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莫幽那雙和兒子簡直像極了的鳳眸，此刻殷殷含着慕孺之情，老太太皺着的眉頭卻擰得更深了。
尹莫幽不懂怎麼又惹到她了，卻仍然乖巧地晃了晃她的胳膊，強自笑道：“請祖母懲罰。”
田氏看看委屈可憐的女兒，就笑着道：“按說姐姐教訓妹妹，也是正理，只是大小姐求着一定要責罰，老太太您就準了吧。”
老太太側頭看向田氏，不嗔不喜：“你說怎麼罰？”
田氏忖度片刻，覺得鬧了一早上，不給女兒討回點公道，那些下人還不笑死她，就說道：“本就是小孩子打鬧玩耍，這罰不能重了，乾脆讓倩兒打回來好了，倩兒柔弱，打回一巴掌也傷不了大小姐。”
老太太垂眸，片刻後問齊嬤嬤這樣處置可好。
齊嬤嬤猜想老太太沒直接準了田氏的建議，是要給田氏母女點教訓，駁點面子，就笑道：“乾脆讓倩姐兒這一巴掌換成一拳好了，怎麼說幽姐兒都是大小姐，不能打臉上。”
老太太又問尹倩兒道：“打回一拳，你這委屈是不是就能消一些？”
尹倩兒恨得要死，她很想說打回十個巴掌，都難以解除心頭之恨，卻知道話不能這樣說，當即委屈道：“算了，既然幽姐姐知道錯了，倩兒也不白來祖母這裡枉做小人。”
說得她今兒哭了一個早上，竟然就是爲了幫尹莫幽迷途知返一樣。
尹莫幽近距離看着尹倩兒，上一輩子對年少的尹倩兒印象已經模糊，腦中清清楚楚閃現的是臨死前，看到她穿着華麗鳳袍的怨毒嫉妒的一幕；此時的尹倩兒一派纖弱，哪裡是後來被染府嬌寵到天上的第一美人？
看來，這第一美人的氣勢，也是染府一點點地在歲月裡雕琢出來的！
尹莫幽很想質問她，究竟尹家哪一點對不住她了，爲何她要下那樣的毒手？
可她知道，此時的尹倩兒不同於彼時，但胸中燃燒着熊熊的嫉妒之火絲毫不亞於彼時。
當即扭過身來，伸手握住尹倩兒的手，毫無芥蒂地笑道：“倩兒如此乖巧懂事，我卻動手打你，錯在我，請你一定要打回這一拳，不然，我以後哪裡有臉再見你。”
尹倩兒疑惑不已，這話聽着好像是沒有察覺到昨天自己故意把她推下日觀亭的事兒，就有些懊悔不迭，今兒怎麼沒忍住，與她撕破臉皮了。
田氏最瞭解自己的女兒有多口是心非，當即說道：“倩兒就別推辭了，大小姐是誠心道歉的，你就打她一拳好了，從此姐妹倆還和以前一樣處着。”
尹倩兒一臉猶豫畏懼，輕輕地點頭，然後捏了小拳頭擡起看看。
尹莫幽心裡冷笑，說道：“咱們往後退點，別驚到了祖母。”
於是姐妹倆起身，往後退了幾步，間隔三尺站好。
“妹妹可以打了。”尹莫幽笑吟吟地朝着尹倩兒道。
尹倩兒脣角一勾：“就來。”說着就揮動小拳頭朝尹莫幽衝過去，對着她的心窩口就是一拳。
尹莫幽神色驚愕，擡手捂着心口，身
體晃了一晃，緩緩地坐倒在地上，那撐着青磚地面的手邊，躺着一枚尖尖的正滴溜溜轉的珍珠小簪花。
衆人都不曾料到，尹倩兒一拳竟然能把尹莫幽給打坐到地上！
要知道尹莫幽最是好面子，斷然做不出來這種故意摔倒博取同情的動作來。
遲疑間，丫鬟婆子都趕緊過去攙扶。
“那是什麼！”齊嬤嬤說話間已經彎腰，撿起那簪花來。
那簪花極小，做工極其精緻華美，一般都是帶在頭後的髮飾，防止梳上去的頭髮亂起來。
尹莫幽眼神又是憤怒又是隱忍的模樣，引起大家的注意，順着她的視線，大家看到驚慌失措的尹倩兒，她的手正摸向髮髻後。
眼尖的丫鬟已經瞧到她頭後攢着的小簪花和齊嬤嬤撿到的一模一樣，驚得捂着嘴巴。
“這簪花和瑩小姐頭上的一樣。”翠竹站着尹倩兒身後，看得清清楚楚。
尹倩兒又羞又氣，淚光閃閃，連連辯解：“不是我，不是我的。”
這辯解顯得欲蓋彌彰。
尹莫幽在衆丫鬟的攙扶下站起來，紫芍湊近她心口的地方細看，憤怒得粉面漲紅：“大小姐衣服這裡有個小孔。”
於是，衆人看向尹倩兒的視線越發含義豐富，難怪能一拳把大小姐打坐到地上，原來拳頭裡捏着暗器！
那珍珠簪花極小，尖尖的柄正好夠握在拳頭裡露出一點點，能打痛人卻又不至於受傷，想來是尹倩兒手勁兒不夠，打了一拳痛得連暗器都脫手了；要是尖柄兒再長些，還不直接就把大小姐心口戳個透心涼？
實在是太陰毒了！
田氏一看不好，怒道：“倩姐兒動作大，頭上簪花掉了個，用得着大驚小怪！”一面說了一面憤憤地從齊嬤嬤手裡抓過簪花，若無其事地給女兒攢到頭髮上。
尹莫幽的視線驚愕地看向田氏，見她右側臉頰被小白抓破的細微傷口有腫脹的跡象，心底竊喜，面上卻連忙低垂眸子，這模樣看在衆人眼裡，就是迫於田氏淫威，不敢多言。
老太太看着丫鬟婆子都一副看不過眼的樣子，知道不說話來主持一下公道不行，就開口道：“幽兒，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
尹莫幽聽了這話，雖然在她意料之中，心還是有點涼，剛剛被大家看到簪子戳了心口，雖然是自己做的局，可祖母都不曾問一句她的傷勢，看來，真是十分不喜歡自己。
當即低垂的視線偷偷掃了下田氏，轉而賠笑回道：“讓祖母擔心了，是幽兒沒站穩跌倒的，沒事兒，早就不痛了。”
田氏得意一笑，當即朝着周圍丫鬟婆子張牙舞爪：“聽到了嗎？聽到了嗎！都別無風掀起三尺浪，老太太該用早膳了，都還不趕緊傳膳！”
誰擅長無風掀起浪了？丫鬟婆子都心知肚明，奈何老太太寵着她，也都只好屏了息各做各事。
尹莫幽也躬身向老太太說道：“幽兒早上跑了一圈，滿身的汗味兒怕薰到了祖母，這就不伺候您老用膳了。”
老
太太厭仄仄地擺擺手：“去吧去吧，以後姐妹相處融洽些，別老動手。”
尹莫幽離開後，尹倩兒也找了個藉口走了。
田氏自帶了丫鬟往一邊的膳堂，安排下人擺放飯菜。
翠玉這時和齊嬤嬤對了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老太太身邊。
齊嬤嬤把今兒尹莫幽在路上的話學了一遍給老太太聽，然後委婉地勸說道：
“別對大小姐太冷了，你看小霸王一樣的人，被那孃兒倆欺負成什麼樣子了，剛剛的委屈勁兒老奴知道你也看出來了，再不稱心，總是嫡出的大小姐。”
老太太眸子中閃過一絲闇然：“家裡子嗣不旺，她又那副德行，還被退婚，我不寵着倩兒還能怎麼辦？”
“今兒瑩小姐和田氏的做派，你老也看到了，哪裡是真從心底裡孝順您的？”齊嬤嬤提醒道，她一直不喜歡田氏借了老太太勢那張狂模樣。
老太太揉了下太陽穴，點頭道：“是該敲打敲打，讓她收斂些。”
翠玉也說道：“奴婢剛剛問過福蓮，二夫人昨兒個確實是在自己屋子裡被貓兒抓了，因貓兒是大小姐的，就強怪到大小姐頭上，硬是從她屋裡拿走了一瓶半魚籽膏；大小姐統共只有兩瓶，田氏連半瓶打開的都不放過，管胭脂釵環的丫鬟馨菊氣得嘴都撅得釣油瓶子了。”
“老奴可記得，田氏昨兒還在這兒說過老爺給了大小姐好幾瓶魚籽膏，可着大小姐用。”齊嬤嬤提醒道，她知道老太太也是聽了這話心裡生刺，覺得染丞相對女兒比對老孃還親，今兒才這麼不待見大小姐的。
“老奴今兒順便看了家廟裡的大夫人，跪在佛堂裡唸經，當真是一心向佛的樣子，頭上光溜溜的，一根銀簪子都沒有，衣服也老氣，吃的東西連家裡的貓兒狗兒只怕都嫌棄。”
老太太眯縫了眼半晌，心底暗惱田氏眼皮子薄，如此苛待大房，想那白氏也是高門嫡女，幾曾受過這種窩囊氣，適當地搓磨兩下就行了，親家公怎麼說都是朝中一品大員。
嘆口氣道：“去把田氏支開，讓翠玉悄沒聲息地跟了，她們娘倆要真是那副刻薄德行，自不會放過幽兒，待會兒我也去開開眼。”
再說尹莫幽自老太太房內退出，尹倩兒挨着腳後跟就也告辭出來，她今兒幾次三番明裡暗裡都被尹莫幽死死壓制住，還白白捱了一巴掌，哭了一早上嗓子都痛了，還被各種陷害，心裡的怒火早憋得無法忍耐了。
紫芍笑嘻嘻地與尹莫幽打趣，伸出大拇指比劃道：“小姐，你今兒真是太這個了！滔滔江水都無法表達奴婢對你的崇拜之情！”
“就是，今兒大小姐真讓奴婢們開了眼了，沒想到你手上功夫好，嘴皮子的功夫更好！敢情你往常就是故意裝傻。”馨菊更是興高采烈地接口。
尹莫幽感慨萬端，上一世她是真傻，如今多活一世，也就佔個先機罷了。
左右看看這兩個貼心貼肺的大丫鬟笑得眉目生輝，連帶着鬱悶陰沉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她勾脣道：“聲音小點，得意不可忘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