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翟於坤性子豪爽,外放不拘小節,不似翟紫桓冷漠倨傲,也不會刻意端着王爺架子,與他談話,很容易便卸下心防。

察覺翟於坤的心思全擺在柳茜身上,翟紫桓眸色不着痕跡一沉,握住書卷的大手又是一緊,藍色書皮被指尖掐得發皺。

「你是真不曉得,還是故意假裝不曉得?」翟於坤興致勃勃的笑瞅她。

「茜兒不明白端王爺的話。」她不解的眨眨水陣。

「我六哥對女人可不感興趣,倒是比較欣賞有才氣的美男子。」

「於坤。」冷厲的嗓音低沉響起,警示意味濃厚。

「六哥,我跟她說笑呢,你別當真。」翟於坤笑笑的說。

「開玩笑也得看身分,跟一個下人開玩笑,成何體統。」翟紫桓幽冷的斜睨,脣角微挑,權貴子弟的高傲之色表露無遺。

柳茜面不改色的道:「爺,我雖然是個下人,但我也是人,和您一樣都是要吃要睡才能活下去的人,既然同樣是人,端王爺爲何不能與我開玩笑?」

翟紫桓面色瞬間沉下,薄脣緊抿,眯着眼凝瞪她。

翟於坤聞言卻是笑得極樂,一臉對她另眼相看的讚賞。「哈哈!你這個小姑娘真是太有趣了,這還是我頭一回聽見下人這樣頂撞主子。我看不如這樣吧,與其留在這裡受六哥的冷眼,不如到我的府上?」

柳茜輕詫,自然曉得翟於坤的意思。

身爲一個王爺,再怎麼開玩笑,也不可能當着翟紫桓的面,開口討一個下人,翟於坤言下之意,是要她跟了他,成爲端王的女人。

柳茜心口發顫,立時跪下雙膝,伏身於地。

「端王恕罪,茜兒既然鐵了心進濬王府,已經下定決心,這輩子生是濬王府的人,死也是濬王府的鬼。」

雖是皇家子弟,翟於坤脾氣與修養倒也是難能可貴的好,聽見這話也不惱,臉上猶見笑意,眼神興味盎然。

默然望着這一切的翟紫桓,看出翟於坤盯着柳茜的目光異常專注,一雙璀黑的眸,湛起寒光。

「你對六哥真這麼死心塌地?我不信。六哥的性子和喜好,除了陛下以外,就我最懂他,你甭白忙了,跟我回端王府,包準你立刻改變心意。」

「於坤,鬧夠了吧。」不等柳茜出聲,翟紫桓驀然嚴峻的低斥。「還有你,活都幹完了?還不回膳房做事。」

柳茜連忙起身,驚怔的水眸低垂,胡亂朝他們兩人福身,轉身便跑。

「六哥,你不會是真對她……」

「你前些日子才收了兩個侍妾,也該把心思放在正經事上,別老是跟在女人身後打轉兒。還是明日上朝時,我向陛下建議替你操辦婚事?」

見翟紫桓一臉厲色,翟於坤被斥得一臉無辜,纔想開口替自己辯個幾句,翟紫桓又冷冷的說:「如果你來這裡,只是想幫端王府多找幾個侍妾,那就回去吧。」

「哎,六哥!我沒那意思,你怎能這樣誣賴我!六哥,你別走,先聽我解釋……」翟紫桓冷然離去,翟於坤摸摸鼻子,一臉好生納悶。

真是奇了,六哥的性子怎麼跟從前不太一樣?六哥向來就不太管他私底下的事,怎會提起他的侍妾?

更古怪的是,一向最厭惡女人的六哥,竟然會允許柳茜留下,怎麼想都是教人匪夷所思,也莫怪六哥的近身隨從楊青,會一再把這事掛嘴上。

自從三年前六哥生了場重病,長逾數月未踏出濬王府半步,此後性子便變得有些不同了……

究竟是哪裡不對勁?莫非那個柳茜真和六哥有過什麼糾葛?翟於坤輕撫下巴,玩味的望着柳茜離去的方向。

坐在熱烘烘的大竈前,纖手拾起一旁堆積如小山的木柴,柳茜神情焦躁地頻加着竈火,胸口依然跳得飛快。

雖然已在古時社會生活三年,習慣了這裡的生活與種種不便,但是她差點忘了,在男尊女卑的時空裡,爲奴爲僕的女子,極有可能被當作一項物品,隨意贈與交換。

至於這裡的男子……或者該說像翟於坤這種出身皇族的男子,吃穿用度極盡奢侈,握有至上權勢,只要對一個女子稍加留心,便動了納爲侍妾的念頭,這並不奇怪。

倘若不是她身在濬王府,名義上是府裡的廚娘,翟於坤若真心想討人,還是得經過濬王的允許。

就怕……萬一,翟紫桓真的動了念,將她送給翟於坤,那她……

「柳茜。」突來的一聲不悅高喚,震醒了怔然尋思的柳茜。

她側身轉陣,看見唐良昇一臉不耐的步入膳房,時不時擡袖抹汗。

一旁幾個大廚和粗僕正忙着備膳,幾個爐竈都升起大火,膳房內甚是悶熱,若不是習慣這溫度的人,待個半晌便受不住。

「唐總管有何吩咐?」拍掉手心扎膚的木屑,穩下微悸的心跳,她不慌不忙起身。

「哪,這是你這個月的月俸,好好拿着。」唐良昇一邊拭汗一邊將幾枚碎銀遞過。

柳茜接過碎銀,不解的擡眸:「可是還沒月底,總管你怎會先給月俸?」

王府規定甚嚴,唐良昇管理府中奴僕亦有度,府中發放月俸明定在月底,不可能任意更動,帳房更不可能放行。

唐良昇撇撇嘴,蔑道:「王爺方纔說了,要你領了該拿的月俸,即刻出府。」

柳茜一怔:「爲什麼?不可能,我不信。」這太突然了!事前毫無預兆!

「我早說了,爺是一時心軟,才讓你留下來。」唐良昇不耐的言道:「我活到這把年紀了,還真沒見過像你這般不知羞的姑娘,莫說是王爺,便是凡夫走販也不會想娶你。」

柳茜怔怔發愣,握在手心的銀兩冰涼剌骨。這是真的嗎?她來濬王府已近兩個月,縱然不喜見到她,總是視她如無物,可翟紫桓從不曾趕過她,爲什麼會在這當……

莫非,爲了成全翟於坤,翟紫桓打算先趕她出府,讓她不再是濬王府的人,翟於坤便可名正言順要人?

柳茜面色逐漸泛白。

「我說你啊,小小年紀,手藝不錯,也挺懂事的,莫要再執迷不悟,回家請爹孃替你找個好人家說媒,好過在府上爲奴爲僕……哎!我話還沒說完,你上哪兒去?」

唐良昇冷不防地被撞了下,原先還怔站在面前的淺藕色人影,一眨眸工夫便已提足奔出悶熱的膳房。

柳茜充耳不聞,手中的碎銀撒落一地,不顧王府規矩,不理禮節,在曲廊上快速奔走,淺藕色衣裳迎風飄飛,獵獵有聲。

「哎唷我的娘呀!」王府裡一名老嬤嬤抱着剛洗好的牀褥被子,在轉角處被迎面奔來的嬌小身影撞了 一下,當場東倒西歪。

「蘇嬤嬤,對不住。」秀顏蒼白似雪,柳茜六神無主地蹲下身,幫着拾掇掉落於地的褥子。

「瞧你火燒火燎的,發生啥事了?你方纔是趕着上哪兒?」察覺素來淡定從容的小姑娘一臉失神,蘇嬤嬤嚥下剛要脫口的碎罵,甚是關懷的問。

「我……我有要緊急事求見王爺。」一切說來話長,她只簡單吐出這句,眼神是未曾有過的驚惶,整個人像是掉了魂似的。

只要一想到書堯……不,應該是翟紫桓,極有可能將她像禮品貨物一般,轉送給別的男人,她怎可能再保持冷靜。

「王爺?」許是瞧出她神情有異,蘇嬤嬤未多問,拽緊抱在懷中的錦褥,在她的攙扶下徐緩站起身。「我方纔剛從王爺寢房出來,王爺臉色不善,似是剛發了脾氣,一進寢房就要我滾。你瞧,我都還沒來得及把褥子換好便被趕了出來。」

「寢房?」柳茜又急了起來,惶然轉身奔走,不忘回陣道謝:「謝謝蘇嬤嬤。」

「有啥好謝的,快去吧!」蘇嬤嬤擺了擺手。

一頭烏亮青絲在腦後散飛似墨,高懸着一顆驚懼的心,柳茜半步也不敢遲疑,胸口劇跳,雪白秀顏滲出點點粉汗,奔過大得離譜的院落,直闖翟紫桓的寢居。

「你這是做什麼?這裡不是你能靠近的地方,立刻滾開。」守在房門之外的楊青,神色一凜,立時把手臂一橫,擋下了奔得發散氣喘,模樣頗是狼狽的柳「讓我進去,我要見王爺!」

柳茜心焦如焚,纖手抓緊楊青粗壯的胳臂。

「唐總管沒告訴你?爺已經下令,要你即刻離開王府,你已不是王府的人,我隨時能把你拿下,安個驚擾王爺的罪名,押送入牢。」

「我不管,我要見王爺!」她高嚷,眼眶微紅。

「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你這個瘋子,居然敢咬我?」猝不及防的,臂上被狠狠咬了 一 口,楊青一個縮身,手臂一收,便讓柳茜趁隙硬闖。

咬緊皓齒,使勁推開雕着螭龍盤紋的朱漆烏木房門,瞥見倚坐在軟榻上的俊美身影,柳茜面色一喜。

豈料,她前腳纔剛跨過朱檻,細瘦手臂突被隨後追來的楊青狠狠一拽,當即腳下一絆,身子打斜,肩頭撞上厚實的門脊。

麻熱的痛楚直竄上來,她緊咬軟脣,眼角泛起淚珠,然而再痛,也遠遠比不上車禍時,當她睜開眼,瞧見書堯無意識的覆在自己身上,一雙強壯的手臂圈緊她的腰,欲用他的身軀替她擋下那場災厄。

那時的痛,深深烙入魂靈,即便換了 一副身軀,那痛依然清晰。

「道是在做什麼?」大掌重拍桌案一記,翟紫桓面色森寒的問,卻在瞥過被楊青壓伏在地的細瘦身影時,眸光緊縮。

「爺,屬下一時不察,讓她擅閬進來,請爺恕罪。」楊青神色一緊,垂下眉眼,不敢直視斜倚在長榻上,俊顏震怒的翟紫桓。

「讓她起來說話。」楊青聞言訝然,卻也只能照辦,手勁甚是粗蠻,一把扯起跌坐於地的柳茜。

「我有些話想和王爺私下相談。」柳茜人站得歪歪斜斜,烏絲凌亂,臉色與脣色皆泛白,一隻纖手按着撞疼的肩頭,氣息紊亂髮喘的低道。

「本王與你無話可談。」翟紫桓俊顏一撇,淡淡落話。

「爲什麼要趕我離開濬王府?」她心下一急,失去昔日冷靜,脣齒輕顫,惶然低嚷:「難道你真想把我送給端王?」

「放肆!」楊青喝斥,扭着她另一手,加重箝制的力道。「王爺是何等尊貴,豈是你可以這般大呼小叫。」

「放開她。」驀地,翟紫桓起身下了坐榻,眸色越發清冷,睇得楊青背脊發涼。

縱然不解主子近來何以如此反常,抑下滿腔疑惑,楊青撒了手,臉低垂,躬身退離奢靡華美的寢房。

嘎咿,厚實的房門密密掩上,一室寂然。

柳茜揚眸,茫然的神情透出幾分不襯年紀的悽清,陣內蓄滿水氣,一會兒便是霧色迷離。

翟紫桓見着,只覺胸口似被人甩了一鞭,痛得刺骨,分置兩側的大手暗暗攢起,拳心緊握。

不!已堅持這麼久,他怎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心軟!

調勻了微亂的呼息,翟紫桓斂色,脣角上挑,冷誚的道:「怎麼,是嫌唐良昇給的銀兩太少,所以不肯離開王府?」

「書堯。」她深深凝望他,語氣憂傷:「你是書堯,對嗎?」

「本王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他瞬也不瞬的回視,俊麗面龐是近乎冷漠無情的淡然,眸若止水,不起半點漣漪。

「是嗎?」婉秀稚氣的臉蛋揚起一絲苦笑,她眼底寫滿不信。

「領了你的月俸,即刻出府,否則休怪本王對你不客氣。」放任一顆心燒痛,他冷酷下令,俊顏端肅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