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

楚少淵點頭,父王將工部的案子交到他手上而不是交給老四,說明父王有意要整頓朝政,從夏明徹寄來的信函之中便能夠得知秦伯侯在福建有多張狂,若他是父王,也不會輕易就放任他在福建作威作福。

只不過工部尚書畢竟是晚照的外祖家,加之晚照與謝家的幾位長輩感情深厚,整頓工部難免不會牽連到謝家,若是這個時候能夠把謝家摘出來,自然是好的。

他輕聲道:“外祖父作爲工部尚書,不可能一點兒不知道,但工部的這種情況在父王還未繼位的時候就已經持續了幾十年,單以外祖父一人之力自是無法杜絕的,還不如早早的退出來,只是……”他有些爲難,“這些事情我卻不方便與外祖家說,畢竟身份不同,我若說了,就成了另外一個意思。”

嬋衣明白楚少淵話裡的意思,他是皇子,代表的是皇帝,他怎麼好開這個口?但凡開口說了這些話,外祖父怎麼可能全須全尾的退下來,不脫幾層皮算是輕的了。

好在他們已經成婚了,這些事由她跟母親說,再讓母親給外祖母透露個意思出來,外祖父便能聞言知雅,也不至讓楚少淵難做,更要緊的是自己退出來,也好給後輩鋪平一條路。

她點頭道:“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我明日回門的時候與母親商議便是。”

兩個人在一起,果然是要比一個人要方便許多,平常還要派個人傳話,現在只要攬着她的肩頭跟她說就成了。

楚少淵捧着她的臉重重的親了一口,心中十分滿足,雖惹來她好幾個白眼,也不在意,仍舊笑嘻嘻的,見她包封紅的速度太慢,索性幫她包了起來。

“你要準備多少封紅?這都已經有十來個了,家中哪有那麼多人要打賞?”楚少淵有些奇怪。

嬋衣忍不住白他一眼,“族裡的那些小輩你還都能不算進去了?你想想先前迎親的那一日來了多少親戚,回門這一日就有多少,說不得回門的時候還要更多一些,即便是論親疏遠近,難道做人家姐夫或者姑父的還能不給小輩一個封紅了?夏家在雲浮做堂官的族人可是隻多不少的,就單算一個四堂叔家裡就有三四個孩子,成了親有了孩子的,還能不給孩子個見面禮?這些不都要準備妥當了麼!”

暖黃的燈光之下,她潔白秀美的面頰散發着瑩瑩如玉的光芒,眼波流轉之間帶着些許嫵媚,讓他一時間心跳如鼓,連忙將視線移開,訕訕的笑着胡亂說道:“我這不是第一次成親麼,沒有經驗……”

他說到這裡,就見她臉上神情不太對,這才意識到他的這些話真是蠢透了,剛要補救,就聽她冷哼了一聲。

“王爺還想再來幾次啊?這次沒經驗那下次就知道規矩了,也好給置辦妥當了不讓人家挑理兒,是不是?”

楚少淵哪裡敢說是,忙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着她,“哪裡還有什麼下一次,就這一次都折騰的我去了半條命,再有下次只怕我這條命都去了,到時候晚晚要多心疼……”

嬋衣聽他越說越不對,輕呸他一口,哼笑道:“到時候自有你娶的那人心疼,哪裡還輪得到旁人,”封紅已經包的差不多,她一邊收拾桌案一邊恨恨的說着,“到時候只怕我就是昨日黃花,不是早你一步到了下頭,就是被你休棄出門,哪裡有我什麼事?”

楚少淵的眼睛一直注視着她,見她臉上的神情落了下來,面色發沉,背過身子要下炕去,心口大跳連忙伸手攔住她,收緊胳膊將她擁得死緊,沉聲道:“不許胡說!你若先我一步走了,我必緊跟着你一道兒去了,哪還有心思看其他人,休棄一說就更無稽了,你我之間向來是你不要我,我好不容易纔娶了你,你就想着要離開我,還跟我發脾氣……”

越說越離譜。

本就天熱,又加上被他死死抱着,嬋衣渾身止不住的冒着熱氣,見他一副死不撒手的樣子,原本是說笑,聽他說自己要離開他的這種話,忍不住真的生起氣來。

“楚少淵,你好不講理,明明是你先說起來的,怎麼反怪到我頭上了?”

見她一張俏臉氣鼓鼓的,楚少淵忍不住啄吻了她的側臉一下,急切的聲音也落了下來,極力剋制自己心中的不安,聲音放柔,半撒嬌半哄的道:“往後不許再說這種話,我聽了心裡難受。”

嬋衣睨他一眼,想起前世他內宅裡的鶯鶯燕燕,沒好氣的道:“那說好了,往後你要是真動了另娶他人的念頭,必須要頭一個讓我知道。”

“又胡說!”楚少淵不悅道,“哪裡有別人,只你一個我就整天的提心吊膽,再來一個豈不是要我的命?”

嬋衣聽他說的煞有其事,撲哧一聲笑了,伸出纖纖手指重重點了他的額頭一下,“也不知從哪裡學來的這些話,蠢死了!”說着又笑了,拍了拍他收的很緊的胳膊,“天兒不早了,早些安置吧,昨兒就沒歇好,今兒要好好的睡一覺補回來。”

原來她先前下炕是要去熄燈,他還以爲她是打定主意不與他在一個屋子睡了,才緊張的拉了她入懷,生怕一鬆手人就跑不見了,剩下他一個人孤單單的睡在這樣大的一張牀上。

此時臉上不由得有些訕訕,鬆開胳膊佯裝無事的道:“也不打緊,明兒是回孃家,家裡人又都是打小看着你我長大的,便是晚一些也無妨。”

嬋衣笑道:“話雖如此,但總不好讓長輩等着咱們,也太失了禮數,還是早睡早起的好。”

說着話熄了燈,幾個丫鬟在楚少淵摟住她的時候就已經退了出去,此刻的內室當中只有他們二人。

嬋衣留了一盞小燈在牀頭,便躺在牀上將薄薄的夏被蓋在身上,閉起眼睛,呼吸平穩,像是一下子就睡着了似得。

楚少淵卻在想先前她的那些話,聽着讓人實在是心驚肉跳,他好不容易纔與她在一起,難不成她心裡一直都對他這樣沒有信心麼?

他忍不住撐起胳膊凝視着她。

屋子裡的燈光昏黃不明,隔着一層朦朧的輕羅紗,沉靜下來的她比平日裡看上去多了些冷清,秀美的臉頰在昏暗的燈光之下有些模糊。

他不由得就伸出手去想撫摸她的輪廓。

“楚意舒,你睡不睡?”

嬋衣一把抓住那隻不老實的手,眸子半睜,眼裡光線氤氳不明。

楚少淵被她抓了個正着,索性將她摟在懷裡,頭捱過去緊貼着她的臉頰,氣息均勻的吐在她的耳畔,聲音低低的:“晚晚,我睡不着。”

嬋衣無聲嘆口氣,扭了身子,面朝着他,“你平日都什麼時辰睡的?”

“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楚少淵直直地盯着她看,琥珀般的眸子裡滿是她的樣子,輕輕笑了笑,“許是因爲你在身邊,覺得自己太幸福了,便高興的睡不着。”

嬋衣閉了閉眼,將手伸過去攬住他的背,輕輕拍着,像是哄孩子似得哄着他說話,“不如你給我說說毓秀園裡頭都有哪些景色,我光看輿圖有些看不明白,只知道咱們家很大,但究竟都有些什麼地方卻弄不清楚。”

楚少淵笑着摟住她,跟她道:“園子一共分了五大處,東南處是梅林,梅花盛開的時候十分漂亮,等冬天到了,咱們就搬到梅林附近的院子住,每天能聞到梅花的香氣,也方便你折了梅花插瓶……東西處是碧湖,咱們現在是住碧湖旁邊的院子,因挨着碧湖,所以院子裡的屋子都建了三層高,底層怕潮頂層又太熱,所以我們住二層,若是夜色好,能從窗子裡看到碧湖的全景……東北處有一片極大的海棠園,種了各色海棠花,花開的時候十分好看,等春天的時候海棠花開了,咱們可以搬去海棠花附近的院子……而西南處養了一些珍奇異獸,據說是從明祖皇帝開始就養着的,至今已經有數百種,什麼仙鶴、豹子、棕熊的都有,還有一羣的梅花鹿,你若想吃鹿肉,明兒個就讓他們殺一頭鹿來吃,方便的很,你若不喜歡,可以改成別的地方……西北處則是建了一個大的戲園,等咱們在家辦堂會的時候,這個戲園子就能用來招待客人,保管又體面又實在……”

他絮絮叨叨的說着,嬋衣輕拍他後背哄他睡覺的手也漸漸慢了下來,在他清越動聽的聲音中,沉沉的睡着了。

……

天矇矇亮,便有不少朝臣進出皇宮。

今日說起來並不是什麼大日子,可宮裡頭的氣氛卻凝重的很。

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有些疲憊的揉着眉心,昨日批閱奏摺到很晚,睡了不足三個時辰便起身了,此刻只覺得頭嗡嗡作響,聽着下頭朝臣的聲音,漸漸有些不耐煩了起來。

趙元德在旁邊一眼瞧見主子這副模樣就知道他沒耐心了,拉開尖細的嗓子問道:“衆位大人可還有本要奏?”

話音落下,好一陣子沒有人說話,趙元德剛要詢問文帝是否要散朝,就見到殿外守着的小太監急匆匆的進來,手裡捧着一本奏摺,喘着氣道:“福建李御史大人遞了摺子回來,請皇上過目。”

趙元德連忙看向文帝,就見對方點了點頭,他揚了揚手,那小太監便遞了摺子到他手裡,他躬身呈給文帝。

文帝一目三行的看完了摺子,清冷的眼睛微微一暗,眼底的光芒像是冰層之下涌動的河水,將破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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