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下午三點, 陳記燒烤店內,陳風正在悶頭改寫競標書,手邊是一本厚重的漢語字典。旁邊的茶水已經了無熱氣,菸灰缸裡積滿菸蒂,顯然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長時間了。
“哥,別愁了,你看我給你把老闆帶來了。”店門被猛然推開,陳啓麟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對着陳風大聲叫道。伍學長隨後跟入,看到陳風苦悶的樣子,不禁莞爾。
“老闆你可來了,那個啥,快給看看吧。我這大字不識一籮筐,讓我寫這東西不是趕鴨子上架麼!嘿嘿。”陳風趕忙起身給伍學長讓了位子,眉開眼笑,如蒙大赦。
伍學長寒暄幾句,也不矯情,拿起競標書一板一眼的看了起來。說實話,這標書錯字連篇,語句不通,完全不知道要表達什麼意思。
“還不錯。”伍學長裝作鄭重的看了幾行,擡頭對陳風說道。不管怎麼說,陳風能將字典放在這裡,說明他是認真的在做,既然全心付出,即使再壞,也是值得表揚的。
陳風惴惴不安的心總算落了下來,搓着手,不知道說什麼好。自己什麼斤兩他是清楚的,能磕磕絆絆的寫完小五百字已經登天了。雖然知道伍學長是在誇自己,心裡卻甜滋滋的。
“你先看着,我去給你沏茶喝,昨個剛進的明前龍井茶,那色,那味,沒的說,數這個的。”陳風豎起大拇指讚歎道,轉身想走,被伍學長一把拉住。
“茶進的多麼?”伍學長莫名的問了一句,要知道他以前從不問店裡生意的,只是個甩手掌櫃而已。
“多,十幾斤呢。”陳風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知道伍學長可能要送禮,而明前茶是芝水市此時送禮的首選禮物。
“幫我分出三份,一份五百克,精簡包裝就好。”伍學長笑吟吟的,跟陳風這種聰明人說話就是好,一點就透的主兒,不需要自己費心費力。
“好嘞,要不要我派啓麟等會跟你一起去?”陳風見伍學長沒帶人,提醒了一句。
“不用了,我自己去送就好。”伍學長說完,低頭繼續看標書去了。
五分鐘後,陳風將一杯沏好的明前茶放在伍學長面前,熱氣氤氳,茶香四溢。三大紙包的茶葉放在方便袋子裡,不打開看根本不知道是價值千元的明前龍井。
伍學長點點頭,表示認可陳風的包裝。一指對面的椅子,讓他坐下來。
“你看哈,我們這次競標要抓住兩個重點。一個是三食堂不盈利,只需要收支平衡就好;第二個就是三食堂以學生定食材,葷素搭配,營養均衡,我需要把大鍋菜炒出單鍋小炒的效果。懂麼?”伍學長考究着文字,一字一頓的說道。
“不懂。”陳風果斷的搖搖頭,心裡雲山霧罩的,根本不曉得伍學長要表達什麼意思。
“衆所周知,做買賣都是要賺錢的,不賺錢的沒人做,賠錢賺吆喝的更沒人做。但是,我們做的是學校食堂,我需要的是政治層面的東西。也就是說,我們只需要保持收支平衡,不需要賺太多的錢,我們賺的是廣告效益。只要三食堂做好了,將來一二食堂都可能轉包給我們,等名聲打出去了,我們的模式就可以做連鎖,這時候,也就是盈利的時候。”
“還有,我會通過學校向市教育局反映的,到時候爭取獲得財政補貼。另外試行一段時間後,食堂跟家長做一次定價和聽證,把價格等方面的問題落實下來,實行包月制或者包學期制。也就是說我們要跟校外的那些小飯桌看齊,但是我們跟他們一比,優勢顯而易見。”
“至於第二條,基於食堂的公益性,我希望我們把飲食定製化,你看到過幼兒園的餐譜麼?營養搭配的很好,餐餐都有裨益。高中生是全中國最苦逼的一幫學生,他們的飲食也應該跟上高考賽季的節奏,這一點是被所有學校食堂忽略的,而我們應該成爲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舉個例子,高一高二的學生一日是三餐的標準,但是高三的學生應該是四餐的標準,因爲他們壓力大,對營養的要求更高,所以需要第二節晚自習之後加餐,通俗點講,就是宵夜。宵夜你應該不陌生吧?”
伍學長侃侃而談,見陳風還是聽不懂,重複了一遍。這個世界上有付出就有回報,他相信只要他們這樣做下去,家長和學校肯定會看到成績。只要有成績,他們就是發言權,就可以申請補助,使之更加完善。
“高中就是一個完整的高考賽季,每一場比賽都至關重要。既然沒有人真正的關心我們這幫學生,那我們只能自己救自己。”伍學長說完最後一句,看向陳風。他知道這麼長遠的問題理解需要時間,而且鬧不好就會夭折。可是自己已經決定要走了,就是跪着,也要堅持下去。
“老闆,我信你。你槍指到哪裡,我就打到哪裡,絕不含糊。”陳風到底還是沒明白過來,因爲這個東西太宏大了,宏大的讓自己覺得是一個無底洞。既然伍學長鐵了心要跳,他只能捨命陪君子,跟着一條道走到黑。
“放心,只要出成績,政 府和學校不會讓我們做好事的人吃虧的。看到北街那些無主的飯店和商鋪沒有,不出半年,它們都是陳記的。”伍學長給陳風吃了一枚定心丸,他知道陳風再大度,碰到這樣出力不討利的事兒也轉不過彎來,與其讓他糾結,不如給他一個希望,一個近在眼前的希望。
“真的?”陳風眼睛果然亮了,熠熠發光。伍學長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茶,從嗓子眼一直潤到心口裡。
“你現在還是一個生意人,只要賺錢,你什麼都會做;等你做完三食堂,你就會成爲一個商人,那時候,你就是有所爲有所不爲;等北街這片商鋪拿下來,三食堂的模式被推廣開,你被商界注意的時候,你就成爲一個企業家,那時候,你的眼光就不是賺錢了,更多的是社會公益。”
伍學長沒有回答,而是跟陳風說起了自己以前聽到的關於生意人、商人和企業家三者的區別。雖然陳風現在不明白,但是伍學長相信他種下這枚種子,可以預見的未來,這枚種子會生根發芽,直至長成參天大樹。
“幹了!”陳風一拍大腿,聽着伍學長給自己做的遠景規劃,心裡有些飄飄然。雖然伍學長的話大而空,真正幹起來會有千山萬水,前程艱難,可是隻要有奔頭,咬咬牙就能趟過去。
“我就是先跟你交個底,明後天我讓劉齊找個律師來幫你擬一份合同,到時候你拿合同帶着律師去找學校談判簽字就好。記住,你現在是陳記的法人代表,很多事情不需要親力親爲。我回去吃飯了,小齊還等着呢。”伍學長站起身,謝絕了陳風的挽留,推門走了。
陳風端過伍學長喝了一半的茶,提起熱水壺加滿水,咕嘟嘟灌了下去,心裡清清爽爽,一片澄明。在二中開食堂是一本政治賬,既然如此,就不能以賺錢多少來衡量,他們要的是名聲,只要品牌立起來,何愁錢不嘩嘩的往口袋裡鑽。
“啓麟啊,通知大廚和林青她們下午關門不營業了,咱們自己撮一頓好的!”陳風對着後廚那邊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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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下課後,伍學長來到新開的小齊話吧,招呼正在打掃衛生的小齊換衣服,他們要去醫院看望莊晨玲。
“你帶的什麼禮物?”等出租車的功夫,小齊轉頭問向伍學長。
“什麼什麼禮物?去醫院看人,給她在醫院門口買點水果不就好了麼?”伍學長一臉茫然,難道看個同學還有講究。
“送束花吧,再買點營養品。送水果,虧你想的出,那可是你乾姐姐。鬧不好你乾媽,乾爹的都在那裡呢,不一起送點東西?人家出事跟你也有關係吧?”小齊拿手指點着伍學長的腦門,不顧周圍小販異樣的眼神。
伍學長向旁邊一躲,小齊立馬靠了上來。兩人鬧騰着,在旁人眼裡分明就是一對小情侶。一輛現代車停在兩人邊上,車窗降下,劉齊伸出頭來打了聲呼哨。
“哎,說你倆呢,注意點影響,大庭廣衆的拉拉扯扯,小心我以流氓罪把你們抓進派出所!”齊哥高聲叫道,小齊對他吐吐舌頭,一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的表情。
伍學長打開車門,徑自坐進去。小齊矮身進來,對着劉齊後背就是一捶。齊哥誇張的哼哼着,說這是家庭暴力的前兆,要伍學長小心。
“你這是幹嘛去?”伍學長問向劉齊,一把抓住還要打的小齊,示意她別鬧了。
“還能幹嗎,去醫院給雷所長彙報茶庵街最新動態。你應該跟我順路吧?”劉齊轉頭問道,似乎看到了什麼,讓薛剛趕緊開車走。
“順路。”伍學長回答道,扭頭向後望了一眼,雷冰騎着摩托車正在出校門。
“你兩個是不是有情況啊,怎麼見了她跟見了瘟神一樣,還得躲着走。”現代車停在一家花店門口,小齊下車去買花去了。伍學長拍了下正掏煙的劉齊,八卦了一下。
“學長,你是不知道,齊哥這幾天在醫院被折騰的,那叫一個慘,雷銳每天跟查戶口一樣的問東問西,連齊哥的生辰八字都知道了,就差問齊哥性功能怎麼樣了!哎喲!”薛剛巴拉巴拉的說着,被劉齊賞了一個爆慄。
“扣五天的薪水,再說一句,扣你半個月的。”劉齊抖着狠,將薛剛的頭擺正了。
“接着說,他扣你五天的,我給你十天的,依此類推。”伍學長心裡越發的好奇起來,要知道以前雷銳跟他們不對付的,每次待一塊的時候都橫挑鼻子豎挑眼,雞蛋裡挑骨頭,沒事找事。這猛然的改了性,必有蹊蹺。
“你把錢給我,我給你說未刪減版的。”劉齊回過頭來,向伍學長伸出手,滿臉賤笑。
“......”伍學長恍惚間,發現齊哥的兩隻眼睛變成了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