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天子腳下的首善之地

湖廣總督軍務王來,將所有人都抓捕歸案。

這其中包括寶慶衛指揮湯勝,永州衛指揮樑忠,寶慶衛鎮撫徐果、寶慶衛千戶沈瑄,聯袂苗寨朱徽煠家人陳添仔、橫嶺峒苖首吳英等等。

是的在王來行動之前,吳英打算領着橫嶺峒苖跟着廣通王一起造反,被苗民生擒,押到了官府。

當所有人落網,當鐵冊軍押解着兩位郡王向京師而去的時候,湖廣官場全都鬆了口氣。

這老幾位!終於被送走了!

湖廣終於安穩了幾分!

當然,走的最快還是王來以及右都御史王實的奏疏,已經辦了加急,送入了京師。

朱祁鈺此時正在和楊洪下棋,于謙出京了,就變成了楊洪和陛下對弈。

仗要打,講武堂自然也不會停下。

楊洪完全不知道陛下下棋的路數,否則的話,他都七十多歲了,一定不跟陛下對弈。

“陛下。”興安將總督軍務、右都御史、總兵官的奏疏遞給了朱祁鈺。

朱祁鈺看了兩眼,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岷王家裡內鬥,朕懶得管,但是他們敢聯合苗人進行造反,鼓譟聲勢,朕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人犯進京了,就送錦衣衛查補吧,查補完,全都賜死吧。”

麓川思氏和大明的盟約,就像是擦屁股紙一樣,隨時可能撕毀。

大戰可能一觸即發,大明軍依舊在枕戈待旦,王驥依舊在雲南,等待着對思氏進剿。

這個時候,岷王府真的攛掇着苗人造反,西南局勢立刻失控。

“廣通王不是繳稅納賦了嗎?”楊洪疑惑的問道。

按照陛下的話,許他們造反,但是必須交稅的話,這既然交了稅,那也該廢爲庶人才有道理,這直接就要賜死了嗎?

朱祁鈺搖頭說道:“朕只是可以造反,沒說寬宥他們。”

楊洪搖了搖頭,畢竟陛下說的話,怎麼解讀,還不是隨陛下的心意嗎?

“陛下以爲,爲何會有興文匽武之事?”楊洪手持明軍,在鄱陽湖上,和陛下的陳漢軍廝殺着。

顯然楊洪不太瞭解鄱陽湖的地形,一共三把,已經輸了兩次了,這第三次有了勝利的契機。

朱祁鈺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道:“朕以爲有很多的方面,歷來的興文匽武,都是由文臣在推動,所以似乎罪責都在他們的身上。”

大明朝的興文匽武確實是由三楊在推動,還包括了夏元吉與胡濙,在宣宗朱瞻基離世留下的五大輔國之臣中,只有張輔是武勳,其餘皆爲文臣。

他們首先就是把當時的張太后家中一門數封,兄弟並封,將外戚拉入了文臣的利益共同體中,這樣一來,將張輔完全孤立。

勳臣擴大化之後,就是勳臣污名化。

無論是寧陽侯陳懋還是英國公張輔,都搖身一變,就開始上下剝盤,仿若是天大的壞人。

自此,興文匽武自然可以大肆推動。

大明的興文匽武卻是從宣德年間就開始,當時的大明,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瓦剌臣服,韃靼納頭就拜,兀良哈爲大明走狗,舉目四望,安有敵手?

朱祁鈺猶豫了下繼續說道:“同樣也有大勢所趨之故。”

“朕觀古今,戎事若太極陰陽,無外乎進攻、防禦,此消彼長,此起彼落,在攻守之勢間,不斷相繼往復,連綿不斷。”

“若潮汐漲落,當戰爭的雙方,防禦更加形成優勢,則傾向於防禦,當進攻更加優勢之時,則傾向於進攻,此乃大勢。”

“大勢,非人力所能左右,歷來興文匽武,皆因此消彼長之故,再有人推波助瀾,文不興,武松弛,旦夕有危,自然是積重難返。”

楊洪手裡握着一枚棋子,遲遲不肯落下,他滿是疑惑的說道:“陛下,這都是於少保平日裡和陛下說的嗎?”

朱祁鈺擺了擺手,無奈的說道:“於少保滑的很,他怕朕親征,從來不講軍務,只講民生,朕凡是問軍務二字,他都打官腔,臣愚鈍,來搪塞朕。”

朱叫門的土木堡之變和宣府、大同、京師三次叩門,實在是給大明帶來了太多的心理陰影,羣臣們極力避免此事的發生。

于謙從來沒有和朱祁鈺討論過具體的軍務問題。

朱祁鈺自己也是個臭棋簍子,也不摻和具體指揮,只定調,定下戰略目標,給夠糧餉,讓軍士們自由發揮。

朱祁鈺繼續說道:“防禦二字,不僅是防禦可以形成局部優勢的時候,纔會防禦。”

“有的時候,進攻收效甚微,大勢自然也會轉向防禦。”

“如同陰陽有隔,進攻與防禦之間,總有停頓。”

“這段停頓時間,一旦被有心人稍加挑撥,再加上各種詩社搖脣鼓舌一番,這興文匽武的大勢可成,即便是強橫如英國公面對此等大勢,也只能徒嘆。”

朱祁鈺用手比劃了很小的一段距離,他的意思很明確。

進攻-防禦-進攻,停頓的時間並不會很長,因爲進攻收效甚微的時間必然也不會太久,頂多二十年,草原上就會勃勃生機,萬物競發。

但是在這個轉圜的過程中,停頓的時間,就會有人,爲了各種各樣的目的,就會開始這所謂的興文匽武。

楊洪手裡握着一顆旗子,始終沒有落下,他七十有三,不知天命何時,他就是想借着這人生最後的一段時間,跟陛下好好聊聊戎祀大事。

他之前就在朝堂之上,反對文官過度干涉大明戎事。

他以宋朝狄青爲例進行上諫,勸諫陛下重視戎事。

但是現在看來,陛下可能不善於具體指揮,但是對戎事已經思考了許多許多。

“陛下聖明。”楊洪落子,笑容滿面。

攤上這麼個君主,是福氣,不用太過解釋,不用太多的舉例,陛下自有明悟。

胡濙上次在鹽鐵會議上拍馬屁,官吏稱其職,戎政得其平,法綱紀修明,倉儲庾充盈,閭閻安樂業,有一句是錯的嗎?

並沒有。

但是陛下不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馬屁,這些拍馬屁的筆桿子只能憋着。

朱祁鈺笑着繼續說道:“其實吧,朕以爲戰爭是爲了獲勝,產生陰陽相隔的停頓,也不全是進攻與防禦之間的轉化,還有就是情報缺失。”

“不瞭解,所以進攻收效甚微,太宗文皇帝五徵沙漠,有三次都是戰果寥寥,大軍動,則韃靼人望風而逃,千里無馬鳴。”

“這種情報缺失,導致了對情況不完全瞭解,故此進退失據,進攻轉爲防禦,變成了應有之意,最終導致了興文匽武的大勢所趨,非人力所能抗衡。”

“所以昌平侯在決定設立夜不收,刺探軍機,深入虜營,探聽敵訊,朕深以爲善,故把夜不收家屬,喬遷至大興,專設營邸榮養,多有榮待。”

楊洪長笑兩聲說道:“陛下英明。”

楊洪發現自己想說的,陛下其實都已經知道了,而且理解非常深刻,完全不需要他再去多說什麼。

進攻與防禦的轉圜間隔,就是興文匽武的最佳時間。

這種變化,可能是因爲進攻收效甚微,可能是防禦更加輕鬆,可能是對敵人不夠了解,但是間隔的時間,一定會產生。

這個時候,但凡是有人輕輕退一下,這石頭就從高山上滾落了。

楊洪猶豫了下繼續說道:“陛下,臣常聽聞,勝敗乃兵家常事,故此有人將戎比作是一場豪賭。”

朱祁鈺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說道:“就前段時間,彈劾廣通王造反的那位御史楊一清,就這麼罵朕,說朕是亡國之君,而且說得還很有道理。”

“他和昌平侯所說的意思,大致相同,他認爲戰爭之中,一勝一負,兵家常勢,勝負旦夕之間,又以土木堡之戰爲例,勸諫朕少興刀兵。”

“還說朕是個通宵必醉尊罍的賭徒,朕德勝門衝陣奪旗,也被他說成了犯險,將國家危亡繫於犯險之上,國必亡也。”

朱祁鈺笑的原因很簡單,朝臣們一會兒高呼陛下英明,實乃英主也,一會高呼陛下是亡國之君。

朱祁鈺始終處於英明之主和亡國之君的雙重疊加態,從不同的角度觀察,都會坍縮成英明和昏聵的模樣。

“那陛下以爲呢?”楊洪繼續推動着大龍,對朱祁鈺的陳漢軍進行大肆絞殺,得勝的契機就在眼前了。

朱祁鈺搖頭說道:“他的現象、問題、原因、方法,都說的面面俱到,是個不錯的御史,他說的有道理,但是朕不會聽他的。”

“他拿也先舉例,說也先入關就是贏紅眼的賭徒,結果卻是滿盤皆輸。”

“他用了很多的例子,比如我們現在玩的鄱陽湖之戰,陳友諒就像個賭紅眼的賭徒,非要在鄱陽湖一戰定勝,如果彼時他順長江而下,直撲我大明老巢南京等地,勝負難料。”

“他說的很有道理,戰爭的確是像豪賭。”

“但是朕以爲,戰爭本身具有偶然,我們不斷的讓十二團營變得強大,二十個月枕戈待旦,日夜操練,設立講武堂,準備了無數的軍備,就是在減少這種偶然對結果的影響。”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朕不以爲戰爭等於豪賭,戰爭是爲了迫使敵人屈服於大明意志的嚴肅手段,它雖然有很多的偶然,但是一些偶然是可以避免的。”

“戰爭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不應該和賭博畫上等號。”

朱祁鈺一直在盡全力消除戰爭中偶然因素對戰爭結果的影響,這一點上,無論是講武堂、大量放賞、整飭軍備、嚴肅軍紀,都是在消除偶然。

楊洪笑而不語,陛下做的很對,他沒有什麼可以諫言的地方,可能陛下對於謀略,不甚精通,可能不能運籌帷幄千里之外。

但是陛下對大勢的理解,卻格外的深刻。

這和陛下治理朝政是一樣的,陛下不擅長陰謀詭計,更不擅長鬼蜮伎倆,但是陛下擅長陽謀,擅長大道。

陛下必須要能征善戰嗎?

對於楊洪而言,並不需要如此,大明有的是將領能征善戰,陛下只要理解戰爭的本質,那就是英主了。

楊洪滿是笑意的繼續和朱祁鈺下棋,這眼瞅着馬上就要贏了。

興安咳嗽了一聲說道:“黑龍驅煙出水府,赤龍撣尾離昆岡;猛若蚊龍噴妖霧,煤若黑夜流桶槍;熾電轟雷欺然作,儲瓦頹垣摧若狂;天容墨墨鬱不樂,陽雀逃匿慘無光;滿地紅炸喂骨拙,劫灰頃刻隨風揚。”

“天火。”

“陛下勝。”

楊洪愣愣的看着興安,他不停的眨着眼,看着興安,拔掉了象徵着他兵力的旗子。

天火是天雷打到了船上,引發了大火,導致他的船都被點燃,全軍覆沒。

邏輯上沒問題,戰爭的確存在偶然性。

但…這就輸了?

好離譜。

朱祁鈺面色嚴肅的說道:“興安,去泡壺好茶…”

“是。”興安領命而去。

楊洪呆滯的看着大皇帝,低聲說道:“怪不得每次於少保走的時候,都是一臉怒氣,頓足捶胸,原來是因爲這個啊。”

“可惜了,一盤好局。”

楊洪雖然已經卸甲歸田,現在做了講武堂祭酒,他的爭勝心已經很小了。

但是打了一輩子仗,他真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

朱祁鈺笑着說道:“娛樂,娛樂而已。”

楊洪無奈搖頭,喝了一壺茶,便去整理軍務了。

朱祁鈺站起身來,換了身平常的衣服,專門拿了個口罩,帶着興安和盧忠,向着市井走去。

他們從講武堂的後門出,便走進了人間煙火。

街道兩旁,店肆鱗次櫛比,初夏的陽光,灑在紅磚綠瓦之上,將本就顏色鮮豔的樓閣飛檐更添了幾分明動。

走在街上,身前、身後俱是一張張百姓臉龐,車馬粼粼,人流如織。

不遠處隱隱傳來商販響亮的的吆喝聲在攬客或者兜售貨物、偶爾還有一聲馬嘶長鳴那是驛卒或者馬鞍上插着軍旗的掌令官、路邊顯然因爲討價還價出現了爭執,街頭小吃的香氣撲鼻而來。

現在十二團營出動,朱祁鈺每天操閱軍馬之事,迫不得已的停了。他只能喬裝一番,帶着緹騎上街來。

操閱軍馬而不得,那就操閱一下京師好了。

上次這麼喬裝打扮,還是上次。

人間煙火,自然有朦朧的詩意,也會有色彩斑斕的畫卷。

朱祁鈺停下了腳步,眉頭緊皺的說道:“那是什麼人?”

“窮民苦力。”興安趕忙低聲說道。

興安不懂,明明是繁華盛景,陛下爲何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穿着破爛草鞋,揹着孩子,吃力的推着一輛獨輪木車的窮民苦力。

明明街道如此繁華,明明街上人流涌動,可是陛下一樣,就看見了那個已經漸行漸遠的身影。

“窮民苦力?”朱祁鈺的聲音變得森然了幾分。

輦轂之下,首善之地!

第五百四十八章 陛下的大道之行第908章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第一百八十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第一百零六章 噤若寒蟬(均訂加更)第四十七章 君以國士待我 我必國士報之第969章 大明興衰疏第五百四十三章 先義後利爲榮,甲冑有勞曰襄第五百二十四章 殺人簡單,善後呢?第695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明銀幣供不應求第六百三十三章 此間樂,不思明第四百七十四章 瑕瑜互見,長短並存第二百七十四章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第二十三章 不得人心庶皇帝第二百四十六章 挖墳掘墓之仇第四百七十七章 陛下不喜歡賺錢,只喜歡……第一百八十四章 抓捕喜寧的超級長跑第650章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第983章 岐聖門庭,醫者仁心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了,格局小了第882章 抄家一二事兒第五百零五章 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嘆第三百四十四章 來自北衙的僭主攻破徐州第909章 以糧草爲餌,貪功冒進第646章 大昏君的豪宅第734章 國之柱石?國賊也第四十八章 歡樂的空氣第八十五章 朕的前半生第三百七十五章 四萬裡水路第三章 待明日,權在手第962章 自由之城—弗里敦第836章 跳出三界處,不在五行中第832章 和林,國家興王地第894章 必殺謙,始可和第三百三十二章 皇帝的兩個大嘴巴子第一章 亂糟糟的朝堂第676章 火力仍然不足第944章 解刳院雅座兩位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可明說的人間閻羅駐蹕兩淮第866章 忘記爲何出發,便是忘本第五十九章 朱祁鎮,陛下讓臣帶句話第一百二十六章 誇,誇上天去!(均訂加更)第二百三十二章 膽大包天第一百二十章 大明天下無敵第二十三章 不得人心庶皇帝第735章 好戰必亡,忘戰必危第740章 寓言兩則,羊與牧羊人第六百章 白麪、頭繩、門神第708章 陛下在後院看庖廚殺豬第三百四十四章 來自北衙的僭主攻破徐州第767章 強龍硬壓地頭蛇第三百章 夫尊於朝,妻榮於室第923章 大明水師在剿匪第四百九十八章 重病初愈上前線,心中大仁安地方第五百三十三章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第一百八十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第684章 除了幫助以外的一切支持第996章 崇王 沂王,就藩海外第二百七十一章 如此苛刻,恐天下非議第二百四十二章 臣請陛下殺人第二百四十五章 送太醫院第989章 唐興,我李賓言與你不死不休!第899章 先炸他三天,看看效果第三百一十三章 朱門迷醉權貴喜,囹圄滄桑生民怨第二百零六章 剿匪戰前會議第804章 李代桃僵,鳩佔鵲巢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也配姓孛兒只斤?第731章 如何治好朕的精神內耗第二百二十八章醫者刳腹 岐聖門庭第905章 無情的權力遊戲第五百四十九章 王化的終極目的第三百一十章 戰前有動員、戰後要總結第五百六十六章 裝在套子裡的人第三百四十九章 老鼠給貓系鈴鐺第885章 最好欺負的便是佃戶第776章 工業革命的本質就是燒開水第800章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被冤枉第852章 你皇帝就一點點錯沒有嗎?第一百七十二章 計劃委員會第969章 大明興衰疏第880章 海道清寧,番人仰賴第四百六十九章 椰子大王第988章 生命的“薯光”第四百九十五章 哪裡需要哪裡搬第二百二十二章 解剖論第867章 斷子絕孫的毒計第716章 什麼是天命?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十年不決口?第669章 爲上者隱,爲尊者諱第961章 給古老的土地,帶來一點小小的大明第十九章 是于謙要保你!第806章 金戈鐵馬的馬,原來真的是鐵馬第807章 馳道所及之地,皆爲大明疆土!第846章 一句話,抵得過千軍萬馬第七十二章 我笑那于謙無謀,石亨無智第809章 霍光傳不可不讀第四百章 金濂路倒第一百九十四章 鑄幣不精美 等於不鑄幣第二百四十八章 戶部的燈盞,只有一根燈芯第891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