物,從何而來?”
莫落依將目光投向寧清遠,叫道:“哥哥?”畢竟此物是寧清遠拿出的,還是由他說比較合適。
寧清遠見老者對莫落依的態,也知道自己的妹妹從走散後必然受了很大的委屈。但眼前的人畢竟是妹妹的師父,而且剛剛還救了妹妹的命,再聽到她叫自己,於是態度也不像先前那般對老者滿懷感激了,而是敷衍的一抱拳道:
“這是家母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