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舊曆八月十四那天一大清早澤元和鳳珠、澤瑞和鳳琳就起牀了，盥洗停當，打扮得漂漂亮亮，每人坐一乘滑竿前往龍溪鎮，後面跟着兩個漢子挑着兩擔禮品。
煥成告訴秀兒，自從鳳珠姐妹自過門後是第一次帶女婿一起回孃家，回去一定要風光纔對。還有端午節的人情一定要還。於是煥成在八月初就跑了一次馬幫，在重慶冠生園買回來一箱上等月餅，在福祥莊買了許多精美的衣料，足足兩擔禮品送給雷家。
澤元兄弟倆都穿的是深色洋布長衫，白綢褲，足登黑亮黑亮的新皮鞋。這些新衣新褲新鞋都是煥成從重慶買回來的，兄弟倆是第一次穿這付行頭，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澤元不時整整衣領，拽拽褲腳，不住地跺腳，對澤瑞說：“二弟，太板人了，這鞋太夾腳，哪裡有土布衣褲、草鞋布鞋輕便。“
澤瑞一個勁傻笑，不作聲。
鳳珠和鳳琳高挽髮髻，滿頭簪着金釵玉花，耳邊墜着大大足金耳環，項上圍一條又大又圓的白珍珠項鍊，手上戴兩個寶石戒指，穿着嶄新繡花緞面偏襟衫，繡花綢子大腳褲，繡花緞面鞋，活像兩隻花蝴蝶。雖說已是八月中秋，這裡天氣還是很熱，姐妹倆人各拿一把蘇州雙面繡團扇，一面繡的是紅色鯉魚，另一面繡的是白色獅子狗。扇墜是綠瑩瑩的翠玉。倆姐妹手上戴着足金的鐲子叮噹作響。
煥成私下裡對秀兒說：“喂，婆娘，瞧瞧，這姐妹倆哪裡是晏家的媳婦，分明是重慶來的闊太太。”
“哎呀，相公，你就熄點兒氣，人家小輩沒說啥子，你又何必生氣上火。你看這哥倆高高興興的。媳婦們打扮漂亮些，我們也體面呀。何況那些東西都孃家當嫁奩擡過來的呀。難道不準人家穿戴呀。”秀兒說道。
煥成不服氣：“哼，這話我纔不愛聽，你當婆婆苦了半輩子，哪裡穿錦戴玉，金呀玉的，還不是快快樂樂半輩子。非得這麼擺譜呀！”
秀兒笑了：“相公，你呀，就知道認死理。”
還沒到晌午，四乘滑竿就到了雷家大院門前，門上的保鏢家丁就高喝道：“大小姐和大姑爺、二小姐和二姑爺，拜節啦！”
沒多久，太夫人雷王氏帶着牛氏和二三十個姬妾迎了出來。
“喲，二位姑爺何必這麼客氣，帶了這麼多禮物來。”太夫人看見滿滿兩擔禮品，笑得合不上嘴了。
說真的，這些年來，雷家何曾有人來送禮。雷老大年紀小的時候，官府不認他，親戚朋友都瞧不起他，何來有人送禮。等雷老大長大了，橫行鄉里，爲非作歹，沒有一個親戚朋友不恨他，又如何送禮。只有雷老大爲了巴結官府，給官府送禮。
“二位姑爺，請到客廳喝茶！”太夫人說道。
澤元從鳳珠口中知道雷家大院有五進院子，還有幾個小院。
大門口進來是照壁，照壁後第一個院子足足有兩個籃球場大，東廂房裡是賬房，西廂房是保鏢家丁當值的休息處。第二進院子中間是花壇，四周有矮樹竹叢，正房是客廳，東廂是飯廳 ，西廂是客房。客廳旁邊是書房。第三進院子最大，正面是一棟二層小樓，上下都間成小間，每個小間都住着二位姬妾。東西廂也是二層小樓，間成許多小間，每個小間住的是雷老大經常幸臨的姬妾，或者才進來的新人。旁邊有一個大跨院，裡面有男、女僕人的宿舍、倉庫和廚房。第四進院子是一棟獨小樓，二層樓，是小姐的閨房，院裡種滿奇花異草。第五進是個大院，正面是雷家祠堂，旁邊一個大跨院是保鏢家丁的宿舍。第五進院後面是三棟庫房、馬廄牛棚，還有豬圈。整個雷家大院佔地近五十畝，四周修了一道高牆，立了碉堡，裡面種滿奇花異草，長滿修竹茂林。
在客廳落座之後，僕人奉上新茶。
太夫人說道：“二位姑爺，我時常在想，啥時候我也能到高家灣去看看你們，輕輕鬆鬆地耍上兩天。難得天天囚在這個牢房裡，悶得人連喘氣都不順暢。瞧瞧，這高牆碉堡，還有這些保鏢家丁，天天拎着槍進進出出，像不像監獄牢房！”
“太夫人何出此言？”澤元有些迷惑。
“大姑爺，你是在重慶讀書的，也多少知道一點你那個岳丈大人的事情吧。雖看是我親生兒子，可是我照樣罵他是孽障、魔鬼、逆子。這些年在鄉里幹盡壞事，搶男霸女，弄得人怨天怒。你看他纔多大，就有了四十幾個少奶奶，多少女娃子叫他糟蹋了……”太夫人邊數落邊用手絹拭着淚水。
“太夫人多多開導教育，就會克服的。”澤元不曾想到雷老大會有如此善良的母親。
“開導？教育？說起來我都害羞，這個逆子他肯聽嗎？從小就被他婆婆（四川人稱祖母爲婆婆）寵壞教壞了，我的話，半句都不聽。他的老漢就是我死去的相公，就是喜歡爭強鬥狠，打打殺殺，結果，遭人暗算，成了無頭鬼。他呀早晚跟他老爹一樣，不得好死。”太夫人越說越收不繮。平日裡她根本沒人同她講心裡話，這一回總算找到傾訴的對象了。
“我這個逆子總算做了一件好事，就是給我僅有的兩個孫女找了個好人家。開始說要同你家結親的時候，我還擔心，你們是忠厚老實的人家是不肯同雷家結親的，怕壞了你們的好名聲。唉，想不到你們老爹真是個開明人啊，竟應下了這門親事。也算是鳳珠和鳳琳上輩子修下的福份。”
正談着進來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婦人，挺着個大肚，像是孕婦，走到太夫人面前，道了個萬福，輕聲說道：“太夫人，我想去西山觀音庵去燒香還願。太夫人能不能叫人送我去一趟。”
“哦，這事呀，小玲哪，燒香還願，正該正該要去的。正月咱娘倆一起去觀音庵燒過香，求觀音給你送個娃娃。現在有七、八個月了，該去還個願了，再求觀音，讓她給你送個兒子。一來保你平安，二來讓雷家香火延續。好，好，二位姑爺，你們好好在這兒耍，我呢，和小玲呢去觀音庵燒香還願。”太夫人說道。
“去把管家叫來！”太夫人吩咐道。
不多會兒，管家來了，太夫人吩咐：“管家，這二位姑爺老遠來給咱們拜節，老爺不在家，你一定不可怠慢，好好招待。若有半點差錯，我定饒不了你。你去叫廚房準備上等酒菜，等老爺從墊江回來，就叫老爺請二位姑爺喝酒。如果老爺沒趕回來，就叫二奶奶牛氏陪二位姑爺。”
“小的謹聽太夫人吩咐，一定照辦。”管家答道。
“還有，我和四十七奶奶要去西山觀音庵燒香還願。你下去準備一些香燭禮品，還派兩頂轎子，四個家丁，二個丫環和我們同去。今晚我們就在庵裡住了，不回來啦。你們不必擔心。”太夫人吩咐道，“快下去辦吧。”
“是，太夫人。”管家答應着下去了。
“太夫人，不知岳父大人去墊江有何公幹？什麼時候能回來？”澤元聽說雷老大沒在府中，不免有些擔心，忙着問道。
太夫人搖搖頭，“不提這個孽障倒還罷了。他呀，帶了一撥保鏢家丁去墊江一個鄉場上去買兩個妹子回來。這不，小玲有了身孕，我不准你岳丈碰她。小玲一直和我睡。這個孽障耐不住，要去弄新的妹子回來糟蹋。造孽，造孽。”太夫人心軟，無力管束兒子，只能成天吃齋唸佛，減輕心中壓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讓二姑爺見笑了，這雷家幾輩人都造了多少孽，這輩子做一件喪天害理的孽，下面千百輩都要遭報應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太夫人流淚不已，小玲忙用手帕給她拭淚。
“娘，甭說了，這都是命中註定的。”小玲聲音裡充滿悲傷和悽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