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煙雲往事一夢中

時屆三更,萬籟俱寂。只有清冷的銀輝灑照,與那輕掠枝頭的夜風輕嘯。

萬壽山整個地沉浸於銀輝夜風中。遠遠地看去,恍似一隻沉睡中的巨獸,黑壓壓地一片。

由萬壽山俯眺,雖置身於松柏間,仍然可以望見紫禁城燈火二三,在輕曳枝椏中明滅搖晃。

除此而外,整個北京城一片死寂。

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當兒,卻有一個落魄斷腸的人,在這冷清的萬壽山頂,皺眉、望月,間或地發出一兩聲令人心酸的輕嘆。

輕嘆剛一發出,便即隨着陣陣微寒夜風飄逝、散失,也只有發嘆的人自己聽得到。

這位落魄斷腸的人兒,在月光下看來只是一團白影,如果不是那一兩聲令人心酸的長嘆,誰也不會發覺那是一個人一個腸斷的傷心人。

那團白影是坐在一方青石旁,斜斜地倚靠在石後一株枝葉茂密的盤蓋老鬆上。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卻有兩道冷電般的光芒不住閃爍,時而投向夜空中的皎潔明月,時而又投向紫禁城那明滅不定的二三燈火。

在他身旁,更有一物映月生光,發出雪白的冷輝。

驀地又是一聲令人心酸的輕嘆過處,一陣低吟隨着夜風飄起: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

秋風庭院蘚侵階,一行珠簾閒不卷,終日誰來?

金劍已沉埋,壯氣篙萊。

晚涼天靜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

顯然這位傷心的斷腸人兒,是在對月抒懷,回憶那不堪回首的當年往事。

要不然怎言“往事只堪哀”?

又是一聲輕嘆,兩道冷電光芒突然斂去。月華似乎越來越絢爛,越來越模糊……

一陣夜風,將那回憶中的往事吹得越飄越遠,但卻越來越清晰。

那是八年前,也是這麼一個月明之夜。

唯一的不同,那是在峨媚金頂;他又豈能料到,就那麼一件事、一樁善舉,竟給他帶來半生危厄?使他一直在情孽、殺孽中浮沉,使他永淪錐心刺骨、心碎腸斷的痛苦深淵中……腥風血雨,釵光鬢影。

是甜?是苦?想到甜蜜之處,使他那高傲、倔強的嘴角,浮起一絲難見的幸福微笑。

但是苦絕非上的苦,而是心靈上的創傷;那創傷使得這位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潸然淚下,心碎腸斷,幾乎一僕不起。

八年前,在這麼—個明月之夜,爲了爭取天下武林夢寐以求,不計犧牲千方百計搜尋的宇內“三聖”遺物,正邪兩道絕世高手,—起冒死登上了峨嵋。

所謂宇內三聖,即凡凡大師、大木真人、東郭先生僧,道、儒三聖。

凡凡大師並不是出身少林,大木真人也非出身武當,東郭先生更不知師承何人。

然而,凡凡、大木卻顯然與少林、武當有着極深之淵源,因爲這僧、道二聖,分別身懷佛門至寶貝葉金刀、道家異珍玄玄寶鉤,東郭先生則持有一支蟠龍玉杖。

這三位功參造化,技比天人,幾乎都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可是風聞在一次較技中,三聖竟一起西歸,從此宇內僅存名號,再不見斯人。

三聖的遺物:貝葉金刀、玄玄寶鉤、蟠龍玉杖,與一本集三聖武學大全的萬流歸宗也一齊不見蹤跡。

這四樣不世至寶,得之者不但可號令少林、武當,一身修爲更可睥睨宇內,無敵天下。試問天下武林、正邪兩道,誰能抵得住這種誘惑?

是故不惜頭斷血流,粉身碎骨,武林正邪絕頂高手,來往萬里,窮搜天下。

三載的徒勞無功,正值大家灰心失望之際,不知是誰放出了空氣,說是三聖遺物深藏於峨嵋一座古洞之內。

於是,這清淨的佛門聖地,立即被一片腥風血雨的無邊陰霾所籠罩。

月色悽迷,夜深更靜。峨媚峰腰西側,在一處幾爲盤虯古松枝葉所封的古洞前,一塊大有幾畝的懸崖上,站立着十餘個憧憧黑影。

在月光下可以看得很清楚,左邊是幾位寶相莊嚴、合十肅立的老僧,與七位黑髮長鬚、身背竹劍的全真。

右邊是幾個長像猙獰的俗裝老者,在這幾個俗裝老者的背後,又一字排立着十二個長髮披散、面目慘白陰森、服飾怪異的中年人。

雙方均是目射精光地互相凝視着,誰也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而且,誰也沒敢向那陰森深邃的古洞口靠近一步。雙方就這麼靜靜地對峙着,一個個有似一尊尊的石像。

只有那長髯、披髮、劍穗,在夜風裡飛拂。其他一切都是靜的,靜得令人隱隱有窒息之感。

終於,驀地一聲陰森、冰冷的輕笑劃破夜空,刺耳難聽,聞之令人不寒而慄:“巧得很,前腳後腳,今夕何夕,適逢這多高人,老夫何幸如之。看來少林、武當消息之靈通,腳程之快,委實不在老夫羅剎一教之下,其實,兩派又何必這般勞師動衆,盡出高手?嗯!少林掌教,諸堂主持,四大護法,武當七劍,哈!老夫簡直是越想越感榮幸,老和尚,看來你們是志在必得了?”

發話的人是俗裝老者中最前面的一個;此人一身錦袍,身材中等,鬚髮皆灰,細眉、鷹目、鉤鼻、闊口,神色間一片陰狠凶煞。雙手爪長數寸,鷹目中光如冷電,正是那宇內聞風喪膽的羅剎教主公孫忌。

自然,他背後那幾個長相猙獰的俗裝老者及十二披髮怪人,便是羅剎五君十二侍。

他說完,一雙鷹目冷芒閃爍,緊緊盯住少林、武當羣中爲首的—名老僧。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震撼人心,老僧年逾七旬,慈眉善目,寶相莊嚴,正是少林當今掌教,大悲禪師。

“出家人與世無爭,何言志在必得?出家人旨在使三聖遺寶不淪魔劫,天下武林不起紛爭而已。”

“哈!悲天憫人,胸懷坦蕩,到底是佛門得道高僧,老和尚,你何不說怕?”

大悲禪師淡淡說道:“貧衲不知老施主這怕字何指?”

羅剎教主公孫忌嘿嘿笑道:“在老夫面前老和尚你最好少裝傻,你們少林、武當一向自負不凡,當不會在乎別人得去那本集佛、道、儒三家武術精髓之萬流歸宗,而是怕別人以那柄貝葉金刀、玄玄寶鉤使你們少林、武當……”

“阿彌陀佛!”公孫忌話猶未完,大悲禪師便又自佛號高宣,肅然說道:“多謝老施主指點,貧衲懂了,但設若金刀寶鉤落入正人俠士之手,少林、武當並不懼怕,任憑驅策。”

此言一出,公孫忌雙目精光暴射,凝注大悲禪師,陰險一笑,道:“老和尚好犀利的口才,公孫忌不在乎什麼正人俠士黑道邪魔,行事但憑所喜,不願欺世盜名假冒僞善,憑你這一句,老夫今後便該好好與你們少林武當親親熱熱,老和尚,月影西移時光無多,三聖遺物老夫今宵是志在必得,你有何打算?”

這羅剎教主公孫忌本是昔年羅剎帝君公孫唯我之子,但公孫唯我一生未聞有過妻室,更是不喜女色,如此何來兒子?這是一樁疑案,無人能打破也無人敢過問。

公孫忌聰穎異常,稟賦超人,不但武學盡得羅剎老魔真傳,且能將一個羅剎教治理得井井有條,極得羅剎老魔鍾愛。

二十年前,羅剎老魔因練功不慎,軀體盡僵,風聞已死。公孫忌克紹箕裘,更青出於藍,羅剎教在他手中二十年來聲勢大振,威名之盛幾凌駕於諸大門派之上。羅剎拘魂令到,三日索命,所向屍伏,無人能夠倖免,將一個平靜的武林鬧得天翻地覆,各地同道莫不爲之惶然,戰戰兢兢,生怕那羅剎拘魂令有朝一日會落在自己頭上。

三聖在時曾有除惡之心,無奈這公孫忌狡猾至極,聞風便自遠揚,只落得幾個二流教徒替他一死。三聖這一西歸,公孫忌更是肆無忌憚,更形活躍;按說他該已滿足,但一個“貪”字害人,他卻憧憬天下第一人的寶座,率衆登上峨媚,垂涎三聖遺物,且志在必得。

以他那驕狂性情何曾將少林、武當放在眼內,那一番話也不過是蓄意調侃而已。

大悲禪師焉能聽不出來?同時他知道這魔頭一身修爲與自己互爲伯仲,說不定自己還要略遜半籌,身後五君十二侍,人人各具詭異功力,名列宇內頂尖好手,一旦動手,自己身後雖有四大護法、諸堂主持,威鎮武林的武當七劍,但鹿死誰手,不敢預卜。

勝敗猶屬小事,三聖遺物如淪入魔手,不但佛、道二門從此禍劫無窮,武林更將再無平靜,同時他也不願爲這千百年來的佛門聖地,峨嵋金頂,帶來腥風血雨,空前浩劫。

小不忍則亂大謀,大悲是佛門得道高僧,自然深知,當下低誦一聲佛號,合十說道:“老施主名震宇內,功參造化,當知佛家戒絕一個‘貪’字,貧衲斗膽,敢請……”

公孫忌縱聲大笑:“老和尚,道魔不兩立,我不懂佛理,莫拿這些說我。佛門戒貪,那是你們佛門之事;其實何謂貪,學無止境,我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應該沒有錯,我不相信你老和尚若蒙佛祖慈悲,會對那易筋、洗髓二經視若敝屣,無動於衷。”

這話說得不錯,千百年來少林寺借誰不想研習那易筋、洗髓二經?只是自恨緣淺福薄罷了。

一番話直使大悲禪師窘迫萬端,頓時怔住,半晌方始說道:“多謝老施主教我,老施主一代英豪,何忍爲這峨嵋勝境平添殺劫?”

大悲禪師不愧爲一派掌教,得道高僧,不但毫無慍意,更進一步圖謀苦口婆心地打動老魔。

“何謂殺劫?”公孫忌大笑說道:“其實這殺劫也是你老和尚帶來的,設若你老和尚不聞不問又何殺劫之有?”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心知這老魔心智過人,口舌犀利,此事也絕非言語所能解決,雙眉微挑,目射精光,肅然說道:“事已至此,老衲多言無益,還請老施主三思。”

公孫忌笑道:“老夫做事何止三思?老和尚不必多言。”

“如是,少林、武當不惜派毀人亡,決心護寶,就請老施主慈悲吧!”

這幾句話聽來平淡已極,其實大悲禪師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下了多大的決心,他知道一場空前殺劫就要開始了。

“這怪不得老夫,只怪老和尚管老夫閒事。老和尚!不論今日之事結果如何,少林武當自此多事了,你打點着吧!”公孫忌臉色倏沉,一聲輕喝:“莫洪。”

身後一個面目陰沉的老者應聲而出。

“罡風已過,良機轉瞬即逝,與我擋一陣,只准成不準敗,可記得教規?”

語氣冰冷,陰森*人,東君莫洪身形微震,立即躬身:“教主放心,莫洪等誓死效忠。”

公孫忌嘴角泛起一絲殘忍笑意,微一點頭,飛身直向洞口撲去。

大悲禪師沒有想到公孫忌避敵就寶,且說動就動,不由大急,雙眉一桃,沉聲暴喝:“站住!”袍袖微揮,羅漢堂主持大智禪師,藏經堂主持大慧禪師聯袂飛身上前,直撲公孫忌背後,擒龍手閃電遞出。

他們快,人家也不慢,一聲冰冷陰笑:“和尚找死!”

東君莫洪,西君單能,已似鬼魅般飄身而起,橫截大智、大慧。

兩方尚未接手,公孫忌已近洞門,要攔截已然不及,大悲禪師急怒交加,方待揮衆撲上,奇事突起。

倏聞一聲輕叱:“匹夫,滾回去。”

一聲悶哼,洞口古松枝葉未動,公孫忌只差一步便將入洞的身形卻突然踉蹌倒退。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立時震動全場,四條已在半空的人影疾射而下,莫洪、單能及其他三君一起向公孫忌疾掠過去,十二侍則仍毫無表情地不言不動,監視着少林、武當諸人。

公孫忌震怒已極,他做夢也未料到這罡風遍佈,徑入必僵的古洞中,竟還預藏着人,這人更且能不帶勁氣地一掌將他擊退。

一張原本陰沉猙獰的醜臉上,神色更加兇惡怕人,陣青陣白,回首盯了大悲禪師一眼,陰險地道:“老和尚,高明至極,領教了,但讓你枉費心機了,老夫今宵仍然志在必得……”

大悲禪師和他一樣地震驚,聞言一怔,方待說話,公孫忌卻已轉過頭去又是一聲沉喝:“何方鼠輩,膽敢暗算老夫,還不滾出來領死!”他料定此言一出,洞中的人必然有所舉動,早已雙臂蓄功暗地戒備,身後五君也是十道陰狠的目光凝注洞口,眨也不眨。

哪知事實大謬不然,他話落半響,那月光斜照、鬆影半掩的深邃古洞中竟然一寂若死,半點動靜也沒有。

長夜寂寂,四周靜悄悄地,加上這件奇事,公孫忌心中不由一陣寒慄,他說不上爲什麼自己會這樣,往日什麼場面沒見過?雙目兇光一閃,冷哼一聲:“莫洪,爲我入洞擒此鼠輩。”

莫洪應聲,疾若閃電直撲洞口。勇如羅剎教主者尚且被人一掌擊回,莫洪自然不敢大意,距離洞口尚有一丈,便即飄身落地,雙目兇光暴射地向洞中望去。

但見洞中黝黑一片,憑他一身修爲也僅能看清洞口五尺情景,五尺以外便黑不可見,那目光可及的五尺以內,洞壁平削,毫無可資藏身之處,除鬆影不住拂動外別無他物,他心知洞中人必然藏身洞底深處,望着深邃陰森的古洞,不由生出寒意。然而教規森嚴,違命者死,不容他有退縮的打算,暗一咬牙,心念動處功聚雙臂,護住了周身大穴,閃身撲進洞中,進洞數尺竟然毫無動靜,莫洪不愧奸詐狡猾,越發地不敢大意,屏息凝神,目光如炬,一步步地向內挨進。

洞外羅剎教主公孫忌諸魔,眼見莫洪入洞竟安然無恙,心中方自升起一絲訝異。

驀地一聲清朗輕笑起於洞內:“笨蠢匹夫,殺你污我雙手,滾!”

話聲方落,只聽洞中莫洪一聲悶哼,羣魔大驚,身形方動,洞口枝葉一陣拂晃,一團黑影直如斷線風箏,疾飛而出,“叭達”一聲,摔落地上。月光下但見東君莫洪面色如紙,僵伏如死。

這一變化的發生不過剎那間功夫,快似閃電,快得連諸魔念頭都來不及轉。

羅剎諸魔心神大震,公孫忌神色更形猙獰,目光微掃,看莫洪身無半點傷痕,知是遭人點了穴道,心中略寬,遙空一掌拍向莫洪身上。

按理說,以公孫忌一身武學,莫洪必能應掌而起,哪知大謬不然,莫洪身形一陣輕顫,竟然仍舊是昏迷不醒。

公孫忌老臉一熱,兇目一注大悲禪師,冷哼狠聲說道:“老和尚,我不相信少林、武當有如此高明的人物,但你們少林、武當卻絕脫不了關聯,辱我座下侍衛,少林、武當合該覆滅。”

大悲禪師入目老魔那狠毒目光,心中爲之一顫,知道少林、武當從此將永淪魔劫,低誦一聲佛號,肅然合十:“阿彌陀佛,老施主萬勿誤會,便是老衲也不知洞中是那位高人。”

口中如此說,心中也在裰怛:三聖當無後人之理,洞中之人的功力能挫羅剎老魔及其座下首衛,簡直駭人聽聞,這究竟是誰?

公孫忌怒聲說道:“老和尚你敢巧言……”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貧衲願以少林信譽擔保,施主自也沒有辦法。”

公孫忌聞言一時默然,心頭卻是更驚更怒,本來對三聖遺物他是不惜任何犧牲,志在必得的,而且他也未將少林、武當的高手放在眼內,但如今他卻變得毫無把握了。雖有心放棄,但三聖遺物實在誘惑人,且良機轉瞬即過,一旦洞中罡風再起,便得再等一年。如若冒險再試,他自己知道,洞中人功力之高爲自己生平僅見,休說那深奧玄奇的點穴手法自己不識,單論自己身受的那一掌,自己便望塵難及,正自猶豫不決,進退兩難。

驀地一個冰冷輕微,但極清晰的話聲傳出洞來:“公孫忌,你給我聽着,三聖遺物天地至寶,有我在此絕不容邪魔覬覦,適才兩次出手,不過略示薄懲,爲貪者戒,我若非事先得高人指示,此刻你與莫洪只怕早已橫屍洞外,你自以爲聰明,卻不知算錯了罡風起息時刻,如今罡風已起,就是我不阻你,憑你那身功力也難進入洞內一丈,若不怕屍陳峨嵋不妨明年再來,莫洪受制之穴,一個時辰不藥自解,言盡於此,不要等我下手逐客了。”

一字一句震得諸魔耳中做鳴,心血微翻,公孫忌凜然心驚,再一細聽,隆隆之聲由微而明,洞中果然罡風已起,他再是兇狠,也不願冒那粉骨之險,情知今年奪寶已成泡影,又得苦等三百多天,懊喪之餘,對洞中人更是恨之入骨,雙目兇光一閃,雙眉挑處,沉聲說道:“朋友,公孫忌知難而退,但絕不死心,明年必當再來,你何妨報個姓名。”

洞中人一聲朗笑說道:“公孫忌,憑你還不配問我姓名,不過你我江湖上定有再見之日,屆時你即可知道,我再勸你一句,你最好打消騷擾少林武當的念頭,否則那是你自取滅亡,請吧!”

—番話直氣得公孫忌險些昏厥,咬牙切齒目射兇光地掃了洞口及大悲禪師諸人—眼,抄起地上莫洪,一跺腳,率衆而去。

大悲禪師諸人目送諸魔身影消失不見,轉身深注古洞,尚未說活。

“諸位,他們走了,各位也可以返駕了。”話聲竟然突變柔和。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合十道:“阿彌陀佛,高人有諭,貧衲等不敢不遵,不過貧衲有幾項疑問,高人可否指教?”

洞中人略做沉默,笑道:“指教不敢當,我有問必答就是了。”

“貧衲多謝了,那麼先請教尊姓大名?”

“大和尚,有此必要麼?”

“大力相助,貧衲豈能不問。”

“大和尚,你這麼說,我倒不好報名道姓了,其實大和尚你誤會了,我是奉命護寶,並非特意爲你們少林、武當出頭。”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隨即又問道:“施主莫非是三聖……”

“哈!”洞中人一笑說道:“大和尚你又錯了,不過我承認和三聖極有淵源。”

大悲禪師聞言心頭一震,心想:難怪連那羅剎教主也栽在他手中,果然……略做思忖,又問:“施主可是長年隱住在此?”

“不,只在每年罡風靜止時來,其他時間浪跡江湖,萍飄不定。”

“洞中罡風乃發自地底的寒氣,無堅不摧,施主能置身其中而安然無恙,莫非已成金剛不壞……”

“大和尚,你問得太多了,我另有要事,不克在此久留,三聖遺物每年有我在此,當不致出什差池,諸位但請放心,請便吧!”

大悲禪師不愧是少林掌教,聞言竟能神色依舊,涵養工夫委實令人敬佩,但他心中還有一項疑問,非弄清楚不可,一時卻又不便啓口,正做難,倏聞洞中人一聲輕笑,說道:“大和尚不必心存疑惑,我若是存有私念,三聖遺物就在身旁,而且還勉強可以在各位面前來去自如,不過這也難怪你,那麼,大和尚,接住這個。”

一縷烏光穿洞而出,映着月光閃電射向大悲禪師。

大悲禪師唯恐有詐,眼見來物勁力奇強,心中暗凜,禪功提聚右掌,伸出兩指,迎着來物鉗去。

哪知來物入手竟然是輕飄無力,方自一怔,低頭一看,心神大震,連忙面色一整,肅然合十:“阿彌陀佛,施主請恕貧衲不知之罪,貧衲這就告辭。”率衆轉身大步而去。

洞中人一笑說道:“各位走好,恕我不能遠送……”

“送”字尚未出口,突然變爲一聲沉喝:“匹夫大膽,還不與我住手。”

大悲諸人聞聲大驚四顧,入目一條白影由洞中疾射而出,快似閃電,一閃不見。

他們不明所以,正自面面互覷。突然間,一聲淒厲慘嗥驟起峰下夜色中。空山迴響,歷久不散,倍覺刺耳。

緊接着,一道白影又自峰下衝天拔起,星殞鬥瀉般疾射而來,諸人剛覺眼前一花,面前已自飄然卓立着一位一身雪白儒服的年輕書生。

這白衣書生俊美已極,劍眉入鬢,風目重瞳,神清氣朗,直若臨風之玉樹,更難得是他那飄逸瀟灑的不凡氣度,令人一見便不由心折。

此際但見他劍眉輕蹙,雙手捧着一個昏迷不醒的灰衣老者,中等的身材,頗顯清瘦,一縷鮮血沁自口角,一隻右眼已只剩下一個血窟窿,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大悲禪師心知面前這位書生便是那武學曠古絕今的洞中人,只未想到對方竟是這麼年輕,既已知書生來歷,當即跨前—步,肅然合十:“老衲得睹施主絕世風範,深感榮幸,不知這位老施主……”

白衣書生劍眉微挑,淡淡一笑接道:“多謝大和尚誇獎,此人今宵此時登臨峨嵋,其用心不問可知,只是與一干武林人士一樣地懼於少林、武當及羅剎教的威名,未敢貿然登上峰頂,卻不料羅剎教兇徒臨去含恨,遷怒逞兇,我遲到一步,致使此人身受重傷,更失一目,但那羅剎教十二侍者之首古檜匹夫也留下一臂,此人曾陷身黑道,尚幸生平並無大惡,我必須及早救之,大和尚已知我來歷,還請爲我暫時保密,此間事情已了,諸位可速即返山準備一切,少則三月,多則半載,羅剎教必至貴派尋仇,屆時也有人前往稍盡綿薄,後會有期,告辭了。”話聲方落,人便又似一道白光,沖天拔起,疾射而逝。

大悲禪師挽阻不及,不由悵然,心忖白衣書生斷不會無端示警,羅剎教挾仇含怨,後果確是堪憂。當下,喟然一嘆,懷着沉重無比的心情,率衆飛身下峰,漸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秀麗的峨嵋山,剎那間又歸於一片寧靜。

月色迷濛,古樹參天,怪石嵯峨……

一陣急風過處,捲起地上沙土,天地爲之—暗,一片烏雲掩住了月色,也吞噬了大地上的一切……

山雨欲來,魔劫已起。

這一日,時方正午,驕陽高懸,炙熱迫人。

川陝道上,八蹄翻飛,由南至北,緩緩地馳來兩匹高頭駿馬。

這兩匹高頭駿馬一色漆黑,毛澤光亮,昂首翻蹄,益發顯得神駿。

馬上的人兒,是兩位英氣*人的中年漢子,居左一位看來年紀比較大些,身軀魁偉、環目虯髯,顧盼之間,雙目精光閃射,神態至爲威猛。勁裝、大氅、由頭至腳一色墨黑,人黑馬黑,極爲扎眼。

居右一個,年紀最多不過三十,劍眉星目,英挺俊拔,他卻是由頭至腳一身雪白,人馬相映分外的明顯。

兩人俱是腰懸一柄長劍,淡黃絲穗,迎風飄拂,人是英豪馬如龍,引得二三過往行人爲之側目。

兩騎來至大巴山下,行人絕跡,叢林夾道,路面陡險崎嶇。

馬上兩人卻仍是豪性畢露,一路談笑地控轡緩馳。

“二弟,這一趟咱們總算沒有白跑,爹的壽禮,小妹的嫁妝全都有了,似咱們這般不急不徐地行進,大後天日落前便可趕回到家裡,嘿!快一個月了,想起小妹那一手燻雞,我肚裡的饞蟲都要造反了,哈!哈!”

那白衣中年漢子聞言蹙眉一笑說道:“大哥,不知你這嗜酒貪吃的脾氣什麼時候可以改掉,再這樣下去,我真擔心我永遠不會有大嫂了。”

“哈!”黑衣大漢仰首大笑:“唯大英雄能本色,你大哥這便是英雄本色,大丈夫何患無妻?那些庸脂俗粉固然看不上我,而我對她們也不屑一顧,二弟,你放心,大哥今年不過三十五,急個怎地?總有一天會給我碰上一個獨具慧眼的巾幗英雄,也纔夠資格做你的大嫂。”

白衣漢子搖頭一笑,默然不語。

黑衣大漢話鋒微頓,看了同伴一眼,一笑又道:“二弟,別盡擔心你大哥,自已也馬前無兒,我找不着老婆尚有可說,像二弟這般英俊挺拔的俠少,要是也和大哥我……那可就辜負了造物老一番心意了。”

那白衣漢子面上一紅,赧然笑道:“大哥你又拿我取笑了,須知身體容貌不過是一具臭皮囊,有何可取?萬般皆緣,人品也很重要,就拿龍表弟來說吧,雖然早已與小妹指腹定親,人又長得翩翩英俊,可是小妹卻就是不喜歡他……”

此言一出,黑衣大漢那黝黑的大臉上突然掠上一片陰影,濃眉深蹙,無限憂慮地一嘆說道:“‘情’之一字,委實玄奧得令人難懂,其實休說小妹,就是我這個粗人也都瞧他不順眼,我總覺得他不像個正人君子,油頭粉面,不學無術,小妹一個女兒家能不爲自己終身打算?誰知媽卻偏偏視他如心頭之肉,不管小妹意思如何,一味……唉!說來說去,都只怪當初不該貿然指腹爲婚。”

那白衣漢子苦笑一聲道:“事已至此,怪有何用?龍表弟心機甚深,我只怕小妹過去……”

“他敢!”黑衣大漢突然須張如戟,環目圓睜,精光暴射,怒聲說道:“他若敢給小妹受一絲委屈,我就找姨丈理論,惹得我性起,我乾脆劈了他……”

話聲至此,前面百丈外一片密林中突然鳥雀大噪,一羣鳥雀沖天急飛而起。

黑衣大漢神情一變,倏然住口,一聲輕喝:“二弟。”

兩人同時控轡,駿馬兩聲輕嘶停了下來。

黑衣大漢冷冷一笑,道:“二弟,你看如何?”

白衣漢子劍眉微挑談談一笑:“看來事出尋常,這是官道,我們走得別人也走得,其實大有可疑。”

黑衣大漢咧嘴大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敢攔你我者,膽量值得大書特書!二弟,依你之見?”

“薛家弟兄豈是畏事之輩?幾曾膽怯過?”

黑衣大漢濃眉一挑,縱聲大笑:“好兄弟,走!”抖轡磕馬,當先疾馳。

白衣漢子豪氣萬丈,馬鞭一揮,飛騎趕上。

兩人憑經驗,顯然已知前途有警,隱身林內之人不是尋仇便是劫寶,但他們兄弟倆名震西南,英雄蓋世,天生傲骨從未怕過事,是故毫不在意地反而迎上前去,有心會會暗中的大膽人物。

馬似風馳電掣,百丈距離轉瞬已至,密林中多爲白楊,佔地不下數畝,左爲一片亂墳荒冢,右爲半堵山壁,林內陰森深遂,二十丈外黑黝不可見。確是剪徑的好所在。

馬至林前倏然住蹄,但見四下寂靜如死,哪有一絲人影?更無半點風吹草動。

憑他兩人閱歷,所料當不致有錯,兩人互覷一跟,不由暗暗訝異。

黑衣大漢猶以爲自己兄弟過於多疑,搖頭一笑,正待示意乃弟繼續趕路,突然一絲冷笑透林而出。

冷笑恍若發自冰窟,陰森低沉,卻清晰可聞,光天化日之下竟聽得兩人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兩人方自一愣,林內又起一聲低微但極尖銳的破空異響,—縷烏光電射而出,“噗”地一聲落向馬前,烏光斂處,一柄黑色三角小旗迎風招展,旗柄數寸,映着日光烏漆發亮,旗面上繡着七隻栩栩如生的毒物,張牙舞齒猙獰可怖。

兩人入目這柄小旗,霍然色變,白衣漢子更是禁不住脫口一聲:“南荒七毒。”

黑衣大漢神色一變即復,眉宇間仍難掩心中憂慮,南荒七毒武功怪異,陰狠毒辣,下手便無活口,且手法殘忍已極,出道不及三年便使天下武林震動,萬事可以不懼,但遇上這班煞星,何異碰到拘魂閻羅?

黑衣大漢心知今日凶多吉少,深注林內一眼低聲說道:“二弟,稍時不行,大哥爲你斷後,七毒來意叵測,爹的壽禮,小妹的陪嫁之物絕不可失……”

林內突然一聲冰冷陰笑:“匹夫,你何異癡人說夢,我兄弟們千里迢迢趕來此間,爲的就是那兩樣東西,若想苟活,放下那兩樣東西,滾!”

話聲不大,極盡陰森,直能令人毛髮悚然,且字字如重錘,震得二人血氣一陣翻騰。

知難倖免,反倒泰然,黑衣大漢豪情又現,聽若未聞,目注乃弟,一聲低喝:“二弟,聽到麼?”

白衣漢子劍眉緊皺,似在猶豫,黑衣大漢環目精光暴射,沉聲叱道:“長兄如父,你敢不聽?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爹妹爲重,二弟,點頭。”

威嚴懾人,白衣漢子哪敢再說,只得滿臉悲憤地點了點頭。

一絲微笑自那虯髯滿布的嘴角邊浮起,黑衣大漢倏然仰臉前視,揚聲發話:“七位來意既明,薛某不願多做贅言,久仰七位大名,只恨無緣識荊,如今薛某兄弟林外候教。”

此人不愧鐵錚錚的一條漢子,面對陰殘毒辣的南荒七毒,竟敢昂然挑戰,豪情膽識,委實令人心折。

白衣漢子目光中升起一片驕傲欽敬之色,無言地望了乃兄一眼。

一陣桀桀怪笑起處:“久聞薛家雙龍一風,男英雄,女巾幗,果然不錯!只可惜撞在我兄弟手中,匹夫休要在我兄弟面前逞能,趁我心意未改之前,放下東西快滾!”

黑衣大漢濃眉一挑,突然縱聲大笑:“南荒七毒大發慈悲,留人活口,這倒是前所未有之事,只可惜薛某兄弟並非畏死之輩,薛某不領這個情,兩物就在薛某身上,拿得去儘管拿去,但薛某奉告七位一句,那除非薛某兄弟血灑屍橫。”

林中人似也爲黑衣大漢這份幹雲豪氣所懾,一時未再出聲。

但未幾即有另一個陰森冰冷的話聲揚起:“老大,猶豫什麼,任你破例放生,人家可不領你這份情,我可沒你這份好耐性,走!兄弟們,瞧瞧這匹夫有多大能耐。”

話聲方落,一聲刺耳難聽的尖銳異嘯隨起,七條黑影疾若鬼魅,自那密林深處出現,足不沾地,竟似隨風盪漾,冉冉地向二人馬前飄來。

入目對方這詭異身法,從來不知怕爲何物的薛家雙龍,也止不住一絲寒意傳遍全身,下意識地齊齊探手按上劍柄。

又是一聲刺耳陰笑,七條黑影疾閃,馬前已自一字排列着七個怪人,形狀之兇惡,令人毛髮悚然,不寒而慄。

同樣的身材瘦削,黑袍長髮,慘白陰森的臉龐上不帶一絲生人氣息,眼睛深陷,碧芒閃爍,一個個垂手而立,若非光天化日,真令人懷疑是幽靈殭屍,單是這副長相便能令人驚魂喪膽。

兩匹駿馬似受驚嚇,一陣長嘶,連連倒退。

居左第二名黑袍怪人雙目碧芒驟盛,深注地上三角小旗一眼,白慘慘的醜臉上涌起一絲殘忍的冷笑:“我沒有我們老大哪副慈悲的心腸,七毒令出向無活口,你竟然敢藐視七毒令,抗我老大令諭,那只有死得更慘,匹夫,呈上東西免我動手!”好陰狠,好囂狂!

馬上的黑衣大漢環目圓睜,濃眉倒挑,一陣震天長笑聲中,探懷取出一物:那是一個小巧玲瓏的紫檀木盒,單掌平舉,冷然說道:“各位,綠玉佛、紫鳳釵悉數在此,你們哪個有膽,請過來拿,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南荒七毒邪魔魍魑,憑什麼?二弟,接住。”手腕微震,那隻紫檀木盒閃電般射向那白衣漢子。

就在這剎那間,第二名黑袍怪人突然一聲陰森冷笑:“匹夫找死。”鬼爪般的雙手,左手一掌擊向黑衣大漢,右手五指微曲,遙空疾探,抓向半空中那隻紫檀木盒,身形卻是紋風未動。

黑衣大漢只覺一陣冰冷刺骨的陰勁*壓而至,心中一震,一聲暴喝:“二弟,速接。”魁偉身形沖天拔起,半空中振袍,拔劍一個飛旋,劍挽三朵劍花,直撲第二黑袍怪人,突然駿馬一聲悲嗚,倒地不起,驚怒之下盡出全力,凌空下擊。

白衣漢子應聲長笑,右掌疾探:“大哥放心,我……”

話未說完,那隻紫檀木盒突然轉頭倒飛,向第二黑袍怪人右掌落去。

心中大駭,一聲怒喝離鞍飛起,直撲紫檀木盒。

哪知第三黑袍怪人突做陰笑,身形如鬼魅閃電迎上。一聲悶哼,白衣漢子抱臂飛退,衣衫破碎,一縷鮮血,順臂而下。

此際,第二黑袍怪人木盒已然入手,身形閃退。

黑衣大漢自忖傾全力擊出的一招,連對方一絲衣角也未沾上,入目乃弟負傷,寶盒已失,一時懊喪欲絕,悲怒之餘,環目盡赤,一聲慘笑,振劍大呼:“薛家雙龍縱橫武林,料不到今日栽的這麼慘!二弟,寶物既失,尚有什麼顧忌,拼了!”

兩柄長劍有如靈蛇,劍花朵朵,白虹飛舞,人卻如兩隻瘋虎,猛撲過去。

第二黑袍怪人一聲陰狠冷笑:“適才我們不過投鼠忌器,如今,哼。”

幾聲厲嘯,黑影連閃,六個怪人齊下煞手。

眼看兩位縱橫西南的鐵錚漢子,就要喪生在那十二隻鬼爪之下,突然,第一黑袍怪人揚聲厲喝:“住手。”身形電閃,袍袖雙展,砰然兩聲,薛家雙龍身形暴退,六個黑袍怪人也自同時收手。

薛家雙龍悲憤填膺,方待再撲。

“站住!”第一黑袍怪人陰陰一聲輕喝,聲音不大,但卻震得兩人心神搖撼,身不由主,齊齊站住。

第一黑袍怪人雙目碧芒暴射,冷冷一笑:“憑你兩人這點門道,取你們性命易如反掌吹灰,不消一個指頭,只是我話既出口,絕不願落人話柄,今日破例放生,對你們,對我,都是萬分幸僥,前所未有,你們已該知足,錯過今日,若想死,南荒是埋骨佳所,隨時歡迎……兄弟們,走!”

七怪人方待轉身,薛家雙龍正欲振劍進撲。

“慢着!”七毒身後突然有人接口:“南荒路遠,人家不願去也不屑去,爲之奈何。”

聽聲音不出五丈,七個黑袍怪人聞聲大驚,數聲厲喝,齊齊旋身,十四道歹毒掌力怒卷而出。

但身後空蕩蕩地,哪有一絲人影?正自詫異,身後話聲又起:“各位,蝕骨屍毒寒冰掌無福消受,我在這兒呢!”七毒聞聲更驚,倏又轉回身子,擡眼望處,同時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原來,薛家雙龍身側,不知何時已赫然多了一個俊美絕倫、氣度懾人的白衣書生,而且正自笑吟吟地注視他們七人。

單憑人家這等身法,就足使他們七毒心寒。

爲首的黑袍怪人愣了一愣,冷冷說道:“閣下何人?”

書生一聲輕笑,道:“南荒七毒稱人‘閣下’,聽起來倍覺新鮮悅耳,何幸如之?有勞動問,我便是我。”

爲首黑袍怪人雙目碧芒一閃,倏又隱去,強忍怒氣又道:“難道你無名無姓?”

“天下人人有名有姓,小可何能例外?只是小可有點不敢說。”

“羞於示人麼?”

“不!爲七位着想,怕七位腿軟站不住。”

爲首黑袍怪人殺機立起:“你可是找死。”

書生淡淡一笑:“正是,只是南荒太遠我懶得走路,現在卻又不知各位是否幫得上忙。”

“你何不試試?”

“當然,否則我也不來了。”

末尾黑袍怪人突然桀桀怪笑:“好個不知死活的狂窮酸,我就試試你到底有多大氣候。”

話落人到,右爪疾探,直襲書生胸腹。

書生目中冷芒電閃,挑眉微笑:“豈敢!稍有薄技而已,只不過對付你等綽綽有餘,你幫不上忙,回去。”

也不知他用的什麼手法,但見右掌一翻,便即攫上黑衣怪人的右腕,信手一拋,黑衣怪人凌空飛起,不偏不差,恰好落在原來站立之處。南荒七毒立時怔住。

白衣書生卻又一聲朗笑說道:“就憑這個,夠麼?七位,看來今天我是又死不成了。”

技不如人只有任人調侃,爲首黑袍怪人深注白衣書生一眼,道:“閣下與薛家雙龍有何淵源?”

顯然他有了另一步打算。

“毫無淵源,只不討看不慣你們這種攔路剪徑的宵小行爲而已。”

“那麼?你……”

“我也學你們一句,交出東西,拔回這支所謂七毒令,滾!”

聽話意,書生是早就來了,可是憑七毒的功力,竟然毫無所覺,七顆心同時往下沉。十餘年來,誰敢對南荒七毒說個“滾”字,現在有了,但七毒卻只有聽着。白衣書生說完,爲首黑袍怪人一時竟答不上話。

正自遲疑,身旁第二黑袍怪人突然冷笑道:“千辛萬苦得來的東西,豈有這般交出之理,老大,咱們拼,憑咱們七人之力……”

白衣書生一陣震人心絃的長笑,道:“陰煌,在我面前你最好少耍鬼門道,我不願傷人,你們可不要*我。”

爲首黑袍怪人心頭驚懍,仍未開口,那名喚陰煌的第二黑袍怪人卻又冷冷一笑,道:“閣下雖然身懷驚人之學,但南荒七毒也非任人宰割之輩……”

書生面色一沉,雙目冷芒暴射:“匹夫大膽,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跪下!”

未見書生有何動作,陰煌倏覺腿彎一麻,身不由主砰然雙膝着地,同時右臂曲池穴上如遭蛇齧,奇疼刺骨,隨着一震之後,那紫檀木盒已然脫手向書生飛去,這一連串變化發生於剎那之間,出入意料,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七毒還沒想到搶救,只一怔神,紫檀木盒已然安安穩穩地託在書生手中,陰煌也恰好站起身形。

兩次領教曠絕功力,七毒猛然想起一人,如被電殛,同時身形劇顫,就打算抱頭鼠竄。

突然,書生沉聲發話:“沒有我的話,你們哪個敢動。”

話聲不大,但七毒聽來卻字字如悶雷,氣血一陣狂翻,誰還敢動?

“陰昌,聽着,以你等所爲,那是死而有餘,若非我得高人告誡,你等早已橫屍當地了,奇珍異寶唯有德者居之,你等邪魔魍魑豈能指染?妄圖據奪,何異癡人說夢?也只有徒招殺身之禍,適才不過略示薄懲,再次撞入我手,休怪我下手無情,現在可以走了。”

七毒如逢大赦,他們自己知道,倘若書生果是料想中那人,縱合七人之力,也難擋人家一擊,陰昌兇焰盡斂,略作遲疑,道:“陰昌兄弟這就走,唯有一件事必須請教,接引神功宇內僅四人擅使,其中三位業已作古,閣下莫非……”

書生突然微笑接口:“你很淵博,但也很孤陋寡聞,人上有人,無外有天,接引神功何止僅四人會得。休要以井蛙之見胡亂猜度,至於我是否你料想中那人,你自己慢慢去想吧!”

七毒心裡有數,再不答話,連地上那支七毒令也顧不得再取,一齊轉身如飛而去。

書生淡談一笑,轉身將紫檀木盒遞向黑衣大漢。

直到此刻,薛家雙龍方如大夢初醒,黑衣大漢面色肅然,雙手接過紫檀木盒,環目放光,激動地道:“大恩不敢言謝,請少俠賜示名號,在下兄弟終身不志。”

書生淡淡一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何來名號?二位是武林英豪,當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武林人本分,兩位更不必耿耿於懷。綠玉佛、紫鳳釵,人間奇珍,兩位宜慎藏之,勿使再淪魔手。”

薛家雙龍早將書生視爲神人,感激之餘,稱謝受教,並再次請教書生姓名。

書生無奈,只得說出,但僅稱姓“夏”,再問便微笑不答,兩人只有將這一個“夏”牢記心中,準備日後請示乃父,憑乃父胸羅見識,必能推測出書生爲何許人。

書生目注白衣漢子臂傷,微一蹙眉,道:“陰家七魔武功詭異,爪蘊奇毒,薛二兄不慎中爪,毒已深入,奉贈丸藥一顆,速即服用,三日後毒當自怯。”

言畢探懷取出—只雪白玉瓶,倒出一粒赤紅藥丸遞過,放回玉瓶,微微一笑,騰身而去。

薛家雙龍身受人家二重大恩,不由敬愧交加激動異常,微一怔神間,書生已自不知去向。

兄弟兩人相對扼腕,無限感嘆,卻只得飛身上馬,兩人一騎,絕塵馳去。

密林前,又恢復一片寂靜,只有那點點血跡,和一面迎風招展的三角小黑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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