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舊夢方回又驚魂

這是一個小鎮,離西嶽華山不遠。鎮雖小,但少說也有百十家住戶。

鎮南是客棧聚集之處。所謂聚集,也不過二三家而已,由於來往客旅打尖歇急,這一處可說是這個小鎮較爲熱鬧的一塊地方。

日落時分,露光萬丈。—個白衣書生,步履踉蹌,踏着暮色撞進這個小鎮。

俊美的臉龐上失去了應有的光澤,陰黯焦黃,恍似身罹大病,雙目渙散失神,雪白的儒衫上帶着幾點血跡、已色呈探紫,因爲時日已久,不留心絕看不出是血。

他蹣跚而行,入鬢劍眉緊蹙,身形搖搖欲倒,顯然不勝痛苦,而在極力地支持着、強忍着。

—進小鎮,他便直向鎮南一家悅來客棧走去,沉重的步履,搖晃的背影,緩緩地消失在悅來客棧內。

未及半盞茶功夫,一名店夥裝束的漢子,步履飛快地走出悅來客棧,左手拿着一張白紙,另一手握着一錠銀子,嘴裡喃喃不住說道:“這位讀書的相公真怪,有病不早看,卻偏偏跑到這兒纔買藥,骨頭硬得真可以,要是我呀,怕不早趴下了……”

“用不完的給我。人怪,出手也大方,嘿,嘿。”

一聲歡悅竊笑,向大街上飛奔而去。

頓飯功夫不到,那名店夥裝束的漢子,提着一個紙包滿頭大汗,停也未停地直奔店中。

轉瞬間,店內靠西一間雅房傳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話聲:“辛苦你了,小二哥,勞你駕,再給我找個藥鍋炭爐來。”

“相公,您歇着,用不着您相公操心,這些都是現成的,我這就去拿。”

突然一聲驚喝:“慢着,小二哥,這藥怎麼少了一味?”

“啊!相公,您不提我倒險些忘了,該死,該死。相公,本鎮既小又偏僻,藥材不全,這幾味藥還是小的跑遍全鎮,好不容易纔……”

“啊!”一聲充滿失望、震驚、黯然、淒涼的輕呼打斷了這人的話聲,半晌那有氣無力的話聲又起,更顯得衰弱了:“小二哥,麻煩你了,你去吧!藥鍋炭爐不必再拿。”

“相公,您這是……”

一聲苦笑:“藥少一味等於廢物,對我這病毫無用處,我命該如此,也是沒有辦法,明天再說吧……噢!對了,小二哥,最後再麻煩你一次,萬一我捱不過今夜,那麼一張草蓆草草就埋了我算了,這裡是銀子,用不完的全送你了……”

“相公,您這是說什麼?像相公這樣的好人怎會……唉!真要命,偏偏這小鎮連個大夫也沒有……”

“小二哥,何必怨天尤人,我這病只有我自己能醫,就是有大夫也沒用。這是命,懂麼?……”

一陣急遽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至客棧門口而止,緊接着門外揚起一陣招呼聲。

“又有客人上門了,小二哥,你去吧!辛苦你大半天我很不安。”

“相公,您這是什麼話,侍候客人是小的分內之事,何況你相公這等好人,小的就是跑斷腿也心甘情願,相公,您歇着吧!有事請隨時叫我。”

房門開處,那店夥裝束的漢子跨了出來,隨手又將房門輕輕關上,輕嘆一聲,一搖頭,低頭離去。

入夜,滿店漆黑,只有那書生住着的雅房內燈火熒熒,而且傳出陣陣的呻吟聲,雖很低微,但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卻顯得特別清晰。

呻吟聲越來越大,顯然這病人是越來越痛苦,病是越來越沉重了。

臥病異鄉,輾轉呻吟,這種淒涼滋味絕非第二人所能體會萬一。

萬一不幸,在這偏僻小鎮的客棧裡,一無朋友,二無親戚,孑然一身,那又是何等的悲慘。

突然靠東一間的客房裡亮起了燈火,緊接着傳出一陣的輕微聲響。

與此同時,屋廊盡頭一陣步履聲,黑暗中走出了那名店夥,睡眼惺忪的,雙手猶正扣着衣釦,眉宇間鎖着一片憂鬱,急步向書生房前走去。

也就在這個時候,方自然燈的那間客房的房門突然打開,燈光將一個高大人影映照在門外地上。

那店夥顯然嚇了一跳,看清房中之人後,神情又是一震,忙自強笑說道:“大爺,您還沒睡?”

房中人不答反問,顯得有點不耐煩:“那邊房中住着什麼人?有病麼?”

店夥神色一緊,忙自賠笑:“該死,該死,大爺,驚擾您了,那是位讀書的相公,傍晚住店時就帶着病,怪可憐的,大爺,您……”

“可知道什麼病?

“這個小的不知,只知道病得不輕,而且那位相公說,這病只有他自己能醫……”

“噢?這倒怪了,既然如此,怎地有病不治?這般擾人安睡,二弟,走!咱們看看去。”人影晃動,高大身影當先出房疾行。

“大爺,您……”店夥急步跟上,聲音打顫。

“怎麼?我還會吃了他,少廢話,帶路。”高大身影沉聲輕叱,聲音粗得怕人。

店夥似甚畏懼,不敢再說,只得急步前行帶路,心裡卻爲那病書生擔心不已。

背後又是一陣步履聲響,顯然房中的另一人也自跟上。

行抵雅房,店夥搶前輕釦房門,那扣門的手微微發抖。

剝啄之聲響處,呻吟倏止,房內傳出一聲有氣無力的問話:“哪一位?”

店夥忙自應道:“相公,是我,小的前來看您,還有……”

瞥見身旁一雙炯炯目光,心中一凜,倏然住口。

“多謝小二哥,房門未扣,請進來吧!”

店夥緩緩推開房門。房裡房外同時揚起急聲驚呼:“夏少俠!”

“啊!啊!竟是二位……”

房外二人急步搶入,店夥卻被撞得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入日屋中情景,頓時怔住忘了呼痛。

燈光下,只見薛家雙龍神情恭謹、焦急,躬身爲禮。

榻上,白衣書生忙自擺手:“兩位不可多禮,不敢當,重病在身,無法還禮,二位海涵。”一張俊面焦黃中更顯蒼白,幾無血色,一句話一擡手,竟也顯得那麼吃力,哪裡還像大巴道上,談笑輕退七毒的白衣書生?委實是英雄只怕病來磨。

薛家雙龍不顧客套,急急說道:“拜別不過三數日,少俠又是功力通玄,怎地一病若此……”

病書生蒼白麪頰上浮起一絲苦笑,臥身榻上,搖頭說道:“我這並非什麼病症,乃是日昨斬除一條毒蟒時,不慎爲之齧傷所致,這毒蟒毒性特烈,腿上僅吃毒牙掃中即不克支持,設非我及時自閉幾處大穴,以真力迫住毒液,只怕早已埋骨荒山,與蟒同葬了。”

“少俠自備靈丹,功能祛除百毒,怎不……”

黑衣大漢話未說完,病書生便自苦笑接道:“實不相瞞,奉贈二兄的那顆大還丹乃屬最後僅有。”

薛家雙龍心內一陣激動,道:“爲兄弟二人糟蹋少俠僅存之一顆靈丹,誤了少俠自己,愚兄弟罪孽深重,至爲不安。”他二人卻不知大還丹乃屬稀世靈藥,武林中人夢寐難求,功效又何上祛除百毒而已。

病書生淡淡一笑道:“賢昆仲這麼說反倒令我大爲不安了,我倒以爲我命中註定該有此劫,大還丹共有三顆,三年前自服一顆,第二顆不久之前贈與一位垂危老人;靈丹方罄,便遭此禍,強捱來此本圖煎藥自診,卻不料又因此地鎮小,藥材不齊,缺少一味,故只有任它了……”

說到此處,病書生不禁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黑衣大漢卻突然轉向那猶自呆立門邊的店夥道:“藥可是你去買的?”

店夥霍然驚醒,入目黑衣大漢雙目利光如刃,心中一凜,忙自答道:“正是小的。”

“混帳東西,你怎不早說?”黑衣大漢環目圓睜,沉聲叱責。

店夥一怔暗忖:這是從何說起?我怎知你們雙方認識?一點也不錯,他做夢也料想不到威名赫赫的薛家雙龍會認識這麼一位文弱書生,而且必恭必敬,執禮有加。感訝之下,不知所以。

他如今已不必擔心這病書生的安危了,但卻開始爲自己的安危擔上了心;他知道,一個應付不當,休說自己這條命,就是這座客棧也要保不住。

病書生睹狀,微一擺手,道:“大兄莫要錯怪了小二哥,倒多虧他好心爲我奔波。”

黑衣大漢看了店夥一眼,隨即轉過頭來。

店夥如逢大赦,滿懷感激地望了書生一眼,暗籲一口大氣,通體卻早已冷汗涔涔。

那黑衣大漢望了望榻前藥包,心中一動,突然說道:“少俠適言此地缺藥,但不知缺少哪一味?”

病書生呆了一呆,道:“蠍殼。”

黑衣大漢神情一鬆,大笑躍起:“少俠,不妨事了,家父頗諳岐黃,寒舍此物正多,二弟留此侍候少俠,我這就去取,快馬加鞭,一個更次定可趕回。”轉身就待離去。

病書生喜色微露,尚未說話,那白衣漢子突然伸手將乃兄拉住,笑道:“大哥,你真是喜糊塗了,此地怎是養病之所?何不請少俠移駕家中,也好隨時侍候。”

病書生呆了一呆,方欲婉拒,黑衣大漢朝自己頭上“叭!”地就是一掌,咧嘴笑道:“該死,該死,這等好主意我怎竟未想到,何況侍奉湯藥,周到細心,男不如女。二弟,有你的。”轉向呆立門旁的店夥急喝道:“快!去找輛馬車來,要上好的,快去。”隨手拋過一錠銀子。

那店夥如奉聖旨,忙不迭地接住銀錠,飛奔而去。

病書生大爲感動卻又不禁大急,掙扎着要起牀:“二位薛兄這萬萬不可,薛大兄百里取藥我已感不安,怎敢再至府上打擾?何況我這病弱之軀……”

黑衣大漢肅然接道:“少俠何出此言?休說愚兄弟身受少俠活命大恩,點滴未報,此處又不宜養病,即使是一素不相識之人臥病於此,愚兄弟不知便罷,知道了也斷無坐視之理,少俠如再不肯,便是視愚兄弟草莽魯夫恥於下交,也即是認爲愚兄弟誠意不夠。”

病書生心知這等鐵錚錚的血性漢子、武林英豪,平生輕死重義點恩必報,而且生性耿直言出必行,再說人家一片誠懇也不便過分堅拒,只好點頭道:“賢昆仲這等好意我再堅持便是嬌情,只得打擾了。不過,我有個要求,從此三人兄弟相稱,長兄序弟,莫再提那少俠二字,否則我只有違命。”萬分感激,心中已決定另圖後報。

薛家雙龍聞言固然大喜,卻又大爲做難,非不願而是不敢,休論活命贈藥之恩,便是人家那一身曠古絕今的通玄武學,絕世風標,薛家雙龍這四個字也不夠資格攀交。但情勢所迫又不得不答應,正感難於做答之際,書生又道:“賢昆仲英豪蓋世,怎也如此優柔寡斷?”

黑衣大漢吃這兩句話兒激得豪情大發,暗一咬牙,硬着頭皮肅然說道:“我最怕激,兄弟,我兩個高攀啦。”聲音激動得有點顫抖。

“這纔是英雄本色。”病書生也自無限歡愉,開懷暢笑,但才笑出聲便即一聲悶哼,強自忍住。

正在此際,馬車已至,薛家雙龍小心翼翼的架扶着病書生上車躺下。

一聲清脆鞭響劃破夜空,蹄鞭齊動,馬車如飛出鎮北馳。

薛家雙龍一左一右護衛着這輛高篷馬車,在整個大西南,這是前所未有的。

雙騎一車轉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但那蹄鞭之聲卻是半晌後方趨寂然。

一喙一飲,莫非前定,薛家雙龍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念報恩,竟爲自己帶來了無邊的風波禍患,慘痛悲悽的家破人亡,也爲病書生帶來了心碎腸斷的情天鑄恨,遺恨終生。這是冥冥中註定的,既是冥冥中註定的事,人當然無從知道;縱然知道,似他們這般鐵錚的血性漢子也斷無畏縮之理。

總之,這是劫數!

這是一座大莊院,房舍連片,亭、臺、樓、榭,一應俱全,由外貌看來,頗爲宏偉。

丈高圍牆,一色青石砌就,圍牆內林木青蔥繁茂,枝葉間飛檐隱約,狼牙微露。

這莊院坐落於華山南側,緊靠山腳下,靜謐中帶着幾分神秘。

晨曦微透,一陣轆轤車聲與急促的蹄聲,打破華山晨間的一片寧靜,一輛高蓬馬車,兩匹駿馬由遠而近,直奔山腳下這座莊院。

馬車距莊院尚有百丈,一騎駿馬突然搶先飛馳,轉瞬抵達莊前,馬上黑衣大漢翻身下馬,匆匆進入門內。沒有多久,那黑衣大漢已偕同一位衣衫樸素,面目慈祥的老婦人重現門首。這老婦人鬚髮俱白,卻精神奕奕,毫無龍鍾之態,且步履穩健,恍若四十許人。

此際,另外一騎已伴着馬車馳至,黑衣大漢偕同老婦人快步迎上。

馬上白衣漢子飛身飄落,喜孜孜地叫了一聲:“媽!”

老婦人目光慈祥,深注愛子一眼,微笑答應一聲道:“快,快與你大哥扶持夏少俠下車。”

薛家雙龍應聲趨至車前:“兄弟,到家了,下車吧!”

病書生一下車,便在薛家雙龍扶持下,向老婦人躬身爲禮:“小侄不能大禮拜見,尚祈伯母諒宥。”

老婦人忙自還禮,雙目凝注病書生,莊容說道:“少俠多禮,沙五娘愧不敢當,小兒輩身受少俠活命大恩,澤及薛氏一門,老身尚未謝過,拙夫載病外歸,正自臥牀,未克恭迎,還望少俠海涵。”

病書生忙道:“伯母言重,折煞小侄,倒是小侄既蒙令郎沿途照顧,又以病軀打擾府上,衷心至感不安。”

老婦人沙五娘肅然說道:“少俠何出此言,得接俠架蓬蓽生輝,一門榮幸。”

轉向薛家雙龍又道:“山風甚大,速扶少俠至西樓歇息,我隨後就來。”

病書生一聲告罪,由薛家雙龍扶持着直奔西樓。

西樓之上,被褥全新,窗明几淨,點塵不染,病書生看在眼內,口雖不言,心中卻是感激異常,入歇未及頓飯,沙五娘便即親捧湯藥而至,示意雙龍扶起病書生,欲待親侍進藥,病書生不敢領受,沙五娘執意效勞,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滿懷激動地將藥喝下。

沙五娘放心一笑,臨走還滿面誠懇,再三叮嚀:“少俠如不嫌棄,寒舍便是少俠自己家,藥已服過,還請靜養,如需什麼只管吩咐,沙五娘率同兒輩隨時侍候,少俠萬勿見外。”說罷率同二子告退而去。

病書生感極然言、母子三人背影不見,他星目一合,兩串熱淚順眼角流下。

呆呆出神片刻,隨即拭淚坐起,盤膝運功,助藥發散。

他內功精湛宇內難有其匹,未及盞茶通體熱汗涔涔,蟒毒悉由毛孔排出,一身痛苦倏失,又片刻已復昔日神采。他知書達禮,換過衣衫,信步下樓,便欲往前廳致謝。

晨風拂面,滿園花葉清香,撲鼻沁心,立時胸中悶氣盡出,頭腦爲之一醒,不由暗忖道:久聞薛家雙龍一鳳之名,唯其尊親卻不知爲何許人,由這庭院佈置,及老夫人的一身修爲看來,想必也都是武林英豪無疑,自己卻怎地不知……沉思間,不覺已轉過畫廊,大廳在望,突聞一聲恍若銀鈴的甜美嬌笑自廳中傳出:“區區幾個南荒跳梁小鬼二位也應付不了,真是替薛家雙龍一鳳丟臉,我就未把那七個毒物放在心上,更不相信那夏姓書生就像兩位所說的那般功力蓋世,技比天人,等他好了,我非要試試不可。”

病書生搖頭一笑,不由駐足,他並非有意竊聽人家談話,乃是一時好奇,想聽聽薛家雙龍究竟把自己描述得如何神奇。

只聽老大薛勇粗聲粗氣地道:“你不信我也無可奈何,不過我很贊成你能夠試試,不然你永遠會那麼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地厚。”

病書生方自劍眉一整,又聞老二薛蟠笑道:“小妹,我和大哥意見不同,我趁議你最好別試,否則你又要氣上三天,閉門不出,茶飯不進,媽可又要心疼了。”

薛家雙龍一陣豪邁大笑,病書生也不禁莞爾,那甜美話聲卻突然佯嗔撒嬌:“媽,您看,他們兩個一個鼻孔出氣,合着欺悔我一人,您也不幫幫我。”

只聽沙五娘笑罵說道:“霞兒,別胡鬧了,你不知天高地厚,爲娘豈能也和你一樣?爲娘老眼不花,休說是你,就是這全家五口聯手齊上,也難在人家手下走完三招。”

沙五娘究竟見多識廣,不過她仍然估錯了,就是當今諸大門派掌教聯手,怕也難在這位書生手下走完三招。

廳中方自響起一聲滿含不服的嬌哼,忽聞那沙五娘又道:“丫頭,別再鬧了。爲娘要過去看看夏少俠了。”一陣步履聲響起,病書生心內—驚,忙地急步走向廳前,步履之間並故意弄出些聲響。

“誰?”大廳之中閃出薛家雙龍。

“是小弟前來叩謝伯母。”他含笑迎上。

薛家雙龍入目病書生竟然痊癒下樓,不由頓時怔住,大廳之中跟着急步走出沙五娘與一位風華絕代的白衣少女。

“少俠怎得下樓來了,莫非……”沙五娘驚詫莫名。

“多謝伯母。靈藥所至,邪毒盡除,小侄業已無礙,特來叩謝。”跨前一步,恭謹拜下。

沙五娘大驚,閃身扶起了他:“少俠,薛門大恩未報,這豈不是折煞老身。”深注書生一眼,一嘆又道:“少俠一身修爲怕不已至通玄境界,身中蟒毒,縱是一流高手也得躺上個三天五日,少俠服藥前後不過頓飯光景,竟然完全康復,委實令老身歎爲觀止,敬佩無已。”

他淡淡一笑,道:“伯母誇獎了,小侄內力淺薄,錯非伯母靈藥……”

沙五娘肅然接道:“少俠莫要自謙,老身亦略諳岐黃,幾味草藥功不過排汗,若要逼毒復原,則非內力通玄莫辦。”

他心知瞞不過人家,只好淡淡一笑,不再言語。

那白衣少女自出廳以來,一雙美目便緊緊地盯着他,一霎也未霎過,漸漸地目光中更透出—絲異采,這絲異采落在他的眼中,使他心頭怦然面上發熱,忙地轉向薛勇笑道:“大哥,這位想必就是小妹了?”

薛勇“哦”了一聲,擊掌笑道:“你瞧,我又忘了!來,小妹,見過大哥二哥的救命恩人。”

白衣少女落落大方,美目深注,襝衽爲禮:“小妹薛梅霞見過夏大哥。”

他忙地閃身,連稱不敢。

老二薛蟠目注乃妹,一笑說道:“小妹,人你是見過了,要試可正是時候。”

薛梅霞嬌面立時飛紅,跺足嬌嗔:“二哥,你敢再說。”

病書生難得糊塗,呆了一呆,故做茫然:“怎麼?二哥?”

薛蟠—伸舌頭,苦笑說道:“我家這位女俠客厲害得緊,我不敢說,你最好問她。”

薛梅霞美目圓睜,蓮足猛跺,急急說道:“夏大哥,休要聽他滿口胡扯,他……”

沙五娘一笑接道:“好了,好了,少俠貴體方愈,豈可久站,還不快請少俠裡面坐。”說罷,舉手肅客。他不再客套,告罪入廳,方剛落座,薛梅霞已雙手奉上香茗。

談笑間,薛家母子四人雖然甚爲歡愉,但眉宇之間卻始終隱含着一絲淡憂。他心中瞭然,略一思忖,毅然問道:“聽伯母說,伯父貴體欠適,不知所患何恙?”

此言一出,薛家四人神情立時一黯,沙五娘更面現難色,欲言又止。

他察言觀色,猜知人家有難言之隱,不由大爲不安,歉然說道:“小侄冒昧魯莽,還請伯母勿怪。”

沙五娘忙地搖頭,滿面悲傷地道:“少俠萬勿誤會,薛門並無難言之隱,實在是拙夫所身受着至爲悲慘……”

雙眉微皺,又接道:“少俠是薛門恩人,不敢相瞞,拙夫並非患病,乃是月前被人以重手法擊傷內外,若非適時蒙高人援手,當時便得葬身異地,如今外傷已成殘廢,內傷仍在調養中。”

一番話聽得他劍眉雙挑,繼而深蹙,略做沉吟,毅然說道:“伯父現在何處調養?不知可否容小侄前往探視,小侄或可稍盡綿薄。”

薛家四人精神爲之一振,沙五娘也雙眉立展,忙道:“拙夫現居後廳只是不便行走,反勞少俠前往,萬分失禮。”

他方自謙遜站起,廳後一聲輕咳,一個蒼老聲音說道:“老婆子又在胡說八道,誰說我不便行走?我偏要走路你們看看,有客蒞臨,怎不告訴我一聲?真是糊塗。”緊接着一陣步履聲傳了出來。

薛家四人聞聲大驚,同時站起,雙龍一鳳更急忙奔入廳後相迎。

只聽薛家兄妹在廳後說道:“爹,您怎麼起來了?”

“怎麼?不行麼?你們怎麼跟你娘一般地大驚小怪?別扶我,我自己會走,快去招呼客人,休要替我失禮。”

沙五娘苦笑說道:“少俠請勿見怪,拙夫就是這麼個怪脾氣。”

他微微一笑,忙道豈敢,心中卻不由暗忖:此老性情之怪確是少見。同時也對這位尚未見面的老人一身傲骨,一腔豪邁深感心折。

步履聲越來越近,接着由廳後轉出一位灰衣老人,雙龍一鳳神色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地緊隨老人身後。

他甫一入目這位灰衣老人,不禁大吃一驚。

這位灰衣老人面色白中帶黃,血色少得可憐,左目失神,右目已眇,步履蹣跚,不住微喘,顯見身體虛弱異常。而這位灰衣老人一眼看到跟前這位美書生,更是神情大震,立時愣住。

沙五娘上前來扶,吃他愣愣地一手擋開。

薛勇擡頭一笑:“兄弟,這位便是家父。”

他忙自上前施禮。灰衣老人沒有看見,正轉向薛勇喝問:“勇兒,你適才稱呼這位相公什麼?”

薛勇呆了一呆,道:“爹,稱呼兄弟,難道……”

灰衣老人突然嗔目大喝:“畜生大膽,還不隨我跪下。這位相公便是爲父的救命恩人,宇內奇俠,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夏大俠。”

廳內突然響起數聲驚呼,薛氏一家齊齊拜倒。但,誰也未能拜得下去。只見他儒袖輕拂,氣牆橫空。

入目的是薛梅霞微仰的嬌靨,乍喜乍驚的微笑;就這嬌靨,就這微笑,使他深陷情海不克自拔,更使他夢魂縈繞,畢生難忘。這是令人沉醉亦復令人斷腸的往事。

因爲有了這番遇合,以致他歷盡九死一生,嚐盡人間滋味,這能叫他不望月抒懷,對景悲嘆嗎?

英雄有淚不輕彈,然而,此際,他已是淚漬滿面了。

他緩緩由天際,月旁,收回兩道失神的目光,方欲長吁一口氣,以一舒心中沉重的鬱結。

驀地,遠處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劃空傳來。

聲音雖極其低微,但在他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耳中,何異霹靂當空。

倏然回顧,月色下十丈外,赫然已佇立着一個黑衣蒙面人,目射冷電,緊緊盯住自己,直如幽靈。

欺近身側十丈,自己方自發覺,其人功力可知。

夏夢卿瞿然—驚,霍地站起,尚未發話。

那黑衣蒙面人已自突然冷冷說道:“姓夏的,老夫只道你已隨草木同朽了,卻不料你竟還未死……”

夏夢卿雙目冷芒電閃,雙眉微剔,道:“閣下莫非認錯了人?在下商辛仁。”

黑衣蒙面人突做桀桀長笑:“好個斷腸傷心人,你那傷心不過爲的是情斷,老夫傷心又向誰說?這三字商辛仁只能哄騙別人,至於老夫,你就是屍碎骨腐,也休想逃過老夫雙目。”

夏夢卿挑眉冷笑:“再好不過,我重入江湖,再現武林,怕的就是無人認得出我,恕我眼拙,閣下何人?”

顯然,他一時也未能想出眼前這功力頗高的黑衣蒙面人,究系何人。

黑衣蒙面人陰陰說道:“你何致如此健忘,老夫乃峨嵋舊識。”

夏夢卿呆了一呆,腦中電閃,突然神情一震,目射冷芒:“匹夫,是你?”

“不錯,是我。”黑衣蒙面人森冷目光暴射,無限冷酷狠毒地道:“南荒古森林中承蒙重賜,幸保不死,如今,特來致謝。”

夏夢卿哂然一笑:“那單、衛兩個匹夫呢?”

“他們和老夫一樣,活得很好,而且就在附近。”

“那很好!”夏夢卿星目電掃四周,挑眉沉聲:“匹夫,你敢欺我?”

黑衣蒙面人縱聲狂笑:“老夫只道你幸逃一死之後,必有驚人進境,卻不料你竟這般麻木遲鈍,你搜察不出,怨得哪個?”

夏夢卿默然不語,一雙星目緊緊凝注黑衣蒙面人,突然仰首長笑。

黑衣蒙面人似乎茫然:“姓夏的,你笑什麼?”

夏夢卿笑聲倏斂,指着黑衣蒙面人哂然搖頭:“莫洪,你也太健忘,更幼稚得可憐,我覺得你那狡詐詭譎的心智,遠不如往日,你且想想看,枯木禪功之下,何物可以遁形匿跡?”

黑衣蒙面人只覺臉上一熱:“你休要自做聰明。老夫視百里如咫尺,你若不信,老夫只須一聲召喚,他二人即刻可以到來。”

“這倒不失爲一句老實話。”夏夢卿笑道:“不過,我以爲你最好莫要亂髮鬼嘯。”

黑衣蒙面人冷然說道:“怎麼,你莫非有了怯意?”

夏夢卿挑眉朗笑:“莫洪,由你這句話,我更覺得你不該再躋身武林,夏夢卿七尺鬚眉鐵膽傲骨,可曾怕過誰來?你自比那公孫忌如何?公孫忌尚難逃出我掌下三招,這是你親目所睹的事實,南荒古森林中你三人雖是漏網亡魂,那只是我在三聖遺物無恙,元兇伏誅之餘,上體天心網開一面,並非你等命大。”

雖然已事隔數年,這黑衣蒙面人似乎仍是驚魂未定嚇破了膽,憶及前情,不由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但目光卻益顯狠毒。

夏夢卿視若無睹,淡淡一笑,接道:“也即因三聖遺物無恙,元兇伏誅,我纔不願太爲已甚,對你等多事追究;如今我已非昔年性情,你最好不要召喚他二人前來,否則我也樂得省番手腳……”

回首側顧萬壽山下那寧靜的一片夜色:“再說,如此美好的月圓之夕,我也不願你大煞風景,擾人好夢,你懂麼?”

黑衣蒙面人靜聆之餘,雙目兇光不住閃爍。夏夢卿話聲方落,他便又自一陣桀桀怪笑地說道:“你難道不覺得這話說得太輕鬆了麼?這麼說來,老夫等三人倒要深謝你的一念仁善了……”

夏夢卿淡笑接道:“那倒不必。”

“姓夏的,你給我閉嘴!”黑衣蒙面人一聲冷喝,狠聲說:“昔年峨嵋奪寶之際,教主座下十二侍懲治宵小,與你何干?你竟無端出手,斷古檜一臂;我教再懲武當,又幹你何事。你竟仗恃師門珠符令,遣霍、岑二鬼馳援武當,殺我十二侍之四,更爲我教已得三聖遺物,遠下南荒,傷我教主,殺我教徒!似這般破教之仇,人亡之恨,你不願追究,老夫等卻未敢就此做罷。”

夏夢卿揚眉笑道:“那麼依你之見?”

“老夫等恨不得啖你之肉,寢你之皮,剜你之心,抽你之筋。”黑衣蒙面人切齒恨聲,做如是語。

夏夢卿搖頭笑道:“看來你是兇殘不改,至死不悟,迫我再開殺戒……”

目射寒芒,突然沉聲:“匹夫,你好一張利口。峨嵋奪寶,已瀆神物;恣意逞兇,更當誅除,古檜僅斷一臂,已是我上體天心,手下留情;公孫忌不但不知悔悟,反乘我作客薛家,明犯武當,暗竊遺寶,我雖遣霍、岑兩人馳援,但若非另有高人施以援手,武當一派豈不早遭血劫,淪滅多年?我忍無可忍,隻身遠下南荒,本擬追回三聖遺物,施爾薄懲便即罷手,不想你羅剎一教竟自恃人多,暗施卑鄙伎倆,將我誘入死谷,橫施火毒,使我身負重傷,險些喪生蠻荒,也害得我情天生變,愛侶嫁人,心碎腸斷,痛苦一生!似這般深仇大恨,我且委詣天意,不願再加追究;你等卻猶不死心,兇殘不改,找我尋釁,若非我已厭倦廝殺,此刻便把你誅斃掌下!匹夫,趁我心意未轉之際,還不給我快滾!”

話聲一落,儒袖輕揮,威震寰宇的接引神功隨袖飛卷而出。

黑衣蒙面人雖然一直聲色俱厲,但早在數年前便已被夏夢卿一身神絕功力嚇破了膽,而且他是別有用心,否則,他望風喪膽猶不及,焉敢自動找上門來。

睹狀心中一懍,閃電飄身,斜掠五丈,強忍驚恐地嘿嘿笑道:“姓夏的,且慢動手,聽我一言。”

夏夢卿冷然收手,挑眉沉聲:“莫洪,你最好不要逼我。”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閃,陰笑連聲:“姓夏的,你難道不願—聽老夫冒死見你之意?”

夏夢卿聞言不由呆了一呆:“我煩得很,也沒有那份閒情逸致,爲了你自己,我希望你說得越簡單越好。”

“老夫用不着長篇大論。”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北京城不是你久留之地,奉傅侯之命,請你及早離此。”

夏夢卿只道他再次使詐,方自挑眉,黑衣蒙面人突然探懷取出一物,執在手中,陰陰說道:“你且看看這是何物。”

月色下,看得很清楚,那是神力侯府貼身護衛的腰牌,白銀鑄就,大有半個巴掌,上刻神力侯府四個硃紅篆字。

夏夢卿心中一怔,雙眉微剔脫口說道:“何勞傅侯傳諭,我本……”突然神情微變,雙目神光暴射,沉聲接道:“莫洪,你如今是傅侯貼身護衛?”

黑衣蒙面人頗爲得意,傲然點頭:“姓夏的,你似乎多此一問。”

夏夢卿沉聲又問:“你何時潛入神力侯府?”

黑衣蒙面人陰陰笑道:“何謂潛入?老夫憑技入選,與你那心上人兒,幾乎同日進入神力侯府,只不過性質不同罷了。”

“這倒是巧得很。”夏夢卿冷冷說道:“傅侯爲何要我離開此地?”

黑衣蒙面人道:“傅侯權極當朝,驅逐一個草民,老夫以爲無須理由。”

夏夢卿雙目冷芒電閃,挑眉沉聲,方自一句:“莫洪,你敢……”

黑衣蒙面人爲之一凜,忙自冷笑:“你若堅問理由,老夫以爲你自己應該明白。”

這句話觸中了他心中創痛,他自然聽的懂,面上—熱,厲聲叱道:“莫洪,傅侯乃蓋世英傑,頂天立地,豈能容你誣衊?”

“那麼,抱歉。”黑衣蒙面人陰陰笑道:“老夫再也想不出比這更有力的理由,不過……”目注夏夢卿一眼,陰笑接道:“老夫以爲,一個人縱然再是超脫拓拔,不管如何英豪蓋世,也絕不能忍受自己那如花美眷……”

“住口!”夏夢卿突然一聲厲喝,雙眉倒剔,目中神光暴射:“莫洪,你是逼我殺你……”方欲揚掌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兩道森冷犀利目光逼視黑衣蒙面人,淡淡說道:“莫洪,要我離開此地,真是傅侯之意麼?”

黑衣蒙面人幾乎不敢正對那兩道目光:“老夫只是奉命傳諭,信與不信那是你的事。”

夏夢卿傲然挑眉:“傅小天他無權干涉,此地雖是帝都,但夏夢卿要來便來,要去就去,我倒要看看誰能把我趕出北京城去。”

“京畿重地不是武林人物逞威之處,老夫勸你最好三思。”

“不錯,拿來。”夏夢卿微一點頭,冷然伸手。

“什麼?”

“傅小天的令諭。”

黑衣蒙面人不由一怔:“老夫憑口傳令,你難道覺得不夠?”

夏夢卿突然縱聲狂笑,目注黑衣蒙面人冷冷說道:“莫洪,你很高明,只可惜遇上了我。”

黑衣蒙面人方自一怔,夏夢卿冷然又道:“莫洪你怎不說,要我早日離開此地的是你。”

黑衣蒙面人神情一震,尚未發話。

“莫洪,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本來打算即刻離開這傷心之地吧?”

“……”

“你擔心我不走,對你是一大威脅,如芒在背,所以你便假傳傅侯之諭,可是?”

“……”

“只可惜你我敵對數年,對我瞭解得還不夠,而我與傅侯相識不過半日,我對他卻瞭解得十分透澈。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在這方面,莫洪,你已輸了一着。”

黑衣蒙面人何止震撼,簡直顫慄。

夏夢卿目光輕注,冷冷一笑,又道:“莫洪,你用心良苦,我覺得你早該動手了。”

黑衣蒙面人突然一聲冷哼:“傅侯一身所學,怕不會比你差到哪裡。”

“這個我第一眼就看出了,不過,我覺得你也不錯,這不是你唯一的理由,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該是你終於等到了雙釵合璧,對麼?”

面對高明,黑衣蒙面人只得點頭,雙目兇芒閃爍,狠聲發話:“不錯,老夫做事向來如此!數年來,老夫一直耐心等着,終於等到了今天,雙釵合壁……”

“卻未想到我竟未死。”夏夢卿揚眉談笑:“你很聰明,紫鳳釵、綠玉佛,兩者所載,較諸集三聖畢生心血的萬流歸宗曠絕博大又不知幾許,只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多年心血付東流,莫洪,你只怕要淚流滿襟了。”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顫,但旋即狡黠的目光一轉,陰笑說道:“老夫做事向來十拿九穩,多年心血也不會付諸東流,我若真的壯志未酬而身先死,那又當別論;可惜的是,你未必敢殺我。”

夏夢卿淡淡笑道:“我生平不知什麼叫敢不敢,而且,我想不出不敢殺你的理由。”一隻右掌已自暗凝枯禪掌力,緩緩擡起。

“很簡單。”黑衣蒙面人竟然視若無睹,—笑說道:“老夫來時已佈下後着,黎明時分若尚未迴轉,自然有人將一樁絕大隱秘,面陳傅侯。”

夏夢卿淡淡笑道:“誰的隱秘?”手掌已緩緩擡至腰際。

“自然是你的。”

夏夢卿縱聲大笑道:“書有未曾爲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夏夢卿磊落一生,尚無隱秘懼人知者。”右掌已提至胸前,只消掌力微吐,枯禪掌力威震宇內,所向必然伏屍。

豈料黑衣蒙面人依然處之泰然,且神色越發得意,雙目凝注夏夢卿,冷冷一笑,陰惻惻地道:“據老夫所知,那長公子憶卿,一半像極你那心上人兒,另一半卻不像傅侯。”

此言一出,夏夢卿如遭電殛,身形劇顫,心頭大震,昔年薛宅西樓訂情,一夕繾綣,齧臂贈釵之事,及今日神力侯府大廳中,薛梅霞心碎斷腸之言,立刻浮現腦際,耳中轟然一聲,那蘊蓄無比威力,欲吐未吐的右掌,不由爲之一窒。

黑衣蒙面人悉收眼底,更形得意地哼了一聲,接道:“是誰的孽種,你該比老夫明白,傅侯縱然英豪蓋世,鐵錚奇男,怕也難以忍受這等奇恥大辱,老夫很爲你那心上人兒擔心……”

“住口!”夏夢卿突然嗔目大喝,聲音顯得顫抖,一隻右掌更已無力垂下,緊接着又身形一陣輕顫,默然不語。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轉,陰陰又道:“這便是老夫以爲你未必敢殺老夫的理由,你不爲自己着想,也該爲你那心上人兒及你那親生骨肉着想……”

“莫洪,你敢……”夏夢卿雙目微赤,切齒恨聲。

“這很難說。”黑衣蒙面人獰笑說道:“路須退一步,味要減三分,你最好莫逼我。”

夏夢卿縱然殺機狂熾,怒火填膺,卻也無可奈何。

黑衣蒙面人的話兒不錯,他縱不爲自己想,也得爲薛梅霞及自己的親生骨肉着想。

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又道:“不過你儘管安心,只要你肯與老夫合做,老夫自然會爲你守此隱秘,你若不願離開北京也可以,但你必須少管閒事,帝都名勝古蹟甚多,你大可袖手遊覽,以散心中鬱結;爲此,昔年仇怨,老夫願意一筆勾銷,言盡於此,事諧與否全憑閣下,告辭。”

深注夏夢卿一眼,再揚得意陰笑,轉身而去。方走兩步,倏然轉身回顧:“老夫再行奉告一句,老夫雖然託身神力侯府,瞭然侯府之中一動一靜,但卻絕難見到老夫蹤影,我勸你少費心機,否則休怪老夫不守諾言,翻臉無情。”轉身揮袖,身形直如鬼魅,飄隨風行,轉瞬沒入茫茫夜色中。

夏夢卿似乎不知蒙面人已離去,獨自雙日凝注那黑衣人站立之處,呆呆地站着不動。

腦中百念翻涌,胸中五味俱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清冷月色,將他那頎長身形映在地上,長長的,顯得無限悽清、孤獨。

他覺得心中亂得很,煩得很、但卻又似乎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

驀地裡,一陣冷颯夜風吹過,使他神智爲之一醒,回憶適才黑衣蒙面人那狠毒陰損的話兒,禁不住一絲寒意倏遍全身,機伶伶地一陣劇顫。

這位泰山崩前,糜鹿驚側而能顏色不變,從不知怕爲何物,鐵膽傲骨的蓋世奇俠,如今心中升起一絲悸懼,這是因爲擔心那與他有齧臂之盟的薛梅霞,及他那親生的一點骨血。

黑衣蒙面人說的不錯,神力威侯傅小天縱然英豪蓋世,鐵錚奇男,超拔奇特,也斷不能忍受這等奇恥大辱,推人及己,自己能忍麼?

薛梅霞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護着自己一點骨血,方自嚐到人間的溫暖幸福,已夠可憐;而自己那一點骨血,稚齡幼兒,更屬無辜,豈能爲他母子招災引禍?

但昔日羅剎教漏網餘孽,潛伏神力侯府多年,陰謀奪取紫鳳釵、綠玉佛。釵、佛人間至寶,罕世奇珍,更蘊藏着一篇至高無上的內家心法。他又怎能袖手旁觀,坐視不顧地任那釵佛淪入魔手,奇珍遭劫,神物蒙塵?更爲宇內武林帶來無邊殺機,招致血腥劫運?

“不,不能!絕不能!”夏夢卿突然切齒恨聲,一絲鮮血已順着脣角緩緩流下。

然而一想到薛梅霞母子,他又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呻吟。

愛並非罪惡,但他不明白,愛爲何使他永淪痛苦深淵,在苦海中掙扎浮沉,望不見岸緣?又爲什麼使他一再遭受折磨,忍受人所不能忍。

這難道是孽非愛?這便是他一念善心,所得到的後果。

有道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這句話兒,豈非……

這些,只有問天!也許冥冥中知道。

夏夢卿擡眼仰望一碧夜空,皎潔冷月,將口數張,終而無言……

驀地,一聲雞啼傳來。

夏夢卿身形一顫,由天際收回兩道失神目光,凝注那黎明前萬壽山下,迷濛中的帝都片刻。

目光中突然射出迫人冷芒,然後,儒袖微揮,身化長虹,疾射而去,消失在那片迷濛薄霧中。

天色雖越來越亮,但萬壽山上的晨霧卻越來越濃,漸漸地封鎖了整個山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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