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馬賽海鮮湯

散文

好吧不瞞您說,此回南下,實非爲了馬賽海鮮湯,而是和家人一起前往高雄探望阿姨。那又爲何會遇到馬賽海鮮湯呢?應是心想事成。何以見得?因爲這個農曆年特想它。

那是除夕當天。話說這回過年,打定的烹飪主意是清理庫存,冰箱有啥做啥,正是翻搜時,發現了躺在冰箱冷凍庫的海鮮高湯。這湯並非特地熬製,乃是一次次惜物之積存:原只是蝦頭蝦殼高湯,後凡剩餘的白酒蛤蜊汁、蒸魚汁煎魚鍋底精華等等,全一股腦兒混進。如今搜出了它,那麼便逢湯作戲,拿它挑大樑烹治義式海鮮湯,當成除夕中午祭祖的扛鼎主菜

是日上午,將此湯用剝除的蝦頭蝦殼再吊一次,過濾後煮滾,投入爆香的番茄洋蔥紅蘿蔔、姜、辣椒等燉至風味盡釋,續添炒過的黃、綠櫛瓜稍煮,再放煎香的草蝦、透抽與白酒煮開的蛤蜊,微沸時,撒上胡椒與自陽臺摘來的刺芫荽即熄火,連同其他菜餚一塊兒擺上祭桌,於中午十二點祭拜先父

燒完金紙,將菜餚復熱後端至餐桌,換子孫享用。「這湯還真是好喝!」向來沉默是金、非必要不輕易開口的弟弟居然發出讚歎,這事兒非比尋常,癱在沙發休息的我趕緊躍起舀了一碗,是啊真好喝,鮮濃醇馥豐潤,食罷,忽生一念:「那馬賽海鮮湯呢?也是這般美味?」

這樣就心想事成了?是的,老天爺感應到我的強大念力,製造了幾個嘖嘖不可思議的巧合,讓我於大年初四抵達高雄後,意外地來到簡天才主廚餐廳;又讓我因中午被阿姨盛情款待、希望晚餐簡單些,對菜單上那澎派的晚間套餐不感興趣而欲離開之際,靈光一閃翻到次頁單點菜色細讀,一讀之下不得了,湯品裡竟有一道馬賽海鮮湯,哇簡直感動得要效法陳之藩先生謝天了,立馬預約當晚六點來此用餐

回到下榻旅店稍事梳洗,慎重地換穿姊妹王宣一送的Jil Sander小斗篷,準時於六點推門而入。享畢餐前面包、開胃小品、鮮蝦餃龍蝦醬汁,馬賽海鮮湯登場了。侍者先端上海鮮盤(有鱈場蟹及略煎的長尾冰鯛明蝦、透抽,綴撒九層塔絲、蒔蘿蔥花),接着說菜:「去年曾邀來馬賽唯一米其林三星主廚Gerald Passedat客座,他將整隻螃蟹及整條魚打碎,與茴香根、西洋芹、番茄、韭蔥柳橙、大蒜、茴香酒、番紅花等熬成高湯,簡主廚的版本則採龍蝦殼、魚骨、火燒蝦、白酒……。」說完,將盛在白瓷壺裡深褐高湯緩緩地一圈圈繞着海鮮澆淋,盤裡頓有一座被海洋環抱的島。

期盼的「食」刻,趁熱品湯,滋鮮味內蘊深厚,甘韻盈腔毫無鹹腥,把我當年旅至法國普羅旺斯時,在馬賽餐廳踩到地雷的遺憾給彌補了。一口一口專心品完,又將剩下的半壺高湯統統注入盤裡飲進肚腹,管他高磷高鉀高普林,平日吃得養生,就爲了把額度留給這種光榮放縱時刻。

滿意地踏上歸途。途中,路燈下那盛開在火焰木梢大紅花,讓我想起了此行母親脣紅。前陣子摔跤幸無大礙的母親,聽聞阿姨也跌倒了並傷到龍骨,無視己傷未愈,立刻薄施脂粉搽了口紅請兒女陪她南下,年已八旬的兩老見面時,先是相擁而泣,繼之相視而笑。我想,這兩老之間歷久不渝的姊妹深情,是比這道馬賽海鮮湯還要濃郁還要醇厚的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