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村長又跟着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擡着頭望着黑漆漆的房頂,半晌,才無奈地說:“既然這樣,那就照你的意思吧。”
劉德仁雖然滿臉殺氣,但他以前連豬都沒有殺過,陡然要親手殺掉兩個大活人,他有些猶豫了——要怎樣下手呢?一刀砍掉腦袋?還是像殺豬那樣捅破喉管,或者還要端個盆子放在他們脖子下面,這樣還能接滿滿一盆血,再拿去加工下做成血豆腐?
想到這裡,劉德仁隱隱有些激動了,他無比渴望看到鮮血從羅念桐和雲可可脖子裡噴涌而出。“那將是怎樣大快人心的場面啊!”他一邊盤算一邊硬邦邦的拋下一句:“其他人都準備好了。”說完,把頭往旁邊一別,顯然不願意再聽王村長廢話。
王村長又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擡頭看看牆上一個破舊的掛鐘,自言自語地說:“兩點了——等天亮嗎?”後面這句他沒指望劉德仁回答,說完往後一仰,咚的一聲倒在牀上再也不吭聲。
“才兩點。”黑暗中,羅念桐幾乎把眼睛湊到錶殼上去,這才稍微看清時間。他小睡了一會兒就醒了,可可蜷縮成小貓一樣縮在牀角里,不知道醒還是睡。
羅念桐不自覺的又回味起剛纔的銷魂滋味來。這世上,只有獨一無二的一個可可,再無他人可以取代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沒有人可以和他這樣的靈與肉高度配合。但是——羅念桐還是覺得自己親手毀掉了這件獨一無二的寶貝,不知道爲什麼。
他暗暗的嘆息了聲,想伸手去撫摸可可,手伸到一半,可可似乎做了噩夢,身子顫抖了下,他呆了呆,慢慢的又把手縮了回來。
“可憐——的——老父親啊——”羅念桐正在和自己內心血戰,忽然一句帶有川東北獨有腔調哭孝歌如遊絲一樣鑽進耳朵來,幾乎細不可聞。他以爲自己出現幻覺了,凝神一聽,那聲音又陡然斷了。
“果然是幻覺。精神太緊張了。”羅念桐心裡暗道,也沒有再多想,側身躺下。
豈料他剛躺下不一會兒,那哭孝歌又響起來了。斷斷續續的:“老爹爹啊——啊——”尾調拖得長長的,作出悲慼的樣子來,分明是一個不敬業的職業哭喪人腔調。
羅念桐暗自覺得好笑,這哭喪人也太不敬業了,哭得簡直令人昏昏欲睡。
漸漸的,那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從地底下傳來的一般,竟大有朝他牀下逼來的趨勢。羅念桐一個激靈,精神高度戒備,白天並沒有聽說誰家裡死人,這種小地方,不管他們再是陌生人,死人這種大事他們不可能不察覺的。
“老爹爹啊——你怎麼忍心拋下兒子孤伶伶一個人——”
羅念桐這回聽真切了,真是孝歌——已經到了牀底下,陰森森的毫無人氣。他暗暗推醒可可,叫她仔細聽。
那聲音在牀底下站定了,接着唱:“爹爹啊——孩兒要千刀萬剮那——”
可可嚇了一大跳,正要問羅念桐怎麼回事,還沒開口,那聲音忽然一下子停了,跟着有人尖笑了兩聲,像細鐵絲劃過玻璃。
羅念桐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趕緊抓住可可的手,給她壯膽,“不要怕,也許是我們牀底下有地道。”他湊近可可耳邊低聲道。
可可沒有吭聲,任由羅念桐抓着她。
那尖利的聲音兩聲笑過,陡地的戛然而止,跟着有人倉惶大叫:“蛇!啊——救命救命!”然後聲響全無,四下裡一片靜謐。
羅念桐只覺可可手心裡汗溼成一片,渾身在微微發抖,不用說這陣勢嚇住她了。
“不過是有人裝神弄鬼罷了,不要怕。”他低聲安慰可可,“我還去挖過墳呢,幾百座孤墳,從來沒有見過鬼。”
可可還是沒有吭聲,身子抖得更加厲害。
羅念桐以爲可可太過於害怕,默默將她擁入懷裡,一邊側耳細聽牀底下動靜,剛纔有人叫蛇,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這人無緣無故的來唱孝歌,還在牀底下挖了地道,難道就是單純的想裝神弄鬼一下下?
怎麼可能!羅念桐暗自冷笑,“這點小把戲就想將我嚇跑?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吧。”不過這話他沒說出口。他伸手摸摸了貼身藏着的匕首,還在。
“可可,匕首還在吧?”他將聲音壓得極低,問。
可可點了點頭,還是不住發抖,不說話。
羅念桐輕手輕腳下牀,從揹包裡掏出應急手電來打開,對可可做了個稍等的動作,接着鑽進牀底。
雪亮的手電光照耀下,牀底全是黑黢黢的泥土,整得非常平整,靠近牀頭的一邊,有個拳頭大小的老鼠洞,剛纔那聲音想必就是從老鼠洞這裡傳出來的。
羅念桐用手電朝裡照了照,黑黑的,深不見底,再敲了敲周圍泥土,都極爲夯實,看來地道並沒有打穿到牀底,想到這裡,他稍微安心了點。
“我們回去吧,我怕……有蛇……”可可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是哀求地對尚在牀底的羅念桐說,“蛇……打不過……我們回去……好不好?”
羅念桐知道可可年紀小,沒經歷過風雨,於是趕忙爬出來,接着手電光凝神一看,可可臉色煞白,緊咬着嘴脣,雙眼空洞的看着前方,喃喃地道:“回去吧……好不好……”
羅念桐心裡一痛,這個時候越是不常,就越說明他找對地方了,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怎麼能在這時候退縮?可是——可可怎麼辦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可可想走,現在他們能走得掉?
“不如,我趁黑送你去金甲等我?”羅念桐關掉燈,擁住可可,輕聲和她商量,“金甲不像這裡這麼偏,你找個小旅館等着我,我頂多再過一天就能來找你。”
可可沒有理他,依舊失神的喃喃自語:“蛇……很多蛇……念桐……我們走吧。”
羅念桐輕輕摸了摸可可的秀髮,嘆了口氣,妥協了,道:“我們先回蓬州也好。”
可可一聽這話,返身死死抱住羅念桐,哽咽道:“你會因爲我放棄蘇蘇?”
羅念桐身子僵了僵,一個“會”字在喉嚨裡打轉,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正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王村長的聲音:“兩位睡好了嗎?”話音未落,金屬門扣“得兒”一聲,顯然他開了鎖,看着架勢,屋裡的兩人無論如何也必須起牀。
“劉德仁的老父親要見兩位。”王村長推開門,也不進來,也沒打燈,“跟我走,晚了不好。”
羅念桐輕輕拍了拍可可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跟着立馬利落的起身下牀。“半夜纔要見我們?”他一邊說一邊把揹包拿過來背在背上。
可可這時候也下牀來,她茫然地抓着羅念桐的手,呆呆的,也不說話。羅念桐以爲她是因爲和自己發生了關係,才這樣茫然失措,一時也顧不上來安慰安撫她的情緒。
王村長估摸着屋裡的兩人收拾好了,才又慢騰騰的催促他們:“快點跟我來。”
羅念桐悄聲叫可可別怕,拉着她的手坦然的走了出去。
王村長見他們出來,將堂屋的燈開了,一雙眼睛不住在羅念桐和可可臉上巡梭,半晌,嘆了口氣,搖搖頭,什麼都沒說,轉身朝門外走去。
羅念桐見他這副樣子,心裡一沉,知道不會有好事發生,當下握緊可可的手跟了出去。
後半夜,月亮早已經沉了下去,天上的星子隱隱一點光亮,四下裡模模糊糊靜悄悄的,偶爾一兩聲青蛙叫。
王村長隨手扯了幾個穀草當火把,在前面帶路,暗紅的火光一閃一閃。
羅念桐開始心裡還害怕遇到什麼詭異的事情,現在一看這架勢,明白正主兒已經來了,心裡反而鎮定了下來,打定主意隨機應變就是。只是可可讓他有點擔心,她一直恍恍惚惚的,整個人似乎完全失去了靈氣。
夏天的夜裡也還帶着一絲寒氣,走出去大約才十多分鐘,羅念桐就覺得渾身有點發冷,跟着一陣冷風吹來,他竟然打了個哆嗦,跟着渾身汗毛倒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而可可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到冷,她兩眼直直的看着前面帶路的王村長,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來:“我們剛纔的牀底下那些蛇是你放的嗎?”聲音空洞,不帶任何感**彩。
羅念桐一愣,暗自納悶可可爲什麼忽然問起這個,再看王村長,他乾笑了兩聲,說:“咳咳……那個,可能是有人想嚇唬嚇唬你們,叫你們知難而退吧。我也不清楚……”
他話音未落,可可毫不客氣的打斷他,一字一頓的森然道:“你們這裡、很多、蛇!”
羅念桐聽她聲音不對勁,低頭一看,卻見她還是那副呆滯迷茫的表情,甚至眼神比剛纔更空洞。
羅念桐大驚,慌忙大喝:“可可!”
可可慢慢轉過頭,斜眼看了看他,眼裡忽然流露出悲憫之色來,“逃不掉了。”她一邊說眼淚一邊簌簌的往下掉。
羅念桐見她神色瞬息變換,正不知所措,前面已然傳來隱約的人聲,嗡嗡嚶嚶的,聽得不是很清楚。
王村長把火把往地下一拋,幾腳跺熄了,不等羅雲二人反應,他伸手將二人一拉,就在暗夜中深一腳淺一腳的飛奔起來。
羅念桐被他拉住,只覺一隻手像被鐵鉗鉗住,他試了幾次,竟然半點也掙脫不得,當下就由他拉着飛奔去。倒是可可,他總覺得她不對勁,可是完全沒有機會去照管她。
羅念桐越想越是心煩意亂。
不過兩三分鐘時間,就到了一個石壩前面,那裡黑壓壓的一片人影分成兩邊站立,中間空出一條一米多寬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