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回宮了。孔甲看見靈兒走進宮門的時候,臉上立刻堆現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他不顧自己天子的體面,急步向靈兒迎過去,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你終於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你失蹤以後孤王派了無數人去尋找你,卻一直找不到你的下落。”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音竟有一絲哽咽。
靈兒怔怔地看着他的臉,他是一個縱慾的中年人,容貌不能算英俊,但也絕不算是醜陋。過多的醇酒婦人使他的面頰有些蒼白浮腫,他不算胖,身上有些贅肉,是讓人能夠忍受的程度。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靈兒的面頰,眼睛裡泛着罕見的淚光。
靈兒是從未曾見過他流淚的,其實他本人也早就忘記了流淚是什麼滋味。可是這一次,當靈兒離他而去,他竟然感覺到椎心之痛。
“我以爲你已經忘記我了。”靈兒遲疑着開口,她說這句話並非完全是矯情。天子身邊粉黛三千,後宮的女子個個都嬌美可人。
她在他身邊的時候,因她的美麗,時時牽引着他的心。可是她一離開,那些用盡心機的女子們又怎會輕易放棄接近天子的機會?
男人的情感脆弱如同遊絲,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的情感。
“我怎會忘記你?這些日子我一直思念你,甚至不曾臨幸過其他的女子。”
靈兒是真的錯愕了,她離開皇宮有幾個月的時間,孔甲都不曾臨幸其他的妃嬪嗎?
她輕輕咬了咬嘴脣,“爲什麼要這樣?”
孔甲沉沉地長嘆:“孤王也不想如此,但孤王只要一想起你,就失去了所有的興致,只想快點把你找回來。”
她無言,悽然一笑,你可知道,我回到這裡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置你於死?
孔甲將她抱上繡龍的軟塌,“快告訴孤王,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麼事?無論什麼事都可以對孤王說,孤王絕不會怪罪你。”
孔甲話中的含義她當然明白,如同她這般美麗的女子被一名侍衛劫走了數月之久,若說這其中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情,她仍然是清白之身,只怕誰都不會相信。
可是事實偏偏就是如此。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掙脫孔甲的懷抱,跪在地上,用力以額頭叩着地面。“大王,賤妾早想一死以謝君恩。只是念及大王對賤妾的萬般寵愛,實在不忍就這樣離大王而去。大王若是責怪賤妾,賤妾現在就撞死在這裡。只是求大王不要再問賤妾別後的事情,賤妾實在是無顏啓齒。”
她是真的用力叩頭,額上鮮血淋漓。
孔甲又是心痛又是氣惱,連忙將她扶了起來,連聲傳喚御醫。“愛妃,你這又是何苦呢?你只是纖纖弱質的女子,落入惡賊的手中,只怕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受了這麼多的苦,孤王心疼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
靈兒伏在孔甲的懷裡不作聲,只是小聲地啜泣。孔甲也便不再問了,他怕問急了,靈兒羞愧難當。靈兒能夠回到他的身邊,他已感萬幸。而且商代不同於以後理學橫行的宋朝,女子的貞潔也還不曾被看得重於生命。
御醫爲靈兒額上的傷口塗抹了藥,又吩咐了一些需注意的事項,便告辭離去了。
孔甲看着靈兒在榻上睡着了,她美麗的面頰比離去以前消瘦了許多,也蒼白了許多,但這一點也無損於她的美麗,反而使她更平添了柔弱之美。
他到底是個男子,而且貴爲天子,想到自己的女人居然被另一個男人擄走了這麼久,心裡便又升起了怒意。
他正想召喚侍衛繼續加緊揖拿趙嬴子,忽聽靈兒尖叫了一聲:“你是誰?有鬼啊!”
他大驚,望向靈兒,見靈兒大睜着雙眼,緊盯着房間的角落。他不由順着靈兒的目光望過去,角落之中空空如也。
靈兒卻滿面驚慌,撲到他的懷中,“陛下,你看那裡。”
他順着靈兒的手指望過去,空無一物,他安慰地拍拍靈兒的肩頭:“你看見了什麼?”
靈兒全身都在顫抖,“有個滿身血污的人站在那裡。”
孔甲心裡一驚,他是最信鬼神之說的,雖然自己從未見過什麼鬼怪,但卻最怕聽見宮人說出這個“鬼”字來。
他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回頭望向身邊的宮人,“你們看見了什麼?”
宮人們面面相覷,一名大膽的宮人回答:“奴婢什麼也沒看見。”
她話才說完,靈兒又尖叫了一聲:“怎麼會沒看見?那個人全身都是血就站在那裡。他走過來了,他向着我們走過來了。”
一名膽小的宮人尖叫了一聲,躲在另一名宮人身後。雖然她們也同樣什麼都不曾見,但宮中枉死的人本來就多,而鬼怪的流言也是宮人們最喜歡傳播的。一名宮人猶猶豫豫地說:“好像是有個人站在那裡!”
她如此一說,另幾名宮人同時尖叫了一聲,連那個膽大的宮人也開始懷疑起是否真的有鬼,只是她自己沒有看見。
孔甲再不懷疑,抱起靈兒向外奔去,一邊跑一邊叫:“快傳國師,快傳國師!”
一名宮人小心地說:“陛下忘記了嗎?國師已經被賜死了!”
孔甲一愕,纔想起被五馬分屍的七海。他終於有些後悔,若是他不曾處死七海,七海一定有辦法抓住那些鬼怪。
但後悔只是片刻的,朝中養了許多方士,就算七海死了,還有別人。
那日之後,後宮之中便佈滿了驅鬼降妖所需的法器。
所謂之方士,大抵如是。沒事的時候,他們是話最多的。刮陣風下陣雨,天狗食個月亮,烏雲蔽個日,都能想出一大套理論來解釋一番。但真的有事了,他們便是最無用的。
靈兒看着如臨大敵的方士們,露出罕見的笑容。她知他們是什麼也看不出的,但仍然煞有介事地指揮着宮人在各處布上法器。
只是布再多的法器,燒再多的符咒也沒用。夜晚到來的時候,靈兒仍然會自夢中醒來。
她總是推醒身邊的孔甲,指着暗夜說:“你看!那裡有個人。”
孔甲是比她還覺得害怕,卻仍然把她摟在懷中,“別怕別怕,孤王在這兒,什麼都不用怕。”
偶然的時候,靈兒也會想,她只怕是沒有心肝的女子。孔甲對她的寵愛,只要是有感覺的人都不免會心生感動。可是她卻一心一意,只是要置他於死。
“陛下,你到底愛我什麼?”
她這樣問的時候,孔甲也會有些錯愕,但他很快便會笑着回答:“如同你這樣的美人怎能不叫人憐愛?”
她淡然冷笑:“陛下只是愛我的美貌嗎?如若我現在不美,變得奇醜無比,陛下就不再愛我了?”
孔甲自覺說錯了話,連忙低聲下氣地哄她:“怎麼會?無論你的容貌怎樣,我都會一直愛你。孤王答應你,終孤王一生,都不再愛別的女子。”
她笑笑,並不願深究這話的真假。也許她是真的無情吧!明知趙嬴子可能是騙她,卻仍然一心一意地要助他完成心願。明知眼前的男子是真心愛着自己,卻只一味地出賣他。
女子的狠毒並非沒有來由,只因女子的心中牽掛着另一個男人。也許這世上狠毒的只有男人,女子不過是男人的工具。
後來這全身是血的人便進入了靈兒的夢中。
靈兒又一次在夢中尖叫着醒過來,孔甲輕拍着她的面頰,他覺得她又消瘦了,他心痛不已,已經回朝了,仍然要忍受鬼物的折磨。
靈兒睜開矇矓的眼,投入到孔甲的懷中,“大王,嚇死我了。”
“怎麼了?”孔甲輕聲安慰她:“又見到那全身是血的人了?”
靈兒輕嘆,她是真的輕嘆,這麼久以來,做戲給別人看,也做戲給自己看,別人辛苦,最辛苦的卻是她自己。“我夢見那人了,他對我說話。”
孔甲精神一震,願意說話就好,願意說話的人表示他尚有不甘,只要他不甘,就必有所求。“他說什麼?”
“他告訴我他的名字。”靈兒輕聲說。
“他叫什麼?”
靈兒自他懷中擡起頭,凝視着他的眼:“他說他叫師門!”
孔甲一驚,不由地向後縮了縮,是師門?他冤魂不散。他的手開始冰冷:“他還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