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仔細一瞧,尹莫幽發現白氏曾經白皙的面頰籠着層隱隱的黑氣,很淡很淡,不留意幾乎看不出來,曾經豐腴的身體也瘦了很多,這是慢性中毒的跡象。
“哎呀,你這額頭怎麼破了?”白氏很快就發現她額頭的傷痕。
尹莫幽笑了:“不礙事,已經擦了極好的藥膏。”
白氏再眯眼細看,釋然道:“傷口和皮膚顏色差不多,擦破的微紅痕跡還有,傷疤罩着透明藥膏,幾乎看不出來,效果極好,聞着都讓人心神安穩。”
“真的嗎?回頭我照照鏡子。”尹莫幽也又驚又喜,想不到廖世子的藥這麼好用。
“怎麼回事?”白氏關切不已。
“貪玩,爬假山上不小心摔倒了。”
“以後小心些,來,沒有吃早飯吧,和娘一起吃點。”白氏和所有的母親一樣,看到女兒,就想到吃穿二事。
“好。”尹莫幽毫不猶豫地應下,攙扶白氏站起身,和她一起到小廳用飯。
粗桌陋幾,僕婦擺上的飯菜,不過是一碟青菜、一碟豆腐,兩個細面饅頭,兩碗清粥。菜色清淡,連蔥薑蒜都不曾放。
上一世尹莫幽冷宮住過,剩菜殘羹也吃過,更被惡意地逼迫餓過肚子,剛重生就看到田氏的毒補藥,面前這些飯菜,還有孃親相陪,對她來說,彌足珍貴。
一時間只覺得柔腸千回、感慨萬端,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儘快把孃親弄到自己身邊。
田氏也太苛刻了,竟然給娘吃這樣的東西;自己也傻,竟然從不曾想過孃親會被如此苛待。
白氏有些赧然,帶着不能給女兒好東西吃的遺憾,指了指簡陋的飯菜:“幽兒,這些你能不能吃下?我讓廚娘再加個炒雞蛋?”
“喜歡,這樣清淡的正好,額頭傷口吃不得發物,來,娘,咱們一起吃。”
尹莫幽主動給白氏夾菜。
白氏看她如此體貼懂事,高興得連胃口好了很多。
孃兒倆正吃得開心,一個婆子端着碗藥進來:“夫人,這藥要空腹服下。”
說着把那碗藥放在田氏面前,一副看着她喝的樣子。
尹莫幽頭都不擡,呵斥道:“不是說了不讓伺候嗎?我的丫鬟都打發到外邊了,你個粗笨婆子站這裡是不是討打!”
那婆子畏懼地縮縮頭,再次對白氏說:“夫人,你記得喝藥,奴婢告退。”
粗聲粗語說完就轉身去了。
尹莫幽留意一瞅,只見院內來往的都是粗鄙的婆子,以前伺候在孃親身邊的那些體面知禮的丫鬟僕婦一個都不曾見,更不用說陪嫁的心腹劉媽了。
想來,那個情詩事件,不僅累得她孤身被關入家廟,連身邊伺候的丫鬟僕婦一定也盡數被髮賣或者打到府內最底層了。
田氏端起藥碗要喝,被尹莫幽阻止,她拿過藥碗嗅了嗅,問道:“娘,你的身體一直不錯,怎麼喝起藥來了?”
“可能是來這裡後,見不到你,心情不好,連帶連飯都吃不下,二姨娘好心,讓郎中給我瞧病,開藥調理。”
白氏
說着觀察着女兒的神色,不想說出田氏就是陷害自己的元兇,畢竟她在這裡出不去,女兒還要在田氏手下過活,這麼小的年紀,知道了什麼真相沒有好處,一旦言語神色隱藏不住,必然招致禍端。
“別再喝了,你氣色不好,可見這藥沒有效果,回頭我再託人給你開調養的好方子來。”
尹莫幽也不點破,只喊了紫芍進來,低聲吩咐她好好打點這裡的僕婦,回頭把那藥渣滓和尚未熬製的藥,都弄出來偷偷換了。
然後起身把藥倒入角落涼了的香灰堆裡,拿灰耙掩蓋住。
白氏看着女兒井井有條地做着這些,覺得她好像忽然就懂事了,想着寧王退婚給女兒帶來的傷害,心下黯然。
“幽兒,娘對不起你,如果不是娘太過大意,着了人的道兒,出了那事,也不會連累你被寧王退婚,人前擡不起頭來。”
“娘,不關你的事,寧王退婚,說明我倆沒那個緣分;
再說女兒還小,只想早日接了孃親出去,我們娘倆還和從前一樣過日子。”
“你——當真不恨娘?”白氏想不到女兒的態度竟然一百度大轉彎,變得如此體貼,感動得眼淚汪汪,拿起帕子擦拭淚痕。
尹莫幽看孃的神態,知道自己肯定是說過傷害孃親的話了,當即愧悔道:
“娘,我上次見你說的是氣話,對不起!
這世上哪有女兒真心嫌棄孃的,俗話說‘子不嫌母醜’,何況你一點兒也不醜,以後你謹慎些,別再被人矇蔽,人一旦失勢,如牆倒衆人推,再想翻身就很難。”
“是,娘以後會小心的,不爲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你。”
白氏的眼裡閃過一絲堅定,丈夫薄情,女兒忤逆,她本來有些萬念俱灰,今兒一見女兒慕孺情深,心兒瞬間就軟了。
“錯了,娘,你要先爲自己想,你活得體面得意,我這黃毛丫頭自然就跟着雞犬升天了,呵呵。”
“娘記下了,你這丫頭,真是長大了,都會逗娘開心了。”白氏伸手把女兒摟緊。
“娘,我知道你是被小人所害,你能不能和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咱娘倆一起想法子翻身,女兒想你早點出去。”
白氏幽幽地嘆口氣,臉上浮動着懊悔和憤恨,眸子黯然失神地望着前方,一片悽然。
“娘,你說嘛!”尹莫幽擡手拉着孃親的袖子,親暱地把臉埋到孃親懷裡撒嬌,這樣的動作,避免視線干擾,更利於孃親說出心裡話。
畢竟,涉及到的事情,很難說出口。
白氏抱着香香軟軟的女兒,嘆了口氣:“是這樣的……”就一五一十地把整個事情說了一遍。
“娘,爲什麼不辯解?”
“他都絲毫不記得了,我如何辯解?又何須辯解!”白氏傷心落淚,“我沒想到他真狠得下心。”顯然尹丞相的不信任讓她傷透了心。
母女倆正說着話,聽得紫芍進來說:“小姐,老太太身邊的齊嬤嬤過來,說要請你和夫人一起過去。”
白氏驚疑不定,老太太一直不喜歡她
,出了事之後更是厭棄,連見她一面都不曾,如今無緣無故地大清早喊她,一時疑惑起來。
尹莫幽知道肯定是尹倩兒告狀的事兒,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只說佛前許了菩薩要讀經的。”
然後起身迎出去。
齊嬤嬤一看出來的是尹莫幽,微微愣了下,又看她臉上帶着笑意,不像以前就不拿正眼瞧人,心裡稍稍舒服了些,行禮道:
“老奴見過大小姐,老太太要見你和夫人,這就請夫人出來一起過去吧!”
尹莫幽含笑受了一禮:“本來想和娘說會子話,娘說已經許願爲祖母祈福,讀經百遍,怕誤了時間,讀不夠遍數,正趕我快去給老太太請安,可巧你就來了。”
“夫人最是孝順,老奴也很久未見夫人,既然來了,順便向她問個好。”齊嬤嬤哪裡信她,自己進去與白氏說話。
白氏得了尹莫幽的交代,自然口徑一致。
齊嬤嬤看看面前這嫡親的夫人小姐,再想想那對一大早就吵得老太太睡不得的母女,暗暗點頭,就告辭離開。
白氏視線依依不捨地隨着女兒的身影出了廟門,心裡一陣發痛,暗暗下定決心:
一定要從這裡出去,不然,連女兒的面都見不到,時日久了,不定被田氏那賤人教唆成什麼樣子。
齊嬤嬤自帶了尹莫幽過去。
路上,尹莫幽假作不知,問道:“齊嬤嬤,祖母這麼急喊我,可有什麼事?”
“哎呀,大小姐你真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你一巴掌把倩姐兒的臉都打腫了,她哭哭啼啼地大清早就吵醒了老太太!”
齊嬤嬤想着到她院子裡沒等到,喊小廝繞府跑了一圈也找不到她,心裡憋着火氣,如果不是院裡的丫頭都怕她的鞭子不敢去,或者即便去了也未必能把她請到老太太處,自己也不至於跑斷老腿。
“害你受累了。”尹莫幽說着,悄悄地對紫芍丟了個眼色,她知道從前不懂事,早把下人得罪死了。
齊嬤嬤想不到尹莫幽會說軟話,怔了下擡頭,看她眸色清明,滿是歉意,不是說反話諷刺,就鬆了口氣:“大小姐這話,折殺老奴了。”
心裡不由尋思,估計尹莫幽也知道這回闖了禍。
紫芍卻在接了暗示後就白了臉,小姐這一撞,腦子也太開竅了,從早上開始到現在,已經是第三次命她打點下人了。
有這打算早點說,她也好有個準備。
她帶的銅鈿不多,都打點家廟裡的人了,這時候哪裡還有,只好忍痛褪下手腕上一隻成色極好的玉石鐲子,塞到齊嬤嬤的手裡,賠笑道:
“老太太最是信任您老人家,瑩小姐的話實在難聽,奴婢都學不出口,大小姐打她一巴掌算輕的,不用馬鞭抽她就好了,待會兒您適當幫着點,沒娘護着的孩子可憐,這不小姐受了委屈,跑到家廟找夫人哭。”
紫芍說着偷偷看尹莫幽臉色,生怕她因爲自己說的話有失顏面而生氣,卻看到尹莫幽丹鳳眼一眯,側頭對她燦然一笑,頓時得了陽光一樣,也燦爛起來,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