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回返

夜風透過窗櫺, 給本不溫暖的房間更多添一絲寒意。

環境安靜得頗有幾分詭異,衣衫不整的兩個人仍維持原先的姿勢互相較着力,誰也不肯先行妥協。

司隱尖尖的小牙還咬在風間手上直至出血, 她恨恨不已地瞪着他, 淺灰瞳仁蒙了憤怒的痕跡, 像是要用眼神將他生吞活剝。

風間就這麼任其發狠, 也不閃躲, 目光略顯陰鬱地掠過她纖細的鎖骨,隨即停留在柔潤頸部的那道刀傷。

之前被她長髮遮住,倒還沒發現。

“怎麼弄的?”

司隱冷哼着鬆口:“想死沒死成, 你信?”

“嘴硬。”他反而漫不經心地笑了,手指順着她的肌膚緩慢下移, 依次撫過她肩頭、手臂、胸口的傷疤, “真沒想到, 女孩子家的身體如此狼狽,將來怎麼會有人願意娶?”

她沒好氣攏好衣襟, 回手推開他往後挪了挪:“不勞少爺費心,我自己的事心裡有數。”

“有什麼數?你說來讓本大爺聽聽。”

“少爺折騰一番,難道就爲了以此羞辱我麼?未免小題大做。”

風間故作疑惑:“聽起來你好像還挺失望?埋怨本大爺沒動你?”

“恕我直言,少爺太看得起自己了。”

“哼,敢這麼無法無天卻還僥倖活着的女人, 你可是第一個。”

“那是因爲少爺閱人無數, 什麼樣的女子都嘗試過了, 見到我才覺得新鮮。”司隱沉聲迴應, “我沒少爺那流連花叢的好本事, 頂多爲自己條件不好折了你的興致道聲抱歉——不過你也該知足了,一時風流換來的說不定是同歸於盡, 就算我沒把握幹掉你,讓風間家族從此斷後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猝不及防捱了她一頓搶白,風間神色漸冷,驀地倒轉手中煙管重重敲在她頭上。司隱本能要抄起桌旁的櫻吹雪,結果遲了一步,被他按住了雙手。

微涼的溫度覆上柔軟脣瓣,省去了毫無意義的試探,直接兇狠強硬地攻城略地,卻偏又在她發力掙扎的前一秒停止親吻,血紅眼眸嘲弄之色更甚。

“伶牙俐齒不一定是優點,識相的就別再試圖激怒本大爺了。”他於她意味難明的注視中擡起頭來,不緊不慢掩上了領口,而後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那是什麼骯髒的猜測?以爲本大爺會隨隨便便去寵幸女人嗎?尋常人類怎麼值得鬼族眷顧,太幼稚了。”

“……”

“本大爺和你一樣,也是清水。”

司隱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問題對方有何必要向自己解釋,但不得不承認,她還是有些意外的,誰能想到看上去那麼囂張妄爲的某位鬼族,其實也不擅長男女之事。

所以方纔……只是虛張聲勢吧?

“哦。”

風間對她輕描淡寫的回答極爲不滿,狹長雙眸光影幽沉:“本大爺遲早有一天要徹底扳正你這不恭敬的態度,到時候恐怕你連跪地求饒的機會都沒有。”

“我該說點什麼?求少爺手下留情?”司隱嘆息,“與其和我較真,倒不如研究一下傳宗接代的事情,好讓鬼族重新振興,孰輕孰重,少爺應該比我清楚多了吧?”

他拽着領子把她扯起來,近距離盯着她的眼睛,警告意味十足:“少廢話,你該不會以爲剛纔本大爺放你一馬是怯場了吧?”

“我可沒說。”她笑了笑,“想必清水少爺也不願意平白將此良辰美景,浪費在我這種不解風情的女人身上。”

依舊是不卑不亢的平淡語氣,偏又鋒刃暗藏,叫人無從辯駁。

風間冷冷地沉默半晌,終是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轉身走出了房間。

或許連他自己也不能相信,於最關鍵時刻沒有對她下手的原因,真的只是在看到她那些猙獰傷痕時,莫名遲疑了一瞬。

本是少女如雪動人的肌膚,卻擁有着除之不去的醜陋印記,很難想像,在過去的歲月裡,她究竟經歷過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以致如今使靈魂鍛化成桀驁難馴的形狀,無論順境逆境,全是一副溫柔藏刀的模樣。

但越是不可測,才越是叫他有興趣將戰線延長。

“等手能拿刀了就滾吧,在南雲薰被殺之前,本大爺會暫且留着新選組苟延殘喘。”

算是暫時性的約定,而換句話說,只要南雲薰一死,若二者的立場依舊衝突,等待他們的便只剩下無法調和的爭鬥了。

頎長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轉角,司隱無言良久,回眸望向窗外黯淡的月光。

想來,每個人都難免被這名爲命運的洪流所席捲,以別無選擇的消極姿態,迎着浪潮走向結局。

她做好了一切準備,在自己所能停留的、最後的世界。

總要守住些什麼纔對得起自己啊,綾瀨司隱。

——————————————————

司隱在風間住處休整了十餘天,在此期間,後者沒有再來見她。

但她的情況,他卻從天霧那裡瞭解得一清二楚。

直到某日,他獲知了她悄然離去的消息。

“終於決定走了啊?”

“你也該明白,之前她左右手都控不了刀,就算回去也幫不上新選組的忙。”天霧低聲道,“不過這次顯然是沉不住氣了,我按照你的意思,把近藤勇遭遇暗殺的情況告訴她後,晚上再去看,人果然已經不見了。”

風間冷笑:“所以才說她蠢得要命。”

“不正是因爲這一點,你才屢次三番對她心軟麼?甚至連純血鬼族都有意放棄了。”

“本大爺以前可不記得你這麼多嘴,天霧。”

天霧面無表情應道:“我只是陳述事實。”

希望那個女人,不要變成某位傢伙的軟肋就好了。

……而此時此刻,南雲薰正和總司相互對峙着,四面躺滿留守新選組成員的屍體,千鶴立於不遠處,他們周圍還有數量衆多的羅剎成員在虎視眈眈。

總司顯然已正式選擇了變身羅剎,瞳中血色漫布,銀髮映着頭頂天光,有種別樣幽悽的美感,他平舉長劍,菊一文字折射的微芒化作眸底寒星,殺氣縱橫。

“枉你自稱什麼正統鬼族,私自建立羅剎軍隊這種事情,莫非也是爲了千鶴着想?”

“如今所做這些不過是爲了讓千鶴回到我身邊,至於羅剎軍隊麼……僅僅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該丟棄時就可以丟棄,不值一提。”

“你可曾問過千鶴願不願意?”

南雲薰看了千鶴一眼,脣邊笑意微冷:“當初家族被滅,因不是女性鬼族而受到百般歧視折磨時,也同樣沒人問過我願不願意——千鶴未來的軌跡由我確定就好了,我纔是她的哥哥,誰敢擋路,後果就只剩死路一條。”

幼時兄妹二人共度的歡樂時光彷彿還近在眼前,而長大後被迫分離,他揹負着妹妹的陰影所遭遇的痛苦也依然歷歷在目,是愛抑或是恨,他現在已無力分辨,但想要把千鶴捆綁在身邊的、那種近乎扭曲的佔有慾,卻半分也不曾改變。

“你……”千鶴死死拽着衣角,像是試圖給自己增加勇氣,良久,終是輕聲開口,“抱歉,我無法認同你的看法,而且……請問你是否也在替新政府軍賣命?”

這是她更加在意的問題,根據山南所提供的情報,雪村綱道似乎參與了倒幕行動,既然南雲薰與前者來往甚密,想必也脫不開干係。

擁護幕府的新選組無疑是新政府軍的眼中釘,明明是兩個最重要的親人,卻註定以親情的名義,與她的立場背道而馳,至此爲敵。

“何談賣命,交易和利用而已。”南雲薰的回答雲淡風輕,“另外,不要對我用敬語啊千鶴,會讓哥哥很困擾的。”

“哥哥原本不是這樣自私的。”千鶴難以置信地搖頭,“我不會跟你走,絕對不會。”

總司沉聲道:“聽到了嗎?這是千鶴的意思,除了尊重,我別無他法。”

若非因他病情突然惡化需要治療,從而耽擱了隨大部隊一起遷往伏見奉行所的時間,斷不會連累留下照顧的千鶴,以致令南雲薰有機可乘趕來搶人,現在還白白損傷了這麼多隊員。

暗殺近藤勇的仇恨,保護千鶴的責任,還有必須堅持下去的、屬於新選組的榮譽,即使豁出性命,他也不能輸。

南雲薰冷哼,他惡狠狠向後揮手,示意羅剎進攻。

“很好,我倒要看看你孤身一人要怎麼帶她突圍出去!”

總司清喝一聲,長劍去勢如龍,瞬間幻化出一片流光幻影,所到之處羅剎紛紛被斬作沙塵四散飛揚,他如離弦之箭徑直逼近南雲薰。

妙法村正和菊一文字於半空雷霆相擊,是實力的較量,更是意志的抗衡。

總司略佔上風,他咬緊牙關,緩慢將劍刃貼向了對方的脖頸。

然而胸口絞痛突生,他猛地顫抖一瞬,在咳嗽出聲的剎那間,氣息便完全鬆了下來。

南雲薰頓時佔據了主動權,毫不猶豫隔開長劍,一刀刺中了他的肋下。

“沖田君!”千鶴匆忙飛奔過來擋在了總司前面,“住手!”

“哦?雖說是新選組的天才劍客,最後也還是要靠我這個軟弱的妹妹來救你啊,沖田總司。”南雲薰笑得猖狂,“使用變若水的感覺如何?比原來更強大了是吧?可惜有一點我沒告訴你,這種藥劑的確能提高力量,卻是治不好肺癆的啊!”

瞳孔驟然收縮,總司低頭注視着仍不斷滲出的鮮血,怔然無言。

的確,縱然受其蠱惑服下了變若水,結果也依舊無法讓自己的病情得到絲毫緩解啊……

“只是死得更快些罷了。”南雲薰繼續着思路講下去,“姑且透支着生命享受這所剩無幾的戰鬥時光吧,爲了你那可笑的信仰。”

千鶴悲憤莫名:“爲什麼非要這樣做不可!”

“因爲你啊,我的好妹妹。”他笑意未褪,“既然你這麼在意新選組那羣人類而不肯覺悟,哥哥只好讓他們一個一個掙扎着死去,直到你死心塌地決定回到哥哥身邊爲止。”

他曉得,讓新選組的人痛苦,就相當於讓千鶴痛苦,當千鶴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時,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你休想。”總司以劍撐地重新站起,任憑冷汗淋漓,眼底卻血色更濃,“但凡我還活着,就絕不允許你爲所欲爲。”

“呵呵,難道以你這病泱泱的架勢,還有資格向我挑戰不成?”南雲薰再度高舉妖刀,夾雜着呼嘯風聲凌厲斬下,“我成全你,就作爲新選組死祭的第一人吧!”

千鶴被總司扯到身後,她絕望地流着眼淚,卻無力阻止這已成定局的悲劇。

“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