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自然是老太太一聲令下,掌管刑罰的婆子就噼裡啪啦地該打的打,該關的關。
尹丞相回身,快步走到影壁後,聽着傳來的悽慘低呼,原地轉了幾部,站立片刻,決然離開。
尹莫幽看着婆子那粗壯的胳膊揮動着巴掌,一下一下清脆地落在尹倩兒白皙的小臉上,尹倩兒那怨毒的視線毒蛇一樣陰狠地盯着她,她心底冷笑:這不過是開始!
視線掃到遠處影壁邊閃過的袍角,她想到還有比看宿敵捱打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做出一副不忍心看下去的姿態,向老太太告辭,帶着丫鬟們走了。
轉過影壁,凝視父親遠去的背影,以她重生之後與父親接觸的感覺,父親還是愛她的,前世的疏遠是她刻意地遠離父親,父親對她卻並無嫌棄,甚至因爲她毀容,反而更加地憐惜她,有什麼好東西,都盡着她用。
無論如何,只有幫助孃親抓住父親的心,才能扭轉眼前的被動局面,纔能有一家人親密無間躲過災難的可能性。
想着孃親交代的事情,她的心裡有了計較。
回院子裡,用過午膳後稍事休息,尹莫幽就讓馨菊伺候筆墨,那一手娟秀的衛夫人簪花小楷,讓馨菊驚駭得險些被口水嗆到。
“小——小姐,你的字怎麼突然寫得這樣好看!”
尹莫幽看看她的表情,再看看自己那筆力若竹的字跡,不由笑了,前世毀容後孤僻,一個人躲在房內,除了看書,就是寫字,她練得幾種筆體,都能拿出手,這就是重生的好處,積累兩輩子的技能經驗於一朝。
“早上摔一跤,腦袋就開竅了。”尹莫幽難得好心情地玩笑。
馨菊聽得手一抖,險些翻了手裡的紫雲硯臺。
尹莫幽練了練手,這才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草體,又寫了張同樣內容的字。
一張又一張,她一直寫了許久,最後才從裡邊挑出來張最具有代表性的秀麗小楷,還有張不太協調的鐵畫銀鉤般的行草,之後讓紫芍伺候着沐浴,換了身薰香的長裙,稍事打扮,就帶着兩張草書去了父親書房。
“幽兒,你來這裡什麼事?”尹丞相看到進來的尹莫幽,有些意外。
“女兒有些事拿不定主意,想聽聽父親的意見。”尹莫幽笑得溫婉又乖巧。
說着過去把手裡的兩張字並列攤開放在染丞相面前的桌上。
尹丞相捏起細看,連連點頭,繼而把視線移到尹莫幽臉上:“這兩張字都是你寫的?”
“是。”
“寫得很好,想不到你的字竟然練到這地步,呵呵,當真是出乎爲父預料,你是想問讓我推薦字帖嗎?”
尹莫幽搖頭,倩然一笑:“這字,都是孃親平日督促我練習的,女兒想要換種筆體,改習行書,你以爲如何?”
尹丞相再看看手中的兩張字,評價道:“你這手衛夫人的小楷已經練得極出色了,而草書雖然不錯,功力卻有欠缺,怎麼忽然有換筆體的念頭?”
尹莫幽垂首,半晌擡頭,神色黯然:“以前女兒不懂事,與寧王曾經私下裡有過一次書信往來,現在退婚了,擔心授人以柄,換了筆體或許能夠免去日後羞辱。”
尹丞相舒朗一笑,擡手摸摸剛剛蓄起來的美髯:
“簪花小楷是女孩們常用的字體,如你這般寫得雋秀出色的極少,爲了一個可能會有的失誤,就換筆體,有些因小失大,我覺得不必要換。”
“父親,你是偉岸男子,自然不屑此道,可是,以後——女兒總會有出閣的那天,若是被有心計的後院女子得了那信件,到時候,女兒如何自立於世?”
“你本是個活潑粗豪的女孩子,這一遭折騰,倒是沉穩了許多,能想得到這些,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只是——這換字體不是簡單的事情,而且,這二王的行書並不好練。”
“我聽娘說,父親的行草自成一格,寫得揮灑酣暢,在京城頗有人稱道,當年她剛剛嫁過來的時候,曾經專門向你學過,我這行書字體,就是孃親教的,想來父親定有習字心得,對女兒,你還藏什麼私。”尹莫幽笑着拉了尹丞相胳膊撒嬌,眼神裡滿含期待。
“哈哈哈,也就是當年書生意氣,太過輕狂,這官越做越大,膽子就越來越小,這不,從調任京城之後,爹就不再寫行書了,改用規規矩矩的公/文楷書,這樣免得滋生事端,說起來,整日忙於朝中事務,幾乎都忘了怎麼寫行書了,當年教你孃的時候——”
尹丞相聽得大夫人和女兒如此誇讚他,高興得連爹這暱稱都出口了,可是一提到當年教妻子習練行書的事情,就忽然停下,神色恍然,似乎想起了什麼。
尹莫幽看他模樣,輕輕鬆開他的胳膊,正要退開些,忽然屏住呼吸,凝神細看。
從她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父親的眼角,那裡的眼白白得泛着青綠,不懂的人只會覺得此人眼神清明非凡,而尹莫幽卻知道,這是中了邪術的徵兆。
這個細節,只有近身的角度才能看到,是以重生後見過父親兩次,尤其是上午,雖然撲到了父親懷裡,可心裡算計着尹倩兒,並不曾發覺。
邪術!尹莫幽有些驚恐,她對此只是略知皮毛,明月王朝信仰駁雜,精於此道者都大隱隱於市,極難找到,而且,即便遇到了,估計以她的眼力,也難辨真僞。
誰在通過這樣恐怖的手段,來控制父親的意識?
只見尹丞相忽然從梨花木椅子上起來,匆匆地拉開抽屜,取出一張字紙,上上下下細看,情緒激動,旋即滿臉愧疚懊惱: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句話都不辯解,啊呀,糊塗,當真是錯怪了她!”
尹莫幽看到父親醒悟過來,想起了那封被當做罪證的情詩,原來是他親手所寫,隱隱地鬆了口氣。
“父親,怎麼了?”
尹丞相這才發現在女兒面前失態,有些尷尬,卻清晰地告知:“你先回去,改習行草的事情,改天還讓你娘教你,我——我現在有點
事情要忙。”
尹莫幽聽了自然欣喜不已,連忙輕手輕腳地告退離開。
尹丞相再次看着手裡的那封情詩,心底一陣發苦,他與白氏成婚後,蛺蝶情深,當年新婚時的一幕幕都閃現眼前,那時候,當真是隻羨鴛鴦不羨仙。
可惜後來他外調出京,白氏因爲要幫着掌管家務,無法隨行,手裡這份表達思念的情詩,正是在那時所寫。
想到女兒口中所說的話,想到後院女人爭寵的技倆,他一陣心寒,嫵媚體貼的田氏在他眼裡忽然可怕起來——這封情詩當年到底郵寄到白氏手中沒有,他記不清楚,如果是田氏當初就收藏起來,如今纔拿出來當做對付白氏、得以上位的武器,那他真是被當成猴子耍了。
思及此處,當時有多厭惡白氏,現在就有多敬重她;當初有多嫉妒憤恨那個姦夫,現在他就有多幸福;是啊!只有她,把他的顏面看得比自己的命的還重要。
那般羞辱,那般白眼,她都不曾辯解一句!
他想,那沉默無語,是不是就是一種無言的抗議,或者是——心如死灰,他的心一顫,知道自己這回是徹底地傷到了她的心了。
想她生在清流之首的白家,受的是何等嚴格的教育,怎麼可能會有那荒唐事!
當下咳嗽一聲,伺候在外間的書童應聲而入:“相爺有何吩咐?”
“把全福喊過來。”
時候不大,大管家全福就小跑着過來了。
“你趕緊帶人去把大夫人從家廟裡請出來。”
“這——”全福一愣,不明白當初一副這輩子都不想看大夫人一眼的主子,怎麼又轉性了,可是,多年來爲主子服務的本能讓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爺呀,急不得,你忘了,當初這事情鬧得不小,以夫人的性子,沒個理由,老奴去——只怕請不出來。”
“額——你這狗奴才,讓老爺我親自去請嗎?”
“問題不在請出大夫人這事兒上,而是,二夫人已經把大夫人身邊陪嫁伺候的人全部都發賣的發賣,遣回的遣回,我得先安排好伺候的人,打理好封了的院子,才能請夫人回來。”全福心道,你親自去接當然好,可口中回答得很實在。
“一個都不剩?”尹丞相抽口冷氣,這纔想起當初在氣頭上,他是默許田氏這樣做的。
懊悔得不得了——把陪嫁遣回白家,等岳父回來了,還要有一番解釋,他當初怎麼就信任了田氏這個喜歡瞎折騰的女人,這回徹底把他折騰得裡外不是人。
“不是,府內配的二等丫頭還有兩個,三等的都沒動,只是都到下房做粗活了,我這就把她們都喊回來,收拾好院子後,伺候夫人,至於大丫鬟,還是等夫人回來,喊牙婆帶了人過來,讓她再挑選。”
“趕緊弄,別耽擱時間了,對了,吩咐負責採買的小廝,趕緊把外邊新近流行的衣裙首飾,撿着極好的買些,直接放夫人房裡。”尹丞相吩咐完,就擺擺手讓他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