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深,北月樓雖是喧擾,卻已然不像從前那樣輝煌。大多數的客人,不過是因爲清水樓的雲姑娘與鶯姑娘尚未共舞而過來換換口味兒,等到一定時機,一個一個跑得可比兔子還快。
柯蘇端坐在桌案前,其上的燭臺不停地淌着燭淚,“呲呲”的聲音尤爲響亮。
翻頁間,窗子突然被人從外給拉了開。
能夠將二樓的窗子拉開,那可需要一定的本事。
在下一息便跪倒在地的黑衣人被一塊黑布遮掩了面容,腦袋更是埋得極深。悶熱的晚風撩撥着窗子,不時發出“啪啪”的擾人心緒之音。
“主子,是屬下辦事失職,手下太過愚鈍,動手過於莽撞,當下打草驚蛇,還望主子責罰!”
柯蘇站起身來之時,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底的散漫神色更讓人放鬆。
“打草驚蛇?難不成,清水樓不知道咱們在和他作對?”柯蘇半彎着腰,逐漸將腦袋湊在了黑衣人的耳邊,黑衣人身體猛然間一顫,雙手隨即抱拳,滿臉懼意。
“主子說的是,他們本就知曉!是屬下說錯了!”黑衣人的腦袋差點兒就貼了地,額頭的冷汗不住得發涼。
柯蘇短靴往一旁邁了幾步,手稍稍一動,一把鋒利的匕首便脫了鞘。黑衣人雖是並未擡頭,但聽這聲音,仍舊猜到了自己的下場。
“管教手下不利,該罰;明知而又後言,該罰;難以得出挽救之法,該罰!”柯蘇淡淡地說道着,在掠過窗子的那一刻,太陽穴邊突然暴起幾根青筋,隨即,右手敏捷地往邊上一劃。
“吧嗒,吧嗒,吧嗒……”
木訥的黑衣人半晌兒纔回過神來,連忙摸了摸自個兒的脖子,發現上邊沒有任何傷口,差點兒喜極而涕。
而那流水的聲音,分明就是自己……
他垂下腦袋望着自個兒的襠部,才發現那兒已然一片腥臭。
“屬下多謝主子開恩,屬下今後一定對手下嚴加管家,不會再出任何茬子——”黑衣人話剛完,整個身子便一下砸在了地上,鮮血順着匕首的鋒芒一滴一滴地墜了下來,轉眼間在他僵着笑容的臉上形成一灘血漬。
柯蘇輕叩了一下桌案,房門便是開了,隨即,兩個侍衛模樣的人恭謹而入:“掌櫃,出了什麼事?”
“清水樓所派刺客,已喪命於我的匕首之下,只是,除卻口供,我沒有任何證據,暫且把事情壓着。”
這般吩咐,就是話中有話!
機敏的侍衛連連點頭,將黑衣人拖出去之時,已然在心中編造好了措辭。
既然犯了錯還想着能夠金蟬脫殼,這樣的屬下,總有一日會爲敵所用。
柯蘇緩緩將窗子開到了最大,血腥味兒漫了出去,不一會兒便隨着夜風捲至天涯海角。
一夜間,天驟涼了。可明明,這該是最熱的時刻。怪異的天氣讓人心悸。
天氣灰濛濛恍若能夠滴下水來,街道兩邊,小攤販不時擡頭低頭,嘴裡念念不停。
已然是辰時,清水樓,鳳青瑤一身男裝佇立長廊一
側,臉上的冰冷麪具讓些許客人看了頻頻回頭。
“薄老闆,你竟那麼早就過來了。”鶯清月特意按照鳳青瑤所交代得那般,素淨卻又嬌豔,如同剛從池塘中冒出尖兒的芙蕖,惹人憐惜。
昨日的事情一過,趙總管和鶯清月都留了個心眼兒,並未把要出門一事告知太多的人。
“該出發了!”鳳青瑤眸子淺淺掃過大廳,望着衆多緊閉的房門,稍顯滿意地點了點頭。鶯清月尚且不知要做些什麼,只得是跟着她走進了後院的轎子內。
外看,紫色轎子四周皆以流蘇爲飾,金紋銀紋作梅花狀纏繞着,復刻在朱漆柱子之上。
四個轎伕皆是鳳青瑤的隨從,小風與小閃便在其中。畢竟,這次是以薄老闆的名義出行,萬一中途出了什麼事兒,她總要叫個打手。
抿着脣,鳳青瑤斜靠在轎邊,望着鶯清月今個兒愈發脫俗的模樣,發愣了片刻。
“鶯姑娘,你說,如果直接讓你去用美色誘惑別人,事成的機會是不是會更大些呢?”鳳青瑤的言語之中微帶着狡黠,一雙眸子更是將鶯清月渾身的衣衫給剝落一般,熾熱如火。
以往被男人瞧習慣了,當下居然被一個姑娘家這樣盯着,鶯清月還真有些不適。
可轉眼,她的笑聲如同那銅鈴,又如玉環間的撞擊,玲琅作響。
“雲姑娘不要說笑了,哪個會瞧得上我這般簡單扮相?”鶯清月自嘲一句,明知故問。
鳳青瑤的食指在跟前擺了兩下,白皙而又光滑的下巴同樣上下起伏。
“那可不一定。”
話音剛落,外頭忽地傳來“噗嗤”一聲,鳳青瑤明白,定是哪個隨從偷聽了她們的話。
“掌櫃,客棧到了。”
正當鳳青瑤想要出言揶揄某人幾句,轎子卻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地上。
鳳青瑤扭頭,給鶯清月使了個眼色,二人捋平每一處不該有的褶皺,鶯清月美眸寒中帶笑,而鳳青瑤冰冷得彷彿看人一眼就能將他給凍住一樣。
在這突然涼了幾分的夏日,她的目光同樣令人覺得可怖。
“兩位客官,裡邊兒請,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兒?”她們還未踏進門檻,小廝便是摔着白巾帕而來,黝黑的小臉硬生生笑出了褶皺。
廳中並無人吃食,因而只一眼,便能夠掃得清清楚楚。
“我們是過來尋人的,勞煩你帶路,我們與先前唐公子約好了在房間相見。”
“唐公子?”小廝狐疑地掃了一眼,可一見後邊兒的小風四人,終是苦澀着臉色回答道,“這位公子,唐公子昨夜出了門,還沒回來呢!”
鶯清月早已在心底裡打起了嘀咕,可見身側的人兒滿眼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想。
“那我就等上一等。”鳳青瑤也不急,隨意在一旁的凳椅上坐了下來,小廝沉默了一陣不知如何是好。
這般無交代無信物地尋人,誰知曉尋什麼人?萬一自個兒讓他們去唐公子的房間等着,那出了事兒,豈不是該讓他負責了?
恰在此刻,一雙手
猛地扒住了門框。
小廝瞧着那頎長秀指之上的銀製指環,心頭猛然一鬆。
“公子,唐公子已經回來了,你們有事自個兒同他說,有吩咐就喚奴才一聲!”未等鳳青瑤等人應允,他便自顧自地繞出了好遠。
面前半彎着腰扶牆而來的人根本看不出年紀,並不算是上品的綾羅長衫將身形遮掩着,每走一步,青玉冠下的長髮就甩一下,他口中支支吾吾唸唸有詞,走近鳳青瑤等人才將少許散亂的頭髮撩撥了一下,嘴角的胡茬子添了些滄桑。
若非小廝一提醒,鳳青瑤還真的不能將眼前這個醉鬼同葛先生口中的大謀士唐瑜聯繫起來。
小風瞥見了鳳青瑤的眼神,上前一步就把他給扣了住。未料醉鬼一挺身子,剛好從他的小臂間脫了出來。小風不信這個邪,再次出手,醉鬼看似癱軟如泥,可走的每一步都恰到好處。
鳳青瑤微微收斂了不屑的眼神,將自個兒的質疑動搖了幾分。
“唐公子,之前葛先生應當同你說起過……北月樓……”鳳青瑤並未點明自個兒的身份,可這樣一開口,任憑是誰都該認爲他就是北月樓的新掌櫃柯蘇。
鶯清月動了動脣,卻一言未發。
“北月樓?什麼北月樓?”
唐瑜裝瘋賣傻,面對眼前戴着面具的鳳青瑤,脣卻是稍稍勾了起來。“哦?你們是北月樓給我送姑娘的吧?嘖嘖,今個兒的姑娘可真水靈兒!”
情態百轉千回,滿是輕薄語氣,鶯清月臉頰不住地泛紅,待他的髒手靠近,自個兒猛地拍了一下過去。
“呵呵,還是個烈性子,本少喜歡!”唐瑜咧着脣笑道,一雙盯在鶯清月臉上的眼神並不比鳳青瑤之前的輕上幾分,鶯清月也是這一刻才明白,鳳青瑤方纔爲什麼要這樣看着自個兒。
“既然喜歡,那就進房仔細瞧瞧!”鳳青瑤側目示意了一下小風,小風這才改了攙扶的手勢,唐瑜悠悠然靠了上去,如同千斤重,差點壓得小風透不過氣。
方纔躲在一旁的小廝望着他們上樓,眼神不由自主地鄙夷起來。果然,找唐公子這樣紈絝子弟的人哪裡也會是什麼好東西呢?原來是妓院的人!
房門“咯吱”一下被關了上,鳳青瑤還未坐下,唐瑜便自顧自地斜躺在了寬椅之上:“北月樓的人,找我做什麼?難不成,還真的讓我去裡頭逛逛?倒是可以,不過,我可沒有銀兩!”
說罷,他淺淺擡眸,滿是調戲地對上有苦難言的鶯清月。
好在,鶯清月什麼場面沒見過?
“唐公子見笑了,既然是上門找你了,自然分文不取,而且,還能贈予你該有的酬勞!”鳳青瑤開門見山,雙手一攤便說了自個兒的想法,唐瑜依舊是抿着脣在笑,“嗤嗤”的聲音令人聽了心生煩悶。
“可是,你是清水樓的掌櫃,嘖嘖,和我可不是一路呢!”唐瑜雙眼猛然間清明瞭片刻,可隨即,又深邃得恍若能將人給吸了進去。
鳳青瑤本想着亮亮底牌再抖露身份,卻不料被他一下給拆穿,臉上的笑容同樣僵了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