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胡老爹

兩丈寬的城牆內,最東北角的方向喧囂鬧騰,數千人被幾條編織成的麻繩分割成兩片,一進一出。最邊緣站着幾行士兵,他們手持長槍,冒着冷光的紅纓槍頭對準擁擠不堪的人羣,沒人敢靠近他們一步。人們擠着用着往前去。

隊伍最前端的高臺上,十幾口大鍋然然冒着白氣,臨時拼湊來的桌上面擺着成筐成筐的窩頭,窩頭顏色或黑或黃,裡面參雜着麥麩,每個都只有孩拳頭大。橫向有半米寬的大鍋內清清楚楚的倒映着人影,一勺下去就碗底沉靜着幾粒米。

這是府城幾大家族建立的粥棚,已經建了有兩個月之久,每隔三天開放一次,天不亮就有人排隊,一直到天黑。

每個排到前面的人都能得到一個窩頭,一碗清湯。人們絲毫不見嫌棄的躬着身連連道謝,然後心翼翼的護着湯碗,揣着饅頭趕快走。

“多給點兒,多給點兒,我認識你們家的少爺。”胡耀祖端着碗,眼巴巴的望着堆成山的窩頭,不願意走。“我真的認識你們李家的那少爺叫李顯,是最一輩兒的,我認識他,看在少爺的面上多給我一窩頭吧。”

“又是你,”發放窩頭的家丁推了他一把,“趕緊走,別你認識什麼少爺,就是認識天皇老也白搭。”

胡耀祖趔趄了一下,差點把碗給打碎,站穩了身又嬉皮笑臉的哀求,“我不但認識李家的少爺,也不會認識田家的少爺,除大將軍的嫡親女我也認識。”

這樣的話,他在每一個粥棚過,難保就有人經不住好奇,拉他到一邊打聽,然後多得一個半個窩頭。

“又是你這孫,”胡耀祖後面的漢,指着他的背影,對衆人道,“這孫每次都忽悠認識大家族的公姐,騙吃騙喝,我碰見他好多次,他多得一個兩個的,後面的人還吃不吃的着。”

周邊的人早就敢怒不敢言了,有人挑頭就有人生事,幾個漢沒等胡耀祖跑,就拽到人羣裡狠揍了一頓。

一瘸一拐走出人羣,胡耀祖摸了摸被打鬆的牙,呸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水。“一羣狗東西,忌妒老認識人多,等到太平了看老怎麼收拾你們。”

他自打胡老大死了之後,就帶着一家老出了靠山屯,投奔親戚。但流言順着風就刮到十里八鄉都知道,他都不是胡老大的親生兒,那些親朋好友又怎麼會收留他。就算是親生的也白搭,胡老大陰損,道德敗壞的事情人人都知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作爲胡老大的孫孫,誰都別想擡頭做人。

沒人收留,也無處可去,不是沒想過去找養育了他幾十年的娘,但內八能將他燒死的大火,就是那個養育自己幾十年的娘放的,胡耀祖就知道這天底下沒了他的生存之地。

他帶着一家老跟着逃難的隊伍來到府城。剛一開始逃難的人還沒這麼多,在碼頭上店鋪裡做工,賣苦力,掙點兒銅,還能糊弄吃喝,後來難民越來越多,苦力越來越不值錢,在靠山屯的好日過多了,他總是嫌苦又累,丟了工就開始討飯,只要臉皮厚,總能蹭了點吃喝。

胡耀祖就特別恨涌進府城的難民,他們來了之後,附城的官兵就開始驅趕城內的叫花,他一家老都被趕到外城的窩棚裡,沒地兒要飯,也走不出去,三天一頓的救濟糧不知道餓死了多少人,他媳婦孩都死了,也不知道是餓死的,還是病死的,現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樂得輕鬆。

拳頭裡握着好不容易得來的窩頭,邊走邊啃,眼睛四處踅摸着,看有沒有落單的弱,有的話把東西搶了,他又能吃飽點兒。

佝僂着腰,做賊似走路的人看着有些面熟,胡老爹鬆開推車的手臂,回身緊走了兩步,試探着高聲喊道,“耀祖?是耀祖不?”

胡耀祖以爲自己聽錯,實在是這個名字太土,第一個村裡七八個都叫這個名兒,前面正好有個老太太,他理也沒理,徑直往前走,做個餓狼撲虎狀,剛舉起手,就被人揪着後脖拉住了。

老太太扭過頭來呆了兩秒,吐了他一臉吐沫,急急忙忙的跑了。

胡耀祖抹了一把臉,惡狠狠的扭過頭來,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老臉。這張臉總是能讓他想起廟裡面的泥菩薩,五官端正,神色威儀,任誰在他面前都要矮上三分。這是張人討厭的臉。

“鬆開,”胡耀祖把人甩開,看着老頭趔趄了幾下才站穩,得意的笑了,“三伯父家富得流油,怎麼也跟我們這羣賤民一樣出來逃難了,你那個得用的孫女兒不好使了?也是,這年頭,誰還會理山村裡的窮酸。府城那幾家大戶不甩你們了吧?”

聽他吧嗒吧嗒個夠,胡老爹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心裡卻在感嘆,好好一個後生,半年沒見竟然變成這副模樣。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個,死去的大哥。

他們一家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一個傻留在自己家,就算胡老大犯下在多的錯,都不能讓他們一家人零散了,有家不能回。

“耀祖,你娘他們呢?”胡老爹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嘲笑嘴臉,和藹的解釋,“我一直都在讓人找你們,這麼長時間了,你們都去哪兒了?村裡的老宅都修建好了,就等你們回去。”

“哼…”胡耀祖冷笑道,“修個破房你以爲就能贖罪?我呸,你欠的是我爹的命,你這輩也別想還清。”

“你什麼狗屁話?”胡栓追過來,把胡老爹拉到一邊,對着胡耀祖罵,“你爹做過什麼事情你心裡清楚,要我一件一件的出來嗎?我家不欠你什麼,我爹更不欠你什麼,少拿出這副嘴臉丟人現眼。你爹的死是他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