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又是過年時,再未有重要軍情傳回。
正月十六,父皇下了兩道旨意。
一是我將在這一天搬入公主府,二是從即日起,國子監允許女學生入學,我將入國子監求學。
這兩道旨意引起了朝堂上下一片嘩啦,但對於我與母后而言,卻全然沒有值得驚詫之處。
早在年前,母后與我早就知道了這一消息。
出宮前夕,母后悄然對我說道:“太傅時常在我面前誇你,我知道我的女兒必然是天資聰穎,這點我十分確信。你的父皇子嗣不多,而小你纔是嫡出,母后對你寄予厚望,這纔會答應你開公主府,你可明白?”
母后向來不是一個直白的人,她說這番話時語調輕緩堅定神態認真,我知道她說的是一件大事。
我的心怦怦直跳,沒有立即回答母后,過了一會兒才模糊而真誠的迴應道:“兒臣必定不負母后所望,認真學習……”
後面的話,饒是我平日再善言辭,也說不下去了。
母后撫着我的髮梢微微請嘆了聲,在我尚未來得急反應時,就已變回了往日的模樣,端莊而又溫柔典雅。
母后雖未明言,我明顯的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雖然在看見我時臉上依然時時掛着笑,我卻怎麼會不知道一個母親的心思?
午後,吉時,我正式拜別了父皇和母后,邁出了我人生的必經之路,也是我這漫長一生成長的第一步,帶着挽秀宮所有宮人一同搬入了公主府,從此開始了新的生活。
二月初一那天,國子監復課,迎來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批女學生,我,便是這羣女學生中的一員。
國子監雖然也收女學生,卻因爲對於身份要求極高,因而同學的女學生並不多,一眼望去,竟盡是我所有熟悉的那幾家貴女。
阿蠻見到她們各個衣着華貴,將我襯得黯然失色,微略不滿的嘟嘴說道:“早知如此,今日公主出門前就不應該穿這身衣裳。”
到國子監進學可以帶一名侍女,我之所以不帶成熟穩重的翡魚而選擇阿蠻,便是出自我的私心。阿蠻如今雖穩重了不少,但她所做一切都只爲了我好,全然不考慮大局,故而說出的話總有些孩子氣。
我見那頭劉雲湘等人領着她們走過來,低聲呵斥了她一聲,阿蠻賭氣似得,嘟了嘟嘴。我對此頗爲無奈,有些哭笑不得,卻也再顧不得理她。
“見過崇寧公主。”
劉雲湘帶着李瑩月等人娉婷嫋娜到來向我見禮。
“免禮。”我微微一笑。
見到我身上穿着的生員服時,倒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公主當真一顆玲瓏心。”
她們這些人也是上過女學的,在女學裡,穿着代表着身份,故而此時身上的衣裳便是十分精緻繁複,一看便知是哪家出來的貴女。
我天性低調內斂,不喜引人注意,今日來國子監之前倒是有意打扮的低調些,只是阿蠻顯然不是這般想的。
阿蠻道:“公主本就是天之驕女,該如何便如何,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何況,國子監內多是男學生,公主若太過低調,興許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阿蠻的話確實有理,但我本心不想那般,最終倒是常無憂解決了我的麻煩。
那時,常無憂端着一身國子監的生員服到來,說道:“公主素來尊師重道,既是去國子監自當遵守國子監的規矩。”
所以劉雲湘等人這會兒見着我這般穿着,倒是驚奇驚詫卻又覺得確該如此。
想來,明日她們再來時,也會是我這一身打扮。
劉雲湘倒還想再說些什麼,國子監內的桀驁堂鐘聲卻響了起來。
桀驁堂鐘聲響起,意味着全員集合,我與這些貴女們作爲國子監新生,自然也無法避開。
剛踏入桀驁堂,我與這一羣貴女們就吸引了許多學子們的目光。
畢竟數百年來,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奇景。
而我身上接收到的目光尤甚,不曾看出我身份的,以爲我命好,竟能讓一羣貴女們衆星捧月;而看出我身份的,對我則充滿了好奇。
“臣等見過崇寧公主。”
國子監祭酒帶着衆學的博士們上前向我請安,那些原本還懷有好奇心的學子們這才收斂了心思,跟着他們見禮。
“免禮。”我受了他們的禮後,才鄭重向祭酒以及幾位博士行了師生之禮,以顯示我對此的看重。“我既入了國子監求學,從此之後就按照國子監內的規矩來行事,各位老師們無需如此多禮。”
國子監祭酒和博士們原本對於國子監招收女學生的旨意是十分抗拒的,奈何父皇決意如此,他們也無可奈何。這會兒見我這般有禮,才逐漸改了看法。
在所有人的靜待之下,國子監祭酒用一副誠懇的模樣歡迎女學生們入讀國子監女學——是的,國子監單獨爲女學生開設了女學,只是裡頭所學習的內容與別的女學多有不同,所學並非單單女紅琴棋書畫之類,還增添了國子﹑太學﹑四門﹑律算﹑書等六學。
我聽着覺得有些乏味,視線四下搜尋宴卿書的身影,找了兩圈,發現他確實不在,頗有些失望。
我正這般想着時,桀驁堂的門忽然被推開。
一道身影自門外走了進來,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來人正是宴卿書。
如果有他在,必然是甫一出場便奪了衆人的目光的。
然而我的視線卻落在了晏卿書的身後。
他的身後緊跟着一名身着紅綃翠紋裙的少女,娉婷嫋嫋蓮步輕,面若無暇白玉,眉似遠山青黛,眸若秋水,波光流轉間透出無盡風流意。
那少女赫然是棋染。
自棋染被晏卿書帶回晏府後,我再不曾見過她,卻不曾想數月後的初次相遇會是這般情境。
少女的容顏當真是一日一變,如今的棋染看起來比從前在我身邊服侍時要美上許多,只需一眼便可令人移不開眼。若非晏卿書的存在掩蓋了她的風采,約莫這會兒所有人的目光都該集中在她身上。
我本以爲去了晏府,我姑姑清河長公主定不會喜歡她,誰曾想她竟能過得如此之好,竟令晏卿書到國子監上學也帶着她?
也罷,棋染與秦昀不過堪堪見了數次便可令秦昀神魂顛倒,又何況是晏卿書?我強壓下心頭的不適之感,別開了視線。
“請各位老師見諒,我來遲了。”宴卿書走上前尋了個座位坐下,言語間雖是在表達歉然,可那語氣卻顯得極爲漫不經心。從話語中不難聽出他對遲到一事絲毫不曾放在心上。
衆人卻好像早就習慣了般,竟無人有意見。
我心中感慨,宴卿書果然肆無忌憚。
正這般想着,卻見晏卿書的視線落在了我身上,許是瞧見了我無奈的神情,那雙邪魅勾人的鳳眼睨了我一眼,竟衝我勾起了嘴角。
我險些把持不住臉上這端莊的笑容,只好乘着無人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案後正在講話的太學博士輕咳了聲,終於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待他一番抑揚頓挫的講話後,其他博士們輪流而上,又將每年都會重複一遍的老話再講了一遍,無非就是叮囑學生們好好向學。
待這般折騰了一番,終於放過了我們。
出了桀驁堂,我才真真正正鬆了口氣,這開學的第一天,總算是平順的過去了。
崇寧公主府。
我正專心看着面前的書本,突然有人自身後將我手上的書一把抽走,道:“喲,小靜女,看起來很用功啊。”
溫潤好聽的話語裡卻帶着一種濃濃的痞氣,一聽這聲音我就知道是誰了。
我回過頭,不出意料的看見了宴卿書。
自他手中將書搶了回來後,我沒好氣問道:“你來了怎麼也沒人通報一聲?”
“是公主殿下看書太過專心,纔沒察覺到我的到來罷!”晏卿書倚坐在我跟前的石桌上,似笑非笑的睨着我。
那神情瞧着倒是頗有幾分哀怨。看着他那模樣,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笑着笑着,我便想起了棋染,視線下意識四下搜尋,竟沒發現棋染的身影。
晏卿書好像看穿了我般,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石桌桌面,問道:“你在找棋染?”
“是啊!”我大方承認。
“不過是個奴婢,找她作甚。”晏卿書聳了聳肩,“她在院子外頭候着呢,可要讓她進來?”
我想了想,道:“不必了。”
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何必見了徒添煩惱?
晏卿書倒沒有勉強,很快便岔開了話題,道:“我娘怕你初離宮不適應,讓你有時間便去我家坐坐。”
我聞言點頭不語。
事實上,我並無多大不適應,宮外和宮裡相比,多了幾分自由,只是離父皇和母后遠了,不過才短短几次,我便開始想念起他們來。
我知道一切都在悄悄地改變着,不知道從上面時間什麼地方開始,我所經歷的一切,已經和我的前世毫不一樣了。但是我沒有爲此感到不安,畢竟我重生不是爲了再經歷一次前世的。
我依然喜歡在院中邊讀書邊看風景,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雖然多數時候的結果是會睡着。春光明媚之中天際流雲不定,園中青青葵葉隨風搖曳,令我想起漢樂府中的“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如果說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那麼朝露未晞之時,一切必須靠自己把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