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和偉大:開羅垃圾山中扎巴林人的一生

開羅煙塵中浮動着金字塔遠影 本文圖均爲 我累特 攝

你幾乎可以用肉眼觀察到它的齒輪在艱難咬合,不配套的鏈條和零件非常勉強的搭在一起。這樣混亂而自成一體的城市空間裡,合理回收垃圾這樣的事情,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開羅舊城中心,靠近著名景點薩拉丁城堡對面,有一個外觀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山坡,坐車甚至走路從這裡經過,你幾乎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這座山名叫"穆卡塔姆",近代地震所留下的地勢起伏,弓起的山坡從三面恰到好處的遮住了這片區域,這使它的地理位置隱蔽又突出。對很多人類學家埃及學者來說,這個地方的魅力絲毫不亞於金字塔。

和香港那座已被抹平的傳奇之地九龍寨城一樣,垃圾山是一種極爲特殊的城市奇觀,是隻屬於這種古老城市所特有的奇景

巴林人就住在這片山地中

它位於開羅的中心地帶,這裡不僅是全世界最大的人工垃圾處理中心,也是整個北非最大數量拾荒人羣——“扎巴林人”——的居住地,並且在這座山的山頂,隱藏着中東最大的露天教堂巖洞教堂。

法老時代開始,古埃及人就非常精通於城市建設。農業,灌溉,畜牧,但是在垃圾處理方面,卻和現代人一樣簡單粗暴——將垃圾扔到居住地外。

垃圾山的位置就在曾經的開羅古城郊區,從已挖掘出的舊城遺址下面,深埋着數不盡的古代垃圾,有考古學家將這種現象戲稱爲“垃圾中的亞特蘭蒂斯城”,遺址和破敗的城市灰燼混在一起,垃圾像年輪一樣在這座城市中一代代沉積、填充。在它上面,新的城市在擴長和發展住所、城牆和垃圾,隨着時間推移漸漸被深埋於地下。

也許令人難以置信,但開羅的2/3的城市垃圾,都由扎巴林人手工處理。清晨,他們去各自的僱主或小區挨家挨戶收集垃圾。這項工作是十分辛苦的,大部分的老式公寓都沒有電梯,有時,他們一天需要在幾個小區裡面,來回爬上千層樓梯。

將這些垃圾搬運到手推車或者卡車上,再長途跋涉運回穆卡塔姆山,然後分類處理。開羅的交通擁堵非常嚴重,他們通常需要趕在早高峰還沒有開始之前,或者晚高峰的間隙,儘快將垃圾裝箱運回。所以,遊客甚至本地人都很少會遇到他們,也很少察覺到這羣人的存在。對這個城市來說,他們是隱形人。

垃圾車似乎已經不堪重負

穆卡塔姆既是他們居住的地方,也是他們的工作場所。以一個家族爲單位,家庭裡,父親或長子負責收集、搬運和銷售垃圾,次子、母親和孩子們負責將垃圾分類整理。狹窄的居住空間裡五臟俱全,有學校、教堂、醫院、商店和咖啡館。除了工作需要,扎巴林人很少走出這片區域,他們在這裡自然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生態圈

這裡的生活無疑是艱辛的。開羅全部的城市垃圾,都擁擠在這一座小山裡,道路蜿蜒狹窄,只能容納運垃圾的卡車和突突車出入,去往山頂教堂的教衆,需要換乘小型巴士步行纔可以抵達。

狹窄的地方被他們充分利用,樓和樓之間幾乎沒有空隙,門店也都擁擠在一起,樓和樓之間掛滿了基督教的裝飾品,很多房子外層刷着鮮豔的顏色。在左邊理了發,轉個身就在右邊吃飯,咖啡館索性在門口馬路展開一排,雖然條件不允許,他們還是在這片混亂中井然有序的生活着。

當地人喜愛色彩

如果你不是一個居住在開羅的本地人,會非常難以理解開羅市回收垃圾的方式,這和整個城市的建設發展息息相關。開羅因其古老而在各方面都倍受拖累,這座城市像一個活着的文物。所有的建築地下管道道路設計和房屋,都異常陳舊,翻新和修繕任何一處,都是極其巨大的工程。

這裡傳統的居民區大多是典型的伊斯蘭建築形式,彎曲狹窄,建築之間相隔很近,老式的建築裡還保留着中庭設計。這種建築物中間的通風天井,常常被居民用來丟擲垃圾,定期清理這些區域也是回收垃圾工人的工。

雖然現在已經慢慢有越來越多的專業機器回收,也有越來越多的小區和商業區開始選擇這種現代化的高效處理方式,但相當一部分開羅居民,還是更喜歡相對廉價且被他們習慣的手工回收。

在這種缺乏保護措施衛生條件環境中,扎巴林人患當季流行的傳染病、肝病的風險非常高。大部分開羅居民雖然已經漸漸意識到他們以及這種古老而廉價的垃圾處理機制的存在,爲自己和這座城市,還有資源可持續提供的便利和好處,但還是有很多人對於扎巴林人避之不及,將他們視爲異類

跟開羅市很多地方相比,穆卡塔姆山除了衛生環境,其實相當安全。我常常從離馬路最近的一條小巷子裡徑直走上去,穿過整個垃圾城,去山頂的岩石教堂,步行20分鐘左右就能穿過整個垃圾山,除了狹窄道路和四處瀰漫的異味和垃圾,這裡和大部分居民區沒有區別。

扎巴林人長期受到的敵意和排斥使他們對"異鄉人"非常排斥,他們深知自己受到衆多鄙夷和敵視,也忍受着很多不公對待,對前來獵奇的遊客通常不會給出好臉色,不過也有些孩子和老人也會報以好奇而友善的笑容

孩子們的笑容

扎巴林人和垃圾山,就像這座城市不曾公開的秘密,它既不像"死人城"那樣神秘,也沒有金字塔那樣輝煌,詭異的深埋在這座城市幾乎最顯眼的地方,默默消解它的污穢

2000年開始,各大跨國廢品處理公司正式進入埃及市場,一度導致大量扎巴林人失業,政府請求這些公司聘請他們作爲僱員,短暫緩解了他們的生存狀況,同時,開羅極其特殊的城市結構和這座城市的冥頑不化也讓垃圾回收公司無法順利發展,新舊產業之間互相爭奪,也短暫保持着一種平衡,但大部分扎巴林人都很悲觀的認爲,他們早晚會被這座城市所吞沒。

在這裡生活着許多種牲畜,與當地人相依爲命

如今的開羅雖破舊殘敗,卻充滿活力。垃圾山和這種古老的拾荒職業終將消失在城市的洪流中。扎巴林人被禁錮在這座古老城市的過去和未來之間,艱難維持生計的同時,未來的前景也是他們最大的威脅。

他們對這座城市的妥協和改善,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和重視。雖然身在市中心,他們其實卻完全遊離在開羅之外。好在如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媒體開始注意到這個特殊的人羣,垃圾山和巖洞教堂也成爲世界獵奇愛好者的冒險地。希望這些聚焦,能爲他們帶來更多的契機和改變,能讓這裡的孩子們走出這座封閉的命運之山