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溫府宴

梁氏身邊的夏荷也道:“是呀,老夫人,萬一二小姐是叫匪賊擄去,旁的都好說,萬一失了身子,不僅二小姐生不如死,咱們金府也會跟着蒙羞啊!”

古氏擡了擡眉毛,“你這丫頭少在這裡混說白道!普陀山香火旺盛,哪來的匪賊!”

夏荷看了看梁氏,仍舊大着膽子說道:“老夫人,話不是這等說,更深露重的,誰知道出些什麼事兒!再者,二小姐是那偏僻地方的人,不比咱們高門大戶養出來的貞靜。奴婢們瞧着,二小姐素日就有些眼空心大的毛病,縱然別人不去招惹她,她自己沒準也跟人跑了!”

古氏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你這丫頭好大的膽,竟敢當衆毀謗主子!”

夏荷唬了一跳,梁氏忙命令她退後,婉聲道:“娘,夏荷這丫頭說話雖不中聽,卻也有幾分道理,不過空口無憑終無定論,娘不如隨我走一遭,看看便知分曉。”

古氏哼了一身,到底還是慢慢站起身來,任由梁氏扶着她過去。

到了碧梧院,只見一片靜寂,只有文墨守在房前。一見她們過來,文墨忙打着千兒問好,一面瑟瑟索索地站着。

梁氏笑道:“你不必緊張,我和老夫人經過這裡,順便看看你家小姐。怎麼,玉言還睡着嗎?”

文墨垂着頭,小聲小氣答道:“回太太的話,小姐昨日上山累着了,且回來得晚了些,一沾牀就沉沉睡下了,奴婢看她疲乏,便沒叫醒。”

她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絲顫抖,梁氏心下了然,更加高興,面上卻不露聲色:“無妨,你且讓開,我們看一眼就走。”

文墨顯出一絲尷尬:“太太,這樣不好吧……”

“讓開!”梁氏懶得再與她敷衍了。

文墨不敢再攔,只得躬身讓道。梁氏攙着古氏大踏步進去,只見牀上分明躺着一人,卻是錦被嚴裹,只將一團青絲露在外頭。

看來是找人假冒,梁氏心下暗道。她示意夏荷:“二小姐怎麼蓋得這樣嚴實,這麼睡對身體可不好,你去給她透透風!”

文墨忙道:“二小姐睡得正熟,還是不要吵醒她吧!”

“放心,我手腳很輕的。”夏荷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走上前去,一把將被子掀開!

她當時就愣住了。

牀上躺的正是金玉言,絕非什麼假冒的丫頭。

玉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祖母,母親,你們怎麼來了?”她再一看自己身上,只穿着肚兜,兩隻玉臂和一痕雪脯全露在外面。玉言忙取過錦被將自己緊緊包覆,一面向夏荷怒目而視:“你這丫頭幹什麼,想作死嗎?”

夏荷忙跪下請罪。

梁氏仍難以置信,恍然如在夢中,她吃吃道:“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玉言笑道:“我跟在母親後頭回來的呀,因着天晚,就沒去打擾母親,不想一覺睡到現在,也忘了請安,還望祖母、母親海涵。”

古氏狠狠地瞪了梁氏一眼,溫聲向玉言道:“無妨,請安原是小事,不必日日摳的那麼死板,你且慢慢梳洗吧,我和你母親先出去了。”

兩人正要出去,玉言又叫住梁氏:“母親,您忘了東西。”接着讓文墨將那個香包遞給她。

梁氏的臉色更難看了。

走出碧梧院,古氏方頓住腳步,淡淡道:“你也太不仔細了,玉言雖不是你生的,名義上也是你的女兒,你不該處處與她爲難,反叫人笑話你失了嫡母的氣度。”

梁氏臊得滿面通紅,忙道:“老太太,都是夏荷那蹄子眼瞎,生出這些事來,我回去後一定好好教訓她!”

“她是有錯,你也未必能撇得乾淨。老爺臨走前把這宅子交給你打理,是指望你替他分憂,誰想到你私心這麼重,這偌大的一個宅子,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若是不能一碗水端平,該生出多少禍端。罷了,你身爲當家太太,本來事情就多,如今還得操心你那個寶貝女兒玉璃,難免照顧不暇,少不得我這個老婆子替你擔着點兒。往後府裡的冗雜事務,你要是應付不來,就由我替你照看照看吧。”

梁氏聽了這一番長篇大論,雖然滿心的不服氣,到底是她理屈在先,還是隻能低低地應一聲:“是。”

自此,梁氏雖照常處理府中事務,但擇日必得向老太太稟報一番,說是爲了穩妥起見,明眼人卻都看得出這是老太太在向太太施壓呢。梁氏的管家之權雖未被完全奪去,到底氣焰也不如從前那般囂張了。

玉言便覺得鬆快好些,行動間也方便多了,只是梁氏難免更將她恨到骨子裡,還有玉璃,爲着她母親的緣故——或者也不單單是爲她母親的緣故——對玉言的態度也更加惡劣,連假以辭色都不肯了。不過玉言反正也不甚在意,她們的臉色越是難看,玉言便笑得越歡——愉快的微笑對於仇人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折磨。

然而她這種愉快的心情並沒持續多久,隨之而來的一個消息讓她剛剛平復的心緒立刻又沸騰起來。

那是文墨無意間說起的,“小姐,下個月就是溫府老太太的七十大壽,你準備穿哪一件衣裳去啊?”

玉言不甚在意,“隨便挑一件顏色喜慶點的得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那怎麼成?金溫兩家世代交好,溫老夫人與我們老太太又是手帕交,關係非同一般,自然得鄭重其事。”文墨湊到玉言耳邊,神神秘秘道:“況且我聽說,大小姐那邊也是卯足了勁兒,準備在壽宴上大出風頭呢!”

“她爲什麼這般上心?”玉言奇道。

“小姐您傻呀!溫家的三公子尚未婚娶,不知有多少京城閨秀眼巴巴地望着呢,她自然不甘居於人後。”

溫家……三公子,玉言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她的嘴脣索索抖着:“你說的溫府莫非是……溫平候府?”

“對呀,你不知道嗎?”文墨忽然發現玉言臉色發白,忙扶她坐下,又端了杯熱茶來,“小姐您怎麼了?就算得知是溫平候府,也不用激動成這樣吧,溫家雖是新貴,也未必比咱們強到哪兒去!”

文墨這丫頭傻乎乎的,雖然會錯了意,玉言卻因此鎮定下來。不錯,她有什麼好怕的,怕見到溫飛衡嗎?遲早總要見的。縱然溫飛衡不來找她,她也要去找溫飛衡——血債還得血來償,若是她輕輕放過了,那她既對不起前世的自己,也對不起腹中慘死的骨肉。

如此看來,早早地見到了也好,早早見面,也好早做籌謀,縱然是隔世冤仇,她今生也要討回公道。她金玉言發誓,縱然拼盡一身性命,也決不讓溫飛衡過得如此逍遙!

玉言定一定神,試探着問道:“我聽說……溫家的三公子,彷彿是叫溫飛衡?”

“正是呢,您是不知道,這位公子可是大大的有名,五歲識經文,七歲能詩賦,到了十歲上,那作出來的文章連先生都讚不絕口呢!”

玉言笑道:“哪裡就這樣玄乎了,舉凡富貴人家的公子,但凡有點聰明才智,旁人便沒話也編出些話來,硬造個神童之名,好叫人更加敬佩。他若真這般有能耐,何不考個狀元回來,也好叫人心服口服。”

“小姐,瞧您這話說的,”文墨訕訕道,“即便有些誇大,您也不必將人貶得一無是處呀!況且這位溫公子年紀漸長,也不像從前那般醉心於詩文之道,人現在轉了性子,也是琴棋書畫、舞劍吹笛樣樣來得,照樣不差呢!他家原本顯貴,也不必硬得功名支撐,橫豎他若是愛呢,便考個名頭玩玩也無妨;若是不愛,也由得他去。況且他雖是幼子,卻爲嫡出,身份何等尊貴,更兼人物清俊,風姿脫俗,穎都多少姑娘上趕着呢!”

“我才提了一句,你就掰出這麼多話來,我看你倒像仰慕他許久,不若將你許給他罷了!”

“小姐您胡說些什麼,婢子自知雲泥有別,絕不敢癡心妄想。況且我也不想到那高門大戶去,家大業大的,是非也多。我只想找個平凡人家,平平安安過一生便是了。”文墨推心置腹道。

玉言的眼眶也不由得一熱,她拉着文墨的手,“你放心,當初我答應你的,一定會設法爲你籌謀。”

文墨笑嘻嘻道:“奴婢沒什麼不放心的,倒是小姐你纔要操心呢!若是下手晚了,那溫公子就該叫別人搶去囉!噢,我倒忘了,小姐根本不在意什麼溫公子,橫豎有容王等着您呢!”

“你這蹄子,才說了幾句好話,你就蹬鼻子上臉起來,我今兒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玉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看,被我說中了吧,果然惱羞成怒了!”文墨笑着跑到門外,順便回頭朝她做了個鬼臉。

“你給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